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特大赌球案谁在坐庄
2009-10-31陈安庆
陈安庆
冯碧飞甚至异想天开地与湖南省体育局联系过,询问国家是否会放开博彩,遭到回绝
2008年,对于曹淑华来说,如梦魇般。丈夫和女儿卧病在床,而儿子丁鹏(化名)由于沉溺于网络赌球一年多,在输掉几乎全部家产后,仓皇出逃躲债。
2009年7月,经过近5个月的侦查,湖南省湘潭市公安局破获了“6·02”特大网络赌球案,粉碎了湘潭境内冯碧飞、王超、郭彦廷三个网络赌球团伙。
这让曹淑华看到了希望,她期盼儿子能够结束流亡的日子,尽早回家。
赌球者
曹淑华向《瞭望东方周刊》讲述了儿子沉迷赌球的经过。2008年,丁鹏大学毕业回到家,一时没有找到工作,就在好友怂恿下开始了赌球。
刚开始,下的赌资只有几百元,随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同学、朋友借了个遍,女朋友为他凑了几十万元。这些钱都输掉后,他迫不得已借了高利贷,最终欠下赌博公司200多万元。
那段时间,曹淑华经常接到恐吓电话,对方声称如果限期内不还钱,就要让他们家破人亡。有一次,赌博团伙甚至将丁鹏扣押在宾馆里毒打。
丁鹏背着家人偷出了房产证,用捏造的假材料进行了公证,随后到信用社抵押贷款,之后他又将贷款全部输光。
今年春节,曹淑华家楼道及房门上,贴满了讨债恐吓信。因惧怕报复,她没有报案。最终,丁鹏绝望地逃往外地。
7月19日,湘潭市警方破获了这起涉及赌资6亿元的网络赌球案,而涉案赌资大部分已流往境外。
但丁鹏依然不敢回家,他总计欠赌球团伙200多万元。因为找不到本人,曹淑华成了一些尚未落网的赌球团伙的讨债对象。
“他们甚至还在我任职的公司网站发帖,宣称我教子无方。”曹淑华说。
庄家
“这是湖南破获的最大的赌博案件。从该团伙的账面上看,最高单周投注额为2000多万元,单注投注额最大的为17万元。”湘潭市公安局网技支队副支队长杨志海对本刊记者说。
杨志海称,这三个团伙本来是合作关系,后来各自联系到新的上家,随即分道扬镳。
冯碧飞外号“皮哥”,是赌博网站皇冠及百家乐在湘潭的代理人。在打掉冯碧飞团伙后,警方又赴深圳抓捕了其上线弋莉娟,办案民警熊理说:“弋莉娟的身份是香港人,也是代理庄家,弋的上线则在境外。”
在湘潭市看守所,冯碧飞对本刊记者说:“赌博有输有赢,即使有人输得倾家荡产,我也问心无愧。”
据民警介绍,冯原是湘潭电缆厂的下岗职工,曾混迹于多个行业。2006年世界杯期间,冯碧飞见自己饭馆里不少客人热衷赌球,认定这是生财之道。听说外国的博彩业很兴盛,他猜测我国会“顺应国际形势”开放博彩业,他想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甚至异想天开地与湖南省体育局联系过,询问国家是否会放开博彩,遭到回绝。
但冯碧飞并不甘心,他上网四处搜寻境外赌球网站信息,同时还求助于一些牌友,希望能联系到广东的网络赌球代理。
机会终于来了。2007年,冯碧飞通过朋友认识了居住在深圳的弋莉娟,从其手中取得了境外两家赌博网站皇冠和百家乐的代理权。不久,他又联系到了广东的一位上线,获得了金沙赌球网站的代理权。
金字塔模式
湘潭市公安局专案组警员鲁辉红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受境外赌博业的影响,从2002年世界杯以来,我国地下赌球活动日益猖獗,并吸引了众多有经济基础的中产阶层参与其中。赌球团伙类似于传销团伙,按照股东、总代理、代理、会员的金字塔模式,逐级往下发展。
2007年下半年,冯碧飞在湘潭市租了一间房,购置了几台电脑,开始地下运作。
这个团伙骨干成员包括冯碧飞、李云龙、李龙霞、李健、郭军5人。他们分工明确,李健负责公司网络赌博平台的维护管理,李云龙负责分发会员账号。团队俨然是正规公司化运作,成员每月都会领到800到2000元不等的工资。
事实上,冯碧飞只是境外赌博网站在湘潭的一级代理商,他的上线有在深圳的弋莉娟、上海的小白以及惠州的张总等。
鲁辉红介绍,冯碧飞与他的上级代理弋莉娟采取占成方式瓜分收益,“双方约定按周结算,每周一由公司成员李健负责与弋莉娟通过电话或短信对账,再由李云龙通过银行转账方式进行结算。”
通过自己和各代理的游说,冯碧飞又发展了13个二级代理商,这些二级代理商又发展了30多个三级代理商,三级代理商则负责吸纳会员参与赌博。最终公司发展会员100多人,这些赌客处于这个“金字塔”的最底层。
“最顶层的庄家都在境外,庄家和代理之间可能根本就不认识,只通过通讯设备联系,汇款则全部使用信用卡。”民警熊理告诉本刊记者,“庄家通过代理控制了会员的钱包,代理成了他们的讨债工具。庄家根本不用认识处在最底层的会员,只要找负责该账号的代理人就可以收回赌资。另外,代理每发展一个会员,会有‘返水收益。”
“‘返水比例按投注量的0.75%或1.25%计算。会员越多,意味着投注资金越大,‘返水额也就越多。”熊理说。
大庄家一般都是国外财团
湖南资深足球评论员贺新平告诉本刊记者,那些赌球的人看球赛,就是看比分,赌谁先进球,他们的兴趣不在足球上,而是时刻计算自己的利益得失。
“网络赌球的宣传渠道也很广泛,比如网络聊天、网页介绍、手机短信等等。”湘潭市公安局网技支队副支队长杨志海介绍说。
“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庄家通常都可以去买通球队,就算输了,也可以宣布本轮赌球作废。所以,最终输的肯定是这些赌客。”杨志海称。
2006年,一篇《百万富翁网上“哭球”开博客揭露赌球内幕》的报道引起热议。随后,该文作者任杰现身说法,成立了反赌球联盟会。
据任杰透露,大庄家一般都是国外财团,通过网络管理整个盘口,然后再到国内以金字塔形式逐级发展代理人,赌客通过代理人上网投注,代理人按比例收取代理费,旱涝保收。“庄家不怕赌客赢钱,最怕赌客不来。庄家通过计算赔率甚至使用非法手段,左右足球比赛结果,维护自己的利益。”
2006年的意大利联赛赌球风波以及今年的欧洲假球丑闻,背后都有这些大财团的黑影。
据杨志海介绍,赌博团伙中也有放高利贷的机构,“如果收不到钱就会使用暴力。”
今年2月,冯碧飞通过网络联系到了上海的庄家“小白”,根据公司成员李云龙的账本记录,“小白”在与冯碧飞合作中获利90294元。“小白”化名白浩,真实姓名艾合买提,新疆人,今年21岁。在接受警方审讯时,他供述自己几年的赌球过程中,共牟利30多万元。
据警方介绍,白浩与其他赌博团伙成员也是电话联系,相互间交流很少,“他们只是说是谁的手下而已,别的啥也不说。”
白浩的手机短信中,还保存着
一些成员发过来的账号,账号地点遍布全国各大城市。
为什么会是湘潭
这起网络赌球案,涉案赌客大部分是湘潭本地人,其中不乏球迷。之所以出现这种特大赌球事件,在湘潭市体育局纪检组长袁晓鸣看来,与湘潭本地的体育生态也有关联。
这座城市也曾因足球点燃过一段激情岁月。2001年年底,甲A联赛移师湘潭。
袁晓鸣回忆当年的火热情景,依然掩饰不住自豪。湘潭赛区当赛季共举办甲A比赛14场,吸引观众40多万人次,各地球迷蜂拥而来。作为全国最小的甲A赛区,年均上座率达,70%以上,居全国第一。
前湘军俱乐部副总经理龙刚告诉《陈望东方周刊》,曾经有来自广东的庄家找到他,希望俱乐部与他们联合“做球”,被他当场拒绝。“当时队员间相互猜测对方打假球,还曾打架。一位叫阿格鲍的外援曾找我,说在一场比赛前曾有人愿意出1万元买通他下一场不要进球。”
“市场化阴暗的一面过早地侵蚀了中国足球,这对竞技体育是一次打击。”在袁晓鸣看来,当年的李振鸿“涉赌假球案”就已经说明了中国足球界的混乱。
2007年8月24日晚9时,长沙金德足球队的中场球员李振鸿突然被人强行带到湖南株洲,有人要求他承认在该场比赛中故意输球。此后的8个小时,李振鸿饱受毒打和恐吓。更两度被装入麻袋,第一次被作势要抛入江中,第二次被放进土坑,恐吓要活埋。
事发后,外界一致认为此次恶性事件和李振鸿涉赌打假球有关。
原深圳平安足球队球员李巍,十几岁时就入选八一队,2000年底退役后曾在广东雄鹰队执教。2005年4月,他因涉嫌网络赌球,被长沙警方抓获。
足协本身或已深陷泥潭
贺新平向本刊记者披露:庄家赌球,一般买通裁判要10万元,还要派人到现场督战,“在中超联赛如果要搞定一个球队,要花50万元以上。”
在贺新平看来,“做球”主要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买通一名守门员、两名后卫、一名前锋;第二种是买通后卫和裁判;第三种是买通一名后卫和守门员,“比如某个被收买的后卫故意放水,表面上看起来他是技术动作犯规,其实是在搞假球,你根本看不出来。”
“再比如守门员故意不尽力,球进不进可以编出很多理由的。”贺新平说,现实中,球员的待遇也参差不齐。由于联赛市场持续低迷,普通球员的工资已经跌至年薪20万元到30万元,通常很难抵挡住诱惑。
“有的大牌球星年薪几百万元,而有的球员月工资只有几千元,他们心里肯定不平衡。”贺新平表达了同样的看法,“这种不健全的酬劳机制会令一些球员面对诱惑降低免疫力。”
随着中国足球反赌逐渐深入,隐藏于赌球背后的利益链逐渐显山露水。北京大学中国公益彩票事业研究所执行所长王薛红分析称:“国内非法赌球的赌资,如果按照正常的比例计算,可能高达1万亿元左右。”
一则轶事是,2009年2月,媒体曝出东莞一高中有百余名学生赌球,最高输家负债几十万之巨。
贺新平钩沉中国足球禁赌的往事:1999年甲A联赛最后一轮的“渝沈之战”中,至少有6支俱乐部被证明打假球。彼时,查处、打击赌球、假球的主体还是中国足协。
由于足协自身缺乏执法能力,注定了这一轮的打假制黑无法有实质性斩获。当时,中国足协对于“渝沈之战”只作出了“消极比赛”的处理。
近日,湖北省咸宁市公安局又破获一起“特大系列网络赌博案”,赌球团伙利用网络提供赌博平台,进行赌球、赌马、赌外围六合彩等违法行为。此案涉案金额500亿,涉案人员数十万,涉及全国30个省市,追缴赃款8亿多元。无论是涉案地域、人数,还是涉案金额,都创造了全国纪录。
湘潭市体育局纪检组长袁晓鸣将治理网络赌球寄望于中国足协,希望中国足协能够切实履行好管理职能。但吊诡的是,截至目前,多名足协官员已被查出参与了赌球,足协本身可能也已深陷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