我们时代的大学教育
2009-11-04姚达兑
姚达兑
我们的个性被彻彻底底地教坏了。这是一个盛行庸俗社会学和相对主义价值观的时代。在这里,一切以物质为导向。而且在多元化的大纛之下,价值观一片混乱,因此许多人习惯了人云亦云。人们的观点不再非此即彼,二元对立,于是美其名曰:客观。多元化带来的不是自由和共容,更多的是不确定感。
在庸俗社会学里,人们被教会要保存“实力”,以图后进,而不是葆真全性,保障人格的完全。他们被教会要识得长袖善舞,才能在人生的大舞台上自由挥洒,大肆猎获。这早已变成大学教育的一大“任务”,由此也可见教育体制的弊端。我们时代的大学教育指向的不再是一个人应具备何种修养、何种人格,以及他们的抱负和对社会应承的责任。更多的是如何向金钱和权力妥协自己的个性,最大的原则是猎取,甚至不惜以牺牲原则去换取利益。
对于这种模式有不满的意见?稍有的话,人们便被当成愤青或犬儒主义者,给予谩骂,冠予疯狂之名。庸俗社会学告诉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无所谓的正义、良知、人格、道德与尊严等等。在此导向之下,作为大学生的你们,看看你们的精神食粮是什么?读的多是流行读物。衰鸿遍野的庸俗爱情小说。电视剧变成了指导青年人恋爱的模式。心灵鸡汤之类的文章换面目轮流上台,安慰那些人生中毫无志气的失败者。以及更多的是:平凡人冒险并获成功(或即使不冒险也能成功,不付出也能得到,类似天上掉下一个大陷饼砸中一个平凡人)的故事。
在我们的时代,大量的资本带动社会发达,资本化带动全球化,使得一切都被卷入大漩涡,一个单一的轨道。法兰克福学派学者马尔库塞因而讲我们变成了“单向度的人”(《One Dimensional Man》)。在发达的工业文明里,整个社会只能存活单一的价值取向,单一的判断标准。人的可能性变得狭窄,变得只能不断地去复制他人。这其实是一个隐形的极权主义时代的来临。而且更可怕的是,由于媒体话语的权力,你变得没有别的意见,因为你可能的意见或已或将变成他的一部分。媒体网络可被用来捆绑销售。这是我们时代的侧影。谈这些,是因大学教育也受制于此。一切都没有意见的时代,唯一价值取向的社会,是可怕的。而更可怕的是现时的大学教育取向并没能教会学生独立思考,在怀疑和批判中探寻自己的灵魂所在。是的,大学教育应是关于“人的灵魂”的教育,而不止是关于“人的工作”的教育。
人的高贵在于其灵魂之美,而灵魂的高贵在于他们人格的独立不迁和心灵的饱满。世间的名利客每日忙忙碌碌,但是灵魂却日益萎缩,终至成人生的虚无主义者。窃以为当代的大学教育,便是如此走向,变成一个职业培训机构一样。大学的精神何在?
作为一个大学老师,我有时竟感到惶恐。我会问自己,一个人终其一生,究竟所为者何?什么样的价值观是需要教予的?还是根本就不应该教授学生任何价值观?个人的良知和社会的道德风气是否会相悖?最终虽走向堕落,但不自知,仍自觉幸福,那你拆穿他们是否过于残忍?正是这些问题反映了教育的为难之处。
看看现在的大学教育吧。我们的大学在新生入学之初就不断地灌输他们,现在中国人多,世道不好,工作难找,要更努力地去使自己拥有更多找工作的资本。这里的问题是:这仅是镜花水月式的“资本”而已,但与能否找到工作并不直接无关。学生今天考英语证,明天考计算机证、教师证、秘书证、各种各样的上岗证,后天呢?一个人将来既可从事计算机行业,未来教师,秘书能手,报关员,营养师等等等等,这些大学生四年都干什么去了?收集各种证件。后现代的时代里,这些证件,如同出生证、身份证、死亡证一应俱全,一样都是体制收编的方式。大学教会的是学生如何去找工作,仅此一维,几乎等同于职业培训机构。这种教育与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精神陶养不再相关,与生活追求、价值观点的形成无关,遑论对于是是非非的睿智辨别,对于真理的探求。这是我们的教育的最大可悲之处。
我并不把所有的问题仅归咎于体制和教育的方式。体制固然有它的坏处,人心的败坏,时代的影响更在其中。我们的时代,相对主义在号称多元化趋向的全球化中像瘟疫一样流行。作为教师,我能讲什么?难道最终只是教会学生们怀疑、思考、批判,然后用一种辩证法做出一个相对而模棱两可的结论?这个结论的成文首先是一个让步句式,再立论,而且在每个正式的观点之后附上一个保留的观点,或者相反的可能性?这已沦为一种陈腐无聊的写作模式。学者们的研究呢?最终是一个几乎无人能读的论文。
我认为,问题的核心更在于我们无法规避的时代影响。这是个被消费的时代,情况只会恶化。我们被要求只能用相对主义来教学,而无法探讨什么是真理、终极的关怀。因为那些所谓真理与关怀,与就业无关,更与时代和体制的要求无关。这是个浅薄的时代。可悲的是我们无法超越它。本质上,我们都是时代的囚徒。我们的识见,都是单向度的,因而是难以超越的。
人是真的可教的吗?还是说教师仅仅只应去导引受教者,让他去寻找自己的天性所在。出乎自己性情的东西,原不需要教,必也能自得。何况,孔子不也讲:“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受教者若未到求索而不明的阶段,你的话即使是铮言又有何用?最终会变成对牛弹琴,或是施教者的自我优越?若它真受教,你真以为他们会因而幸福?知识带来的“丰富”和“丰富的痛苦”(穆旦的诗语)不是一个年轻的灵魂所能、所愿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