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戈多》的后现代审美
2009-11-04李琳瑛
李琳瑛
本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经济和科技的迅速发展,西方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革,从工业化阶段进入后工业化阶段。与此相应,文化领域也发生了深刻的裂变,生发出一种被日后论者命名为“后现代主义”的比现代主义更为激进的反传统思潮。后现代主义以“解构”的眼光重新审视既往的价值观念,对传统的一切准则和权威实施“解合法化”,造成了文化话语的全面断裂。荒诞派戏剧就是在这一历史语境中登上文学舞台的,并以其绝对的反传统姿态成为文学领域内由现代性话语向后现代性话语转型的先声。荒诞派剧作家对传统戏剧规范进行了空前激烈的颠覆,而其中最彻底最激烈的就为塞缪尔·贝克特。
塞缪尔·贝克特(1906—1989),爱尔兰籍诗人。小说家和剧作家,在普鲁斯特,乔伊斯等的现代文学思想影响下,他对艺术形式进行了大胆革新,创作了一系列深刻反映战后西方社会荒诞现实的小说和戏剧,这些作品以存在主义等现代哲学思潮为理论依据,为了表现社会的极度荒诞和人类的彻底异化,在时间,情节,布景,形象及语言等方面进行了全面的艺术革新,具有明显的现代和后现代艺术特征。1969年贝克特凭借其名剧《等待戈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等待戈多》也被认为是轰动当时欧洲乃至世界文坛的荒诞派戏剧的典范之作。它不仅是贝克特从小说转向戏剧创作的转折点,而且也是20世纪戏剧风格从现代主义走向后现代主义的重要标志。自1953年问世以来,该戏剧就以其晦涩难懂的内容,荒诞不经的反戏剧形式丽著称,因而在文学界,评论界颇受关注。直到今天,对于该剧的新见解依然不断问世,对它的评论或者阐释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然而,经典的魅力在于它的常读常新,它需要我们不断从新的视角进行新的探索。本文试从后现代审美视角赏析《等待戈多》的反戏剧艺术手法,以揭示作品本身所秉有的后现代美学精神特质。
一、“直喻”手法下的荒诞人生
深层模式削平,又称为“平面感”或者“浅表感”,是后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按照杰姆逊的说法,削平深层模式就是消除本质和表面,潜在和明显,寞实性和非真实性,所指和能指之间的对立,从本质走向表面,从潜在走向明显,从真实性走向非真实性,从所指走向能指。简而言之。就是深层在这里已被表层所代替。而贝克特等荒诞派剧作家所采用的“直喻”手法就是后现代主义的一种深层模式削平的策略。所谓“直喻”,就是直接用形象表示精神和心理活动,反对任何的阐释说明。在这种“直喻”的手法下,剧情的所谓内在意义浮上表面,体现在荒诞的舞台形象中,读者不是通过阐释而是直接体验到了世界和生存的荒诞性。在《等待戈多》中,这种直喻手法首先表现在对人物动作的安排上。剧中,两个流浪汉的动作多是摘下帽子,戴上帽子,脱下鞋子,穿上鞋子……很显然,这些动作表明他们感受到了痛苦,但是他们却找不到这些使他们产生痛苦的原因,这说明人的生存就是痛苦的,生存的人想要解决因生存而带来的痛苦是不可能的,也是荒诞的。正如埃斯林所说,它仅仅表现它的生存,就是说,以具体的舞台形象来表现存在的荒诞性。其次,这种直喻手法还体现在对语言的贬低态度上。《等待戈多》中的语言失去了原有的含义。而只是成为了填补空虚的符号。幸运儿语无伦次的演讲。两个流浪汉之间相互打岔的谈话。人物间毫无意义的重复对白,这些都表明了人生存的荒诞。最后,这种直喻还体现在混乱的时空结构上。《等待戈多》中的时间是模糊不清的,不确定的。第一幕与第二幕似乎只差一天,但是树却长出了新芽滋卓变成了瞎子。幸运儿变成了哑巴,由此我们又似乎感到这绝不仅仅是一天之隔。同时在这些人物的思维中,时间也是模糊不定的。剧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爱斯特拉冈:是在今天晚上等他?
、
弗拉季米尔:他说是星期六,我想。
爱斯特拉冈:可是哪个星期六?还有,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难道不可能是星期天?或者是星期一?或者星期五?
而且波卓认为出生和死亡是发生在“同一天,同一秒的事”。这些时间的模糊表明了生存状态的模糊,突出了人生的荒诞性。《等待戈多》作为只有两幕的短剧,却将人在现代社会中的荒诞处境表现得淋漓尽致,作为代表剧作,它体现了荒诞派戏剧的般思想特点:世界的不可知,命运的无常,人的低贱状态及行为的无意义等。它以独特的手法表现了人类荒诞的生存状态,使现代人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对现代戏剧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悲喜剧的并置
林达·哈琴在《后现代主义的政见》一书中认为,戏拟和反讽这阿点是后现代主义表现手法的核心。后现代卜义关注的是后现代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中那些其实并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东西,而后现代人却不加思索地认为那些非自然的东西是自的。这是因为机械文明阻碍了人的认识能力的正常发展,使人不自觉地用机器的习惯性的眼光去认识生活。后现代主义就是要扮演一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角色,却又戴卜r狂凡的面具,因此它是嘲弄的,讽喻的,戏拟的。
荒诞派剧作家所表现的主题及思想大体都擒于悲剧的范畴,但他们从来不用悲剧的形式来完成内容与形式的和谐与统一,而总是采取一种戏谑虚无的态度将这一切喜剧化。贝克特的戏剧旨在揭示生活的毫无意义和存在的极为荒诞,他笔F的主人公往往都生活在死亡与疯狂的阴影中,受尽了痛苦与折磨,却得不到丝毫的报偿,而这一悲剧主题便是通过荒诞变形的喜剧性情节与语言表现出来的。在《等待戈多》-巾,作者表现的是这样一个悲剧性卜题:人生活在盲目的希望中,人们在遥遥无期地等待着一个模糊的万难实现的希望。然而。人们并不因为屡次失望而不希望,反倒是失单愈多,希望愈烈,最终在等待中耗尽了生命。希望等于无望,绝望中义不放弃等待,时间也由此而变得毫无意义。然而,这一思想在剧中是通过这样的荒诞可笑的剧情表现出来:黄昏,在一条乡间小路上,两个流浪汉在等待“戈多”。一天过去了,“戈多”没有来;第二天他们义来等“戈多”,“戈多”仍未出现:第三天他们还将等待……而剧中人物的对自和语言也是一样的荒诞可笑。比如,“幸运儿”用他的滑稽演讲给观众展现了这样一个世界:
在平原在山地在海洋在烈火沸腾的河里天空是一样的随后是大地换句话说天空随后是大地在一片寒冷中哎哟哟在我们的主诞生六百年左右天空大地海洋大地石头的住所在汪洋中一片寒冷中在海上在陆地在空中我接下去讲不知什么原因尽管有网球事实俱在但时问将会揭示我接下去讲哎哟……网球……石头……那么平静……丘那德…未完成的……这种人物语言真令观众莫名其妙,无所适从。作者正是在此剧中彻底消解了语言的意义。让人物不断重复罗嗉的就是这样一些颠三
倒四、支离破碎、文不对题、词不达意、自相矛盾、胡言乱语的梦呓和废话,而观众在笑过之后,体味到语言背后的空虚与荒诞,又不得不黯然深思。这便是喜剧效果所包蕴的悲剧内容。
除了语言及情节,等待戈多的悲剧主题还通过喜剧性的细节加以表现。爱斯特拉冈为脱靴子而精疲力尽,弗拉季米尔反复脱下帽予翻找,闻嗅,抖落,狄狄再三要求拥抱戈戈,他们相互谩骂,他们为上吊的先后而进行的争吵,他们争食红萝h和波卓吃剩的骨头,这些行动和场面直接表现出喜剧性;剧作中的还一些喜剧成份来自反讽,狄狄大谈奋斗,戈戈对上吊的分析,幸运儿的长篇思想,波卓关于时间的诗句等,正是在这种语言与场面,情景,人物的不协调之中,读者或观众不禁哑然失笑:剧作中还有一些黑色幽默式的喜剧场景,狄狄羡慕戈戈在一条掏里过夜,戈戈挨打却甚为得意,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久等戈多不来,异常绝望,打算上吊自杀,但两个又因体重不同而发生谁先谁后的争执,上吊不成,戈戈的裤子却掉了下来,赋予场面以菜种喜剧色彩。正是在这种悲喜交融,凄苦的笑中,更好地表达r人牛的悲惨,这是一种绝望中故作轻松的苦涩的笑。在这样的悲喜剧并置中,贝克特对剧中悲剧性的因素加以了嘲弄性,喜剧性的模仿,不仅达到了强烈的反讽效果,而且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表达丁他对人类‘l:存困境的深切忧虑和同情。
从以上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贝克特在《等待戈多》中对传统戏剧美学规范的悖逆是极端的,彻底的,体现着十分鲜明的后现代精神,这种精神按照利奥塔德的说法就是:不满现状,不屈服于权威和专制,不对既定制度发出赞叹,不对已有成规加以沿袭,不事逢迎,专事反叛:挑战权威,蔑视限制,冲破旧范式,不断地创新……显而易见,处于后现代共时性话语背景中的贝克特所做的努力已然构成了整个后现代主义文艺“反美学”实践的一部分。作为锐意革新的现代作家和第一个重要的后现代作家,贝克特抛弃传统的时间观,淡化故事情节,利用贫乏,苍凉的舞台背景,残缺,畸形的人物形象,反反复复却又鼍无意义的人物行为,以及断断续续,趋向于自我消解的戏剧语言,来突出人生的无奈和生存的荒诞,使自己的作品在时间处理,情节结构,背景设置,形象塑造以及戏剧语言等方面呈现出鲜明的现代文学特征,并隐约体现出他的后现代情结。这些戏剧不仅因其深刻的主题而具有希腊悲剧的净化作用,通过怜悯和恐惧可以使现代人从精神贫困中得到振奋,而且园其高超的艺术手法及体现的形式特征在风起云涌的现代主义文学运动中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并在刚兴起的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形式革新中独领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