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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大分枝

2009-10-30

长江文艺 2009年11期
关键词:跛子田庄嘉禾

冯 慧

田小禾所有麻烦的开始源于她的另一个美发店,小禾发廊的拆迁。

小禾发廊店开在菜市场边,每天门口有川流不息的人群经过,去买完菜的嫂子,吃早点的姑娘伢一顺脚就走进了小禾店,嫂子们一进门把菜朝地上一丢,喊道,小禾,快点给我做个头发,今天我要去喝喜酒。老板田小禾是个长着杏仁小脸的女人,弯弯的嘴角让人觉得总是在笑。客人一落座,小禾一边把毛巾搭在她们的肩头,一边笑吟吟地搭话,哪家又接媳妇,让你家慌得这么很。说话间洗发水已经抹到女客的头上,轻柔地给客人挠揉起来。女客会告诉小禾是哪家的亲戚或朋友家娶媳妇,两人边洗边聊着。不知不觉小禾就给客人洗完了头,接着再给做个漂亮的发型,顺带着又把她们的眉毛也给修一修让她们光光鲜鲜地走出门。吃酒的嫂子在姐妹聚会中赢得了风采,下回再来,顺便给小禾带包喜糖,再把姐姐妹妹带来,小禾店的生意在小禾的笑脸中,红红火火。她把乡下的弟弟妹妹都接到城里来跟她一齐学做美发生意。几年间,田小禾就有了两家店。她在静雅园边买了房子又新开了一家大店,里面不但做美发而且还做美容。嘉禾店的店名据说是一个经常来的老顾客给起的,嘉禾是家和的谐音。原来的小禾店交给弟弟田庄管理。

城市规划要把小禾发廊这片拆迁,据说要建一个大超市。田小禾一直不愿拆她的小禾店,直到施工人员下了最后通牒,田小禾这才带着人来搬家。

田小禾来到小禾店时,昔日热闹的菜市场早已不复存在了,到处是拆的半截的建筑废墟。小禾发廊可怜兮兮地挤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墙体上被人用红油漆触目惊心地写着好几个拆!拆!拆!

小禾店门口那棵木槿树,往日繁花笑靥,如今被漫天飞扬的建筑垃圾弄得蓬头垢面。小禾店已经是最后一家了,当田家姐妹搬完东西,才走不远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响,回头一看,推土机早就等不及地把小禾店给推倒了。倒塌的墙体轰隆砸在木槿树上,木槿花枝断叶碎花蕾四溅跟着小禾店一齐涅槃了。田小禾痛苦地闭上眼睛,小禾店再也没有了。

回到嘉禾店,田小禾一直心情不好。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惹着她。小禾发廊歇业后,弟弟田庄一家三口都挤到了嘉禾店。嘉禾店有妹妹田小苗一家三口,还有未出嫁的小妹田小青,再加上田小禾自家的三口人,一共上十口子云集一起。嘉禾店也就是个五六十平米的店,田家的人比顾客还多。把老板田小禾的嘴巴上生生急出了一圈燎泡。跟谁说不了几句话总想发脾气,弄得几个田家弟妹都尽量躲着她。

晚上田小禾睡不着觉,老话说,家有百口主事一人,田小禾就是这个家的主事人。晚上,田小禾在床上翻腾的时候,她丈夫罗跛子凑过来把手搭在她身上,田小禾心烦地扒开他的手说,莫惹我,我心烦!罗跛子无趣地把手收回来悻悻地说,你是田家的救世主?他们都人高树大各自成家,咱们未必要管她们一辈子!田小禾一听掀开被子坐起来说,他们都是我的亲弟妹我不管谁管?难道都像你们罗家人一样,碰着鼻子还装做不认识一样。罗跛子听了田小禾的话也不敢反驳只得翻身自己睡去了。

骂完老公,田小禾的睡意更少了,她瞪大眼睛看着窗外。这天是阴历十六,月亮又大又圆仿佛是夜空中挑起的一盏大灯笼,灯笼的身边有无数个小星星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不停地眨着。田小禾用手撑着脖子想,有人说天上一颗星就是地上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如果你死了,属于你的那颗星就灭了,可那么多的星儿中自己是哪颗星呢。田小禾又想起有人把天空比作银河,天上的星星也就是河底的一粒粒鹅卵石。田小禾觉得这种比喻更贴切,生活的船底无数次地磨砺着河底的石头,把它变成光滑溜圆的鹅卵石,当人们攥着温软玉润的鹅卵石时,有谁知道它脱胎换骨时的疼痛呢。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田小禾提着小包从老家跑出来。母亲做主让小禾嫁给农场胡干事的儿子。胡干事的儿子跟小禾是同学。因为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有一只手要比正常的手小许多,外号叫胡小手。胡小手平日把那只小手藏在袖筒里,就是夏天也从不穿短袖衣服,因为手小很自卑看人都是用眼角瞟,学习成绩也很差,田小禾根本瞧不起他。母亲让田小禾嫁胡小手的原因很简单,胡干事有权,他能安排母亲不到大田干活。母亲家解放前是个小业主,做姑娘时也算是个小家碧玉。解放后因为家庭成分高,只能屈嫁给了田小禾的父亲,一个国营农场的农工。田小禾的母亲因为从小没有干惯农活,每到三伏农忙时,母亲那白皙漂亮的脸上就会晒出许多红色的疹子让她变得丑陋不堪。母亲为了不到大田干活费尽了心机。漂亮的母亲像开在普通庭院里的一朵喷香的栀子花,谁也挡不住它的香气四溢。农场早就有人议论母亲跟这个胡干事不清不楚。田小禾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工平时话很少,跟能说会道的母亲在一起显得很木讷。家里大小事都由母亲做主,母亲在家说一不二。田小禾无数次地反对这门亲事,可母亲根本不理睬她,并态度坚决地收了胡家的彩礼。终于有一天夜晚,田小禾偷偷地带着几件换洗衣服逃离了家乡,投奔她在城里的表姐去了。

田小禾风尘仆仆地找到表姐说,帮我找份工打吧。小禾的表姐看了看瘦精精的小禾说,小禾,你真以为城里遍地是黄金吧,你一个小丫头能干什么?过了一会儿,表姐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要不,你先在我这看摊吧,我只能管你吃饭。小禾赶紧点了点头,心想,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表姐在自由市场卖调料,田小禾每天坐在摊位上给表姐包辣椒面、包五香粉身上永远弥漫着五香大料的味道。小禾在表姐的摊位上干了半年,有天一个中年妇女跟表姐说他们家要请个小保姆问小禾愿不愿干?小禾听说管吃管住还给二百元的工钱就赶紧答应了。田小禾刚去雇主家,女主人就让田小禾把所有的衣服包括身上穿的衣服都放到八四消毒液里浸泡消毒,吃饭的时候只许田小禾用公筷夹菜,就连洗衣服的肥皂也要她跟主人家分开用。田小禾每次出去买菜,回来时菜金要一分一厘地向女主人报账。有次小禾买的西红柿价格比女主人看到的西红柿价格高出五分钱一斤,女主人便说小禾在菜金上搞了鬼,并说这段时间田小禾不知道搞了她家多少菜钱。田小禾气得当下就夹着包离开了他们家。以后田小禾干过汽水厂搬运工干过餐馆服务员美发店的洗头妹,来城市两年多田小禾干过许多种活儿,始终没有找到一个真正能落脚的地方,最惨的时候在火车站的椅子上坐过一夜。那晚田小禾坐在火车站的长椅上,望着对面万家灯火的楼房想,这么大的城市难道放不下我田小禾的一张床?

父亲在田小禾跑出去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一向身体很好的父亲因为咳嗽到医院去检查竟然是肺癌晚期,父亲很快就走了。田小禾得到消息后赶回去给父亲奔丧,两年没有回家,田小禾第一次觉得老家是那样的落泊。泥泞的路破落的老房衣着陈旧表情木讷的弟妹以及过去在农场那么出众的母亲现在在她眼里却显得那么土俗。这时田小禾才明白城市跟乡村的界限是这样分明。

从老家再回到城市,田小禾更加坚定要留在城市生活的决心。这时田小禾已经在一家发廊当了半年的洗头妹,田小禾洗头很得要领,看似她的手指轻轻地插入顾客的头发里柔柔地搓揉着,但她的指尖却柔韧有力轻重得当,让人感到有种通经消疲的惬意和舒服。来过的顾客都记住了小禾,很快有很多顾客都是冲着田小禾去这家发廊洗头。

店老板韩姐也很喜欢田小禾,勤快又有顾客缘的打工仔哪个老板不喜欢。有天晚上店里打烊后韩姐请田小禾去吃宵夜。在喝光了两瓶啤酒后韩姐问小禾有没有男朋友?小禾羞涩地摇了摇头。韩姐笑眯眯地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田小禾腼腆地笑了笑,心里想,韩姐会给自己介绍个什么样的人呢?小禾因为喝了几杯啤酒脸上红艳艳的很好看。

韩姐夹起一块黄瓜放到口里,嘴里发出细碎的脆声。那声音像许多只蚂蚁在田小禾的心里爬动着,让她心里痒痒的。韩姐说,只是这男方的腿脚有些不太方便,他小的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小禾听了立刻像掉到冰窖里一样,浑身凉透了。田小禾的表情很失望,她不由自主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韩姐注视着田小禾说,小禾,你来城里已经好几年了,可是你自己感觉到没有,你根本没有根!始终像浮萍一样还漂在这个城市的水面,你要想真正地在城里扎下根,只有嫁给城里人……小禾脑子一直在发懵没有表态。分手的时候韩姐说,小禾,我不勉强你,他好找得很,愿找他的农村女孩多的是。我是喜欢你,把机会先给你了。

回到出租屋里,田小禾整整想了一晚上,她人生所有经历像电影蒙太奇一样在眼前掠过,有她火车站坐一宿的镜头、有她给人做保姆受歧视的镜头、有她回老家给父亲奔丧让她失望的镜头……第二天她对韩姐说,韩姐你做主吧。

小禾第一眼看见罗跛子的时候失望极了,罗跛子比她想象中的更糟糕。他黑红的脸如卤菜色,前额已经有几分秃顶了,明显看着要比田小禾大许多。当田小禾再看见罗跛子的腿时更失望。罗跛子因患小儿麻痹症,一条腿明显地要比另外一条腿短许多,穿着裤子另一条腿几乎露不出来,整个人必须要靠一条拐棍才能撑得起来。田小禾看见罗跛子后心里直想哭,这小儿麻痹症怎么像个阴魂一样始终缠绕着她。

看着小禾失望的脸色,韩姐知道小禾对罗跛子不满意,韩姐对小禾说,小罗就是因为腿不好才一直没有结婚,你想他要是好腿会找你这样没有户口的农村姑娘吗?当然好腿的农村男人有的是,可是你得再回到农村老家去,你出来这么多年了甘心就这样又回到起点吗?小禾听了韩姐的话浑身一哆嗦,韩姐说中了她的要害。她一直都在这个城市漂着,只要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她才会在城里扎根。想到这里,田小禾眼睛一闭有种豁出去的勇气。

结婚前田小禾带着罗跛子回了趟老家去,农场的沟沟壑壑像考验罗跛子一样,高低不平的路让罗跛子一瘸一拐地吃够了苦头,样子极其狼狈。

田小禾带着罗跛子出现在田家的院落时,田庄正好在院里玩耍,他抬头看见大姐带着一个跛子一瘸一拐地进来时一下子怔住了。忽然,他撒丫子就朝屋里跑,一会儿母亲带领着弟弟妹妹一起出现在大门口,大家定定地看着站在院落中间的田小禾和罗跛子,像看两个怪物一样,自始至终谁也没说一句话。忽然,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弟弟妹妹们相互看了看也跟着母亲进屋了。把田小禾和罗跛子晾在了院里,田小禾尴尬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晚上,趁着没人的时候,母亲嘲弄着田小禾说,这就是你跑了几年找回来的男人?我看在农场里随便抓个土鳖也比这个强。田小禾虽然心里憋屈但嘴上仍不愿输给母亲,她冷笑地回击母亲,你别看他瘸,可他比胡小手强百倍。跟了他我就能一辈子名正言顺地在城里扎根。母亲嘶哑着嗓子说,小禾,你不值呀!你还不知道女人真正要男人的什么呀!小禾嫉恨地回击母亲说,老娘,如果没有你当年的苦苦相逼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田小禾跟母亲针锋相对,母亲长长地又叹了口气说,我怎么养了你这样一个冤家。

罗跛子家兄妹五个,他排行老三。罗跛子的父亲是个工人,母亲没有工作,条件很一般。妯娌几个看田小禾是农村来的都瞧不起她,总用不屑的眼光跟她说话。罗跛子在街道福利小厂做纽扣,一个月也没有几个工资。田小禾生孩子连营养品都买不起。婆婆没娶田小禾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等把田小禾哄到家里很快就变脸了。田小禾生儿子的时候婆婆只伺候了几天就吵着身体受不了累病了,一甩手跑到女儿家躲起来了,留下罗跛子照顾田小禾月子。可怜罗跛子跛着个腿怎么能照顾好田小禾。在月子里田小禾就得自己下床做饭洗尿片,因为罗跛子的工资低也买不起什么营养品,田小禾月子里除了鸡蛋连排骨汤也没正经喝过几回,连奶都催不下来。月子里田小禾常常以泪洗面,后悔嫁给罗跛子。

有天田小禾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洗尿布,孩子在床上哇哇地哭时,妹妹小苗拎着几只鸡背着十斤云丝挂面忽然像救星一样出现了。小苗一进屋看见姐姐在蹲着洗尿片,二话没说丢下东西就从姐姐手里夺过尿片,连坐都没坐就给姐姐洗了整整一绳子的尿片和一大堆脏衣服。小禾一边奶着孩子一边感激地问,小苗你咋来了?小苗说,妈算着你该生了,说姐夫腿不好怕伺候不了你,就让我赶紧来。小禾听了鼻子酸酸的,心里想到底是自己的母亲。

以后的日子里小苗给姐姐煨汤做饭洗尿片抱孩子里里外外地忙着。小苗把姐姐的月子伺候得无微不至。田小禾看着忙碌的妹妹心里感动地想,这辈子她一定要报答小苗。

等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罗跛子所在的纽扣厂竟然倒闭了,每月只有百十来元的下岗工资。没钱的日子连人的尊严都降低了。罗跛子穿着弟兄们淘汰的旧衣服,儿子瞪大眼睛盯着人家孩子手中的零食,妯娌们在大街上看见田小禾都装作不认识地与她擦肩而过。家里来了客人只有他们两口子不能上桌。这难道就田小禾的城市梦,这样没有尊严的城市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田小禾不甘心这样的生活,她决定开个美发店。她在菜市场边租了个房子做起了美发生意。起名小禾美发店。从此这十平方米的小屋成了田小禾的天地。因为田小禾的洗头技术好人缘也好,再加上罗跛子是残疾人税费减免,小禾美发店的收费也低廉。很快小禾美发店的顾客络绎不绝,生意很红火。顾客多了小禾自己忙不过来。她把小苗也从老家给叫来了。很快小苗就上了手,再后来弟弟田庄也来了。几年里小禾美发店就完成了田小禾的原始积累,新开了一家更大的嘉禾美容美发店。田小禾在城里终于可以仰着脖子做人了。以后她的那些妯娌们只要一看见她老远就抢着打招呼,她们还经常到她的店里来看她,实际上是想揩油,免费美个容洗个发,田小禾从来不跟她们计较,尽管她内心深处鄙视她们。但在她们面前获得尊严远比几个小钱重要。

她像个舵手一心带领着田家人朝着幸福富裕的道路上奔。

田小禾回到嘉禾店,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此时正是盛夏也是美发店的淡季。田小禾走进大堂时,只见美发店三匹的空调大开着,一家人正聚在一起吹着空调热热闹闹地聊天呢。田庄半躺在理发椅上腿跷得高高的,小苗正无聊地给小青头上辫着复杂的小花辫,而罗跛子半裸着上身像尊铜像盘坐在大堂正中间的矮柜上,秃得发亮的头如一尊归元寺的罗汉。田小禾一看见店里这个情景忍不住火冒三丈,心想,我一天到晚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可是你们却没有一个跟着着急的,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吹着空调。想到这里田小禾忍不住叫道,现在一个顾客也没有,你们开着这么大的空调吹,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商业用电是多少钱一度呀!

你,田小禾指着罗跛子大声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坐在大堂正中间,你以为你的形象蛮好,进来个客人都被你嚇走了。大家见田小禾发脾气,都赶紧动了起来。田庄连忙从理发椅的靠背上放下脚起身去关空调,罗跛子赶紧拄着拐棍站起身来躲到里屋去了,小苗和小青连忙去洗顾客用过的一堆毛巾,大家一句话都不敢说,悄悄地做事去了。

田小禾是这个家的天,是她把田家的兄弟姊妹一个个地从农村带出来,是她让他们在城市落了脚。是她给田庄娶了媳妇是她给小苗出了嫁妆,就连她的丈夫罗跛子这些年也靠她养着。田小禾只要咳嗽一声嘉禾店都要震一震。

发完脾气,田小禾心里也有些不舒服,都是她的亲人她也不想整天这样恶声恶气的,可她是这个家的舵手,有谁知道她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心里的压力有多大。田小禾叹了口气进了屋。

屋里闷热,罗跛子正用一条旧毛巾像搓澡一样反复地擦着肥硕赤裸的上身,满屋一股汗臭味。看着罗跛子的样子,田小禾厌恶地像吃了一个绿头苍蝇。这就是自己的丈夫,一个什么都不能干什么也不想干的男人,每天像一尊铜像坐在大堂里看着大家忙碌。有哪个男顾客跟田小禾多说几句话,他就黑着脸给人脸色看。

罗跛子看见田小禾进来赶紧把拖鞋递过去讨好地说,我早晨就跟田庄说了,没有客人的时候不要开空调,他们不听,什么事都非要你发狠才行。都是些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的人。罗跛子赶紧把自己跟他的妻弟妹们择开。田小禾一边换上了拖鞋一边睥睨着罗跛子说,老罗,你要搞清楚,我的弟弟妹妹在这个店里够卖力了,哪个都比你强一百倍。田小禾一句话把罗跛子撞到南墙上。田小禾对自己的弟妹很护短,哪怕她对自己的弟妹有再多的失望和不满,也决不许罗跛子说他们一句。在她的骨子里弟妹们犹如自己身上的肋骨血肉比她的丈夫要亲得多。罗跛子听了讪讪地说,你们家的人都说不得的,既然这样你以后也莫叫,我也懒管你们家的闲事。说完拿着沾满汗的臭毛巾悻悻而去。

罗跛子出了房间,田小禾觉得屋里的空气好多了。她浑身乏力软软地靠在床头,无奈地想,自己怎么就是这样一个命。

中午吃饭的时候呼呼啦啦地围着一大家人。田家十口人,再加上请的两个洗头妹一共有十几口子吃饭,每次煮饭最少都要下五斤米。中午饭是弟媳妇小曼做的。小曼说,大姐,米只够做今天晚上一顿饭了。田小禾一边吃着饭一边指示说,大力,你有车,下午你去粮油市场批两袋米回来。大力是小苗的丈夫。嘉禾店因为米吃得多,为了节省,每次买米他们都是直接上粮油市场去批发。一袋米五十斤,一个月要批个几次可以省几十元钱。

下午碰巧大力来了个战友,二人乱喝了一通酒早把买米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第二天中午小曼去做饭见米没有买回来就跟田小禾说,大姐,大力的米还没有买,中午饭怎么办?田小禾一看大力没买米,心里就很不高兴,正好小苗过来,田小禾就冲小苗发火说,你看看,你们王大力,昨天说好让他去批米,到现在米连个影都没有。能指望他干什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小苗听了不敢做声。当年小苗找王大力田小禾就不同意。王大力是个复员兵老家在河南,复员后在娱乐城当了保安。谁知道小苗是怎么认识的王大力,两人就偷偷摸摸地好上了。田小禾一听王大力的个人条件就坚决反对,田小禾苦口婆心地对小苗说,王大力再好也是这个城市的浮萍,难道你以后准备跟他回河南老家去?小苗低头玩着衣角分辩说,大力说他不回去。田小禾冷笑着说,他说他不回去,他有正式工作吗?他有钱买房吗?他能养得起你吗?小苗低头不语。田小禾知道,小苗虽然嘴上从来不跟她顶,但她认准的事要想说服她是很难的。说到这里,田小禾又换了种口气语重心长地跟小苗说,小苗,姐是过来的人,什么苦都吃过。女人嫁不好一辈子都会吃苦受罪的,日子也就没了希望。姐不想让你再受罪再吃苦。说到这里田小禾眼睛红红地说,你看姐过的日子,就是因为嫁给了你姐夫。那时候没有办法,因为姐要生存,可你不同,为什么不能嫁个更好的。田小禾说着说着就想起自己过去的苦日子不禁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了。小苗就陪着姐姐一起流泪,最后答应以后不再跟大力联系了。田小禾这才放了心。

谁知又过了些日子,田小禾觉得小苗有些不对,吃饭的时候常常放下饭碗跑到洗手间去,有次田小禾不放心地跟到洗手间去,只见小苗正吐得翻江倒海脸色蜡黄。小苗看见姐姐进来吓得脸色苍白。田小禾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小苗跟王大力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她气得上前一把拽过小苗,狠狠地给了她一嘴巴。这件事被王大力知道后非要找田小禾算账。小苗跪在地上求他说,她是我姐姐,她打我是应该的,你如果敢去找她闹,我就死在你面前。王大力这才没去找田小禾,但从此心里就跟田小禾有了隔膜。

后来他们结婚生子。正如田小禾预料的那样。王大力所在的娱乐城换了老板他被解雇了。从此王大力只有打些零工,他买了个边三轮给人送送货给餐馆送送配菜,每天中午到嘉禾店蹭顿午饭。田小禾觉得小苗嫁给他可惜透了,打心里瞧不起他。

中午,王大力来吃饭小苗因受了姐姐的抢白就朝大力出气,她恶声问大力,昨天让你买的米呢?王大力一拍脑袋说,忘了。小苗气愤地说,让你干一点事都忘,你的耳朵卖到烧腊馆里了?田小禾在一边冷冷地插话道,你是不是怕让你买米不给钱呀!姊妹俩的态度把王大力给惹火了,他拍着大腿说,哎!凭什么一定非要让我买米,我就不能有点事。田小禾被妹夫当众顶了嘴心里很不爽说,你天天在这里吃饭难道你不该帮着买点米吗?王大力心里早就对大姨姐心存芥蒂,听她的话觉得有嫌自己吃白饭的意思,一下子把他的雷公脾气给惹发了。王大力很冲地说,我没有白吃你的饭,我老婆在这里打了多少年的工受你了多少年的剥削,我凭什么不能在这里吃饭。田小禾一下子被他激怒了说,王大力你说什么?我剥削你们了?!田小苗,你说良心话,这些年你们的吃和穿以及你儿子上学都是谁掏的钱!田小禾气得浑身发抖,小苗吓得一边去推大力一边扭脸哀求田小禾说,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说的都是屁话。王大力一边挣脱着老婆的手一边嚷着说,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罗跛子看见老婆被人欺负了一瘸一拐地跑到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朝大力吼道,你想干么事!大力从小苗身边挣脱了半个身子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轻蔑地说,罗老板,你拿这个东西嚇我?我只用一只手就能把你歪到一边去了。屋里吵闹声乱成一锅粥,田庄着急地两边劝。

田小禾气得一屁股坐在理发椅上,她朝罗跛子摆了摆手说,你把刀放下,你还嫌不乱。罗跛子这才不情愿地放下刀,但他拄着拐棍像卫士一样站在田小禾的身边。田小禾无力地对小苗说,田小苗,你要是觉得我剥削你了,你给我说个数,我赔给你。田小苗哭得乱颤直摆手说,姐,他瞎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田小禾木然地坐在店里一句话都不想说,她为这个家,为她的弟妹操碎了心,最后竟然落了个剥削的罪名。

这些年弟妹在店里做,她虽说没有固定一个月给他们多少工资,但是这些年他们所有的开支费用都由她全包的。他们的吃穿用以及他们结婚生子小孩上学费用,哪一项不是由她全权开支一手操办。她像社会主义的供给制一样,一切全包了。他们只见她日进斗金,但庞大的开支他们谁算过?生意不好时她一筹莫展的焦虑他们谁体会过?过去她一直觉得田家是个王国,她将带领她们有计划地走向富裕。比如给田庄买一套新房,给王大力买一辆微型面包车。把小青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让所有的弟弟妹妹都能过上好日子。过去她一直以为她的良苦用心他们是明白的,她万没有想到结了婚的弟妹关系如掺了水的血变得稀薄。她竟然落了个剥削弟妹的罪名。想到这里田小禾觉得很灰心也很受打击,自己还有没有信心再带领田家这艘船继续行驶下去。

当晚,田庄两口子回到租住的房间后,小曼跟田庄说,大力可真行敢跟大姐撕破脸。大姐这回要是真给二姐钱的话咱们也张口,让大姐给咱们买套房子。咱俩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田庄瞥了她一眼说,买房子得多少钱呀,再说咱们结婚时回老家修房子办酒也花了大姐不少钱。小曼不同意地说,可咱们是两个人在店里做事,二姐家只有她一个人在做事。还不是三个人开销。王大力那么能吃,咱们俩都吃不过他。他儿子王小虎也能顶咱们丫丫几个人吃的饭量。听说今年王小虎上初中还得花几千元才能进好学校,你放心,二姐家比咱们花得只会多不会少。再说,田家只有咱们这一脉了,咱们就是比他们多要点也是应该的。小曼说的头头是道,看来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积攒了许多时了。当年小曼是田小禾手下的一个洗头妹,见谁都是三分笑,话不想好不开口,在一群打工妹中,田小禾最器重她,后来挑她做了自己弟媳妇。田庄手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感慨地说,如果咱们自己能开个店就好了。小曼也长长地叹着气说,是呀!老话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何况是姐呢……

天气太炎热,再加上嘉禾店的老板田小禾的心情不好,让嘉禾店的空气有些压抑。店里人都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有什么事情没做好惹得老板发脾气。

哐当,玻璃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剃着寸头的男人走进来。他叫马良,马良一进屋就大声说,各位好!大家一看是马良来了就像闷热的屋里吹进了一丝清凉的风顿时爽了许多,田庄迎上去说,马良,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这段时间跑到哪里去了?马良笑嘻嘻地说,我到广东出了趟车,才回来就报到来了。说着他把手上提的卤菜递给小曼说,这是卤菜,我已经给隔壁的小卖铺打过招呼了,一会儿他们搬两箱啤酒来!马良一来,店里的气氛活跃多了。马良跟大力是老乡,马良是通过大力跟嘉禾店的人熟起来的。马良在司法局当司机,三十多岁还没成家,因为是外地人,平时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于是三天两头来嘉禾店玩。可笑的是,马良虽然跟大力是同乡,但两人的脾气却不甚合拍,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吵架。马良跟田庄倒成了朋友,隔三岔五地来店里找田庄喝酒,有时还陪着罗跛子下象棋,马良为人豪爽,嘉禾店的大人小孩都喜欢他,若是几天不来,再来时定要问个究竟。

听见马良的声音连罗跛子都拄着拐棍笃笃笃地从里屋出来,马良看见罗跛子说,罗老板一会儿一起喝酒哇。罗跛子连忙笑眯眯地应允道,好哇!好哇!马良扭脸看见田小禾情绪不高就说,田老板又在为国计民生发愁呢。田小禾勉强咧了咧嘴。

傍晚,因为天气炎热,嘉禾美发店也没有什么顾客,大家索性就歇了业把小桌子搬到店外的空地上一起喝起了啤酒。田小禾因为心情不好,就独自一个人呆在屋里没有出去。

马良问,田老板今天怎么不高兴?罗跛子一边呷着啤酒一边把前天发生的事说给了马良听,马良一听立刻就说,这事怪大力,他怎么能对大姐说这么伤人的话。小苗你要好好管管他!小苗分辩着说,大力的糗脾气你还不了解,说完他自己也后悔了。我早说让他给大姐赔个理道个歉,他就是拉不下这个面子。罗跛子对小苗忿忿地说,你让他王大力睡不着的时候好好想一想,这些年我们亏待你们没有?你姐是一条心为了你们田家姊妹几个,要不是你们,我们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过。马良借着几分酒意用筷子头点着田家的兄妹说,说真心话,你大姐把你们一个一个地从乡下带出来,处处为你们着想。你们对你大姐要永远心存感激。外姓人不知道这些事,你们亲姊妹可不能忘呀!田家几姊妹听了一时无语。

田小禾在里屋也听到马良的这番话,心里热乎乎的。这些年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就是亲弟妹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对她说出过这番感激话来。这些年有谁能真正体谅过她分担过她的忧愁呢。田庄两口子是事不关己不开口,小苗两口子办事也是心不在焉,小青懵懵懂懂地撑不了大事,连自己的丈夫都是油瓶子倒了也懒得扶,仿佛这个家一切活该她操心的。没想到的是马良这样一个局外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感人肺腑的话来,从此田小禾对马良另眼相看了。

小青提着一瓶冰镇啤酒走进屋里递给田小禾说,大姐,屋里热,喝点冰镇啤酒去去暑。小青要比田小禾小上十岁。秀眉细眼从小就跟田小禾和田小苗长得不太相像。田小禾在老家的时候,就听说过些风言风语,说小青跟他们不是一个父亲。小青三岁多的时候,小禾甚至把小青带到镇上想丢掉。后来良心发现有些害怕了,赶紧又跑回去把小青带回来了。

田小禾离开家时小青还小,不知为什么田小禾一直对这个妹妹有种异样的感情,反正跟田庄和小苗的感情不太一样。她也无法求证小青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妹妹。小青是最后从老家出来的。是老娘亲自送来的。母亲质问小禾说,你单把小青一个人丢在家里,小青不是你的亲妹妹?田小禾冷笑着心想,是不是我的亲妹妹,只有你最清楚。

小青刚来,田小禾对她也不好,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田小禾就当着许多人的面,该骂的时候骂该吼的时候吼,一点面子也不留。有时小苗都看不过去了小声说,姐,你对小青太过分了。小禾分辩说,我骂她是为她好。我让她知道这里不是老家,干什么都不容易。小青终究是熬过来了,学东西肯用心,在大姐面前也很乖,渐渐地田小禾也喜欢她了,于是不再让小青做洗头妹,而是出钱让她去美容学校学美容,现在嘉禾店的美容区是靠小青撑着的。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连小青都二十出头了,小青也该嫁人了。田小禾忽然想,把马良介绍给小青不是挺合适的嘛。虽然说马良要比小青大一些,可是马良是男人,男人大一点是很正常的,罗跛子比自己要大八岁。想到罗跛子田小禾就觉得自己像吃了一个苍蝇一样,便又嫉恨起母亲来,如果当年不是她一定要逼着自己嫁给胡小手,自己怎么会连夜跑到省城怎么又会嫁给罗跛子这样一个人呢。这些年每当田小禾看见健康硬朗的男人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来,晚上,田小禾睡不着的时候常常幻想这辈子有一个结结实实的男人爱她疼她把她好好地搂在怀里。那自己就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顾了,跟着他跑了。

马良有户口有工作有房子。如果小青能嫁给马良将是她们三个姊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想到这里田小禾忍不住有几分羡慕小青,自己当年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

马良是个快活人,每次来都能给田家人带来新鲜空气。城市像是一个樊笼,他们从农村走入城市樊笼中逐步被城市驯化。但是马良来了,这个游走在城市边缘的家伙根本不想改变自己的天性,他在城市中工作,不与城市合群,仍然喜欢在同类人的圈子里转。睥睨着这个城市的一切。

田小禾终于跟小青一起走出了房间。傍晚的微风徐徐吹来让田小禾顿时觉得浑身清爽了许多,屋外三个男人都光着膀子各拿一个啤酒瓶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夕阳下,马良光着膀子身上宽厚的肌肉发出古铜色的光泽,他身边的田庄跟马良比起来要瘦小单薄许多,因为常年在室内工作很少接触到阳光,田庄的皮肤显得苍白,罗老板也光着膀子,因为他长期懒得动弹小腹的赘肉像一只游泳圈围着他的肚子皱褶了好几道纹。几个女人,小曼坐在田庄身边拿着个搪瓷杯装啤酒,一边跟三个男人搭着话,一边抿着啤酒,脸上的笑容淡淡的露着惬意。小苗神情有些落寞,她没有喝酒,偶尔吃点菜又放下筷子,这些天因为大力的事让她夹在大力和大姐的中间很难堪心情自然不会好。

大家见田小禾出来了,都赶紧抬起屁股表示尊重,马良喝得眼圈四周都是红红的,他看见田小禾出来,立刻掏手机说,大姐,你别生气,我这就跟大力打电话,让他来给你赔礼道歉。说着就拨通了大力的电话,不知道他们俩怎么说的,反正两个人在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高,就看见马良脸红脖子粗地对着电话嚷道,你小子还是不是人呀?给你个台阶都不知道下来。小苗赶紧站起来夺过马良的手机用手捂着电话小声地埋怨着大力。田小禾冷冷地一笑说,算了,你们也别多事了,他王大力总也有睡不着的时候,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他说过的话。说完拿起来一瓶啤酒像吹喇叭一样一口气灌到肚子里去了。

嘉禾店吃饭的人多,大家像吃食堂一样各有各的碗各拈各的菜。田庄的女儿丫丫才六岁长得瘦精精的,田庄两口子觉得丫丫整天跟大人一起吃饭没有营养。就常给丫丫另开小灶比如给她炸个鸡腿或是单炒个小菜补充一些营养。田小禾的儿子罗南上初三,因为中午时间紧不回家吃饭。罗跛子有时到学校给儿子送饭,有时给儿子10元钱让他自己在附近买着吃。在嘉禾店只有小苗的儿子王小虎跟着大家一起吃饭。小虎是属于粗放经营型的,胃口特别好,每天中午好吃不好吃都是满满的一大搪瓷碗,吃得肥头大耳。小曼常笑着说,二姐,小虎多好养呀,要是丫丫能像小虎这样能吃我都高兴死了。小苗听了心里不舒服,三个小东西就小虎没捞到什么油水,小曼还说这样的话。谁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呀。特别是田庄给丫丫开小灶的时候,小虎的眼睛总是盯着丫丫的碗里看。可是田庄总装作没看见,只管自己的女儿吃。小苗心想,怎么说小虎也是个孩子,田庄你是亲舅舅呀!你就多做一口给小虎吃一点又怎么样了?你田庄小的时候,我可是有一点好吃的东西都要给你留一份。你现在也太做得出来了。

有天田庄给丫丫炸了几块鸡肉,小虎把丫丫骗到屋里哄着吃了一块,丫丫抱着碗哇哇大哭起来。小曼小声对丫丫说,去告你二姑去。丫丫就抱着碗找到小苗说,二姑,小虎哥哥抢我的肉吃。小苗这几天正心情不好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大声说丫丫,哥哥吃你一块肉怎么啦,你小虎哥有好东西哪次没有给你吃?一家人怎么能这样自私小气吃独食呢!小苗明着是说丫丫,实际上是说给田庄俩口子听的,说完了丫丫,扭脸看见小虎正得意地坐在理发椅上摇头晃脑着,小苗忍不住上去没头没脑地狠狠打了小虎两巴掌,一边打一边恨恨地说,我让你好吃,我让你好吃!小虎挨了两巴掌捂着头哇哇大哭起来。小曼赶紧拽过一边看热闹的丫丫说,吃就吃了有什么好哭的!说着把女儿拉进了里屋。

小苗打了儿子心里也很不舒服,一会儿又赶紧给了小虎两块钱让他自己出去买东西吃。

田小禾听见吵闹声从屋里出来问,什么事弄得大人叫小孩哭的?正好这时有顾客进来,小苗赌气不回答起身做事去了。一会儿小虎高高兴兴地举着两支冰棒回来,进屋就喊,丫丫,你吃红豆的还是猕猴桃的?丫丫一蹦一跳地从屋里窜出来叫道我要红豆的!小虎把红豆的冰棒递给了丫丫,两个小家伙又聚到一起玩去了。小苗心里骂儿子,没心没肺的!

一连几天小苗都黑着脸不大理田庄两口子。小禾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说小苗,一家人为个孩子生气,你的气量也太小了吧。小苗眼睛红红地说,姐,这些年我什么事不是让着田庄,我什么事跟他们争过,吃再大的亏我说过没?可小虎是个孩子,他们也太做得出来了。小禾去说田庄,田庄委屈地说,大姐你知道丫丫身体弱,我给她加点营养少生病。小虎那么壮那么能吃,我有那么多的钱管他吗?田小禾没好气地说,你们都有理,就是我没理,我要是像你们一样根本不管你们就好了。

自从姐弟几个成了家,大家成了散了股的麻花。各是各的绺子再拧到一起也是两条心。

只有田小禾还以为他们是过去的一家人拼命地朝一起捏着他们。

小苗和田庄姐弟俩的扣还没解开,又有一个闹心的事来了而且还更大。马良来电话,告诉田小禾他只搞到一个农转非的指标。

原来田家的弟妹们虽然在城里生活了许多年,但他们仍然是农村户口。从户籍制的意义上说,他们仍然是农村人。所以田家弟妹都特别希望能给他们的下一代农转非。但是农转非并不是一个好办的事,不仅要花钱还要有指标。他们托了马良好长时间,现在马良来电话了,问题是只能解决一个人。

田小禾犯了难,丫丫跟小虎究竟先给谁办?从中国的宗亲观念上说,她应该把指标先给丫丫,因为丫丫姓田,是田家唯一的延续。可是从感情上说,她又不忍心伤害小苗,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小苗帮助她伺候她月子给她带孩子,再说小虎是个男孩,城市户口对他应该更有意义。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田小禾根本无法下这个决心。

早晨,嘉禾店还没开门就有人嘭嘭嘭地敲门。罗跛子一瘸一拐地打开铝合金的栅栏门看见是老亲娘来了。田小禾的老娘每隔几个月要来一趟,看看儿女,这次田小禾的母亲是搭农场便车来的,顺便还带了不少新鲜蔬菜。

田小禾跟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复杂,关于母亲过去的是是非非还有田小禾的婚姻,对田小禾都是些不好的记忆。田小禾心里对母亲有种隔阂始终愈合不了。所以田小禾跟老娘的感情始终不如弟妹们跟老娘的感情那么亲近。

田小禾看见母亲来了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然后就说罗跛子,把门口的菜提到厨房去,都堆在门口一会儿怎么做生意。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大力也来了,进屋就赶紧叫老娘。大力这个人虽然是个糗脾气但对老娘却一直毕恭毕敬。老娘也总说他人好。这次趁着老娘来,小苗赶紧把他叫来,正好让他顺坡下驴。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围着老娘亲亲热热地聊着天,丫丫攀着奶奶的脖子,小青不停地给老娘的碗里夹菜,一家人热闹的不得了。只有田小禾淡淡的,扒了几口饭就进屋了。

老娘这次来是小苗叫来的,因为大力跟大姐的关系一直没有恢复,她想让老娘来说个和。

吃过午饭老娘剔着牙走进田小禾的房间坐下,问问大女儿的生意情况又问问她们姊妹之间的琐事。田小禾因为心里有事不想听老娘东扯西拉的话就不耐烦地说,老娘,不用你操那么多的闲心,有我田小禾吃的就不会饿着她们。老娘知道她的几个儿女都靠大女儿吃饭,就带着三分讨好地笑着说,我知道,你是田家的功臣,你弟弟妹妹跟着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田小禾想了想把有一个农转非指标的事说给老娘听了,她想听听老娘的意见,让老娘帮她下决心。说句玩点心眼的话,就是定到哪一家惹出矛盾来也可以把老娘举出来。减轻她的压力。老娘叼着牙签眨巴着眼睛神情有些发懵,看来她一时也很难决定。田小禾看见母亲那双吊梢眼骨碌骨碌地转心里有一种快感,你过去在田家不是一直说了算吗,这回还让你说。

老娘的眼睛转几圈后忽然变成了一个笑脸凑近田小禾说,小禾,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把指标给丫丫或小虎都会得罪另一家人。我看不如把这个指标给小青算了,这样他们都没有什么可说的。老娘的脸凑得很近,小青当年学手艺在她脸上纹的眉像两条粗黑的蚕虫生硬地趴在她的额头,她嘴角边沾着的牙签随着她的嘴皮子上下蠕动着,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田小禾忽然想起了厚颜无耻这个词。母亲提出的方案,不但没帮她解决目前的难题,反而又给她加上了一道难题。这让她重新又想起了那些不清不白的传言。她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哂笑地反问老娘,你心里只有小青,难道她跟我们不一样吗?老娘知道大女儿说这句话引申的含义,脸上有些挂不住地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田小禾的嘴角飘着一丝讥笑说,我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田小禾的话还没说完,只见老娘早扬起巴掌照她的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嘴巴。田小禾捂着半边脸恨恨地叫道,你凭什么打我?老娘说,就凭我生的你养的你!就教训得你!小禾气得直哆嗦,她指门对老娘说,这是我的家你给我走!老娘一蹦老高地说,我偏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忽然听见母亲跟大姐声嘶力竭地吵起来,田家弟妹一惊,都赶紧朝大姐的房间跑去,只见田家两个顶级人物像乌眼鸡一样互相怒视,他们不知道该劝谁,怎么劝。

因为跟老娘的战争让田小禾很受打击。早晨起来头疼得像灌了铅一样,坐都坐不起来。她挣扎了半天起不来只好又躺下来连早饭都没吃。小苗拿了个牛角刮子进来说,姐,我给你刮刮痧去去火。小禾恹恹地翻身伏在床上,小苗给小禾的背上抹了点精油便开始推起来了。小禾白皙的背像一张宣纸,小苗的牛角刮子在她的项背上一下一下地刮过,很快便有了斑斑点点的红粒然后像水墨画一样迅速浸开变成了一片片的乌红。小禾轻轻地呻吟着,疼并舒展着、她觉得身上的淤气正随着小苗的牛角刮子从体内一点点地散发出来。

小苗一边卖力地给田小禾刮着痧一边轻轻地叹着气说,姐,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听你的话,嫁给了大力。这么多年在城里都没扎下根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姐,你当年走的路也许是对的。小苗一下一下地刮着痧自顾自说着,姐,我们在城里这么多年,没有户口没有房子,大力也没找到好一点的事做。我在想以后我们的归宿是哪里?回咱们老家吧,我是嫁出去的女,已经没有了田。跟大力回老家吧,你知道大力从小没有父母是他姐姐把他抚养大的,老家连片瓦都没有。我们这一家三口今后怎么办呢?我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可小虎还得给他一个未来呀……说着说着,小苗的泪滴答滴答落在小禾的背上,那泪水和着推拿的精油一下一下地浸入了小禾的骨髓。

小苗什么也没有挑明,小禾什么也都明白。田小禾的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不敢抬起来,犹如她的心不知如何是好。

田庄隔着门喊,二姐,你的顾客来了。小禾抬头对小苗说,你快去吧,有生意。小苗应了一声对小禾说,姐,你再躺着休息会儿吧。说完出去了。

刮完痧小禾觉得身上轻松了一些,可是心里仍是烦乱的。

门吱吱呀呀地响了,一个小人进来了。田小禾一看是丫丫,丫丫已经六岁了,计划今年上学,她梳着一条马尾辫捧着一个大红苹果走到田小禾跟前,稚嫩的声音如小鸟的啼鸣,大姑,你病好一点没有?田小禾赶紧说,大姑没有病。丫丫在嘉禾店是公主,有三个姑姑宠着,按照老思想,丫丫是田家下一代唯一的血脉。丫丫长着田家典型的细长眼睛和瓜子脸让田家的人看着都觉得十分亲切,有时田小禾对丫丫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宠。她出钱让丫丫去学舞蹈让丫丫去学画画,她心里有一种潜意识,将来丫丫风光了也是她田家的荣光。

大姑你吃吧!丫丫把苹果递给大姑,田小禾说,大姑不吃,你吃吧。大姑,大姑,丫丫连叫了几声迟疑了一下忽然嘤嘤地哭起来了。田小禾赶紧抱起丫丫问,谁欺负你啦,大姑去打他。

大姑,你把户口给我吧,我姓田。田小禾明白了丫丫的来意,问丫丫是不是你爸妈让你来的?丫丫点了点头,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田小禾说,你去跟你爸妈说大姑知道了。丫丫赶紧一蹦一跳地走了,她脑后的马尾辫左右晃荡着像只小蝌蚪。田小禾心想,田庄两口子真有心计,他们知道她喜欢丫丫,让丫丫自己出面来打动她。

正想着,小青又捧着茶杯进来了。田小禾心里苦笑,又一个来者不善。小青把手中的茶杯递给田小禾说,大姐,喝口蜂蜜水吧,清清火。小禾喝了口水,小青的蜂蜜放得很多,甜得有些腻人。小青看着田小禾喝完蜂蜜水接过杯子说,大姐,你是心里搁的事太多,累的了。田小禾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知道哇!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你们的太多了,今世报应来还你们的。说完田小禾转了个话题问,老娘呢?小青说,她一大早就自己坐车走了,我们起来连人都没看见了。小禾听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终归是自己的老娘,再闹就这样走了,心里还是过不得。小青挨着田小禾身边坐下说,大姐,我想跟你说,户口的事我一点也没有想。我这辈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谁知道以后嫁个什么人到什么地方去,我现在要个城市户口有什么用。还是先紧着孩子们吧。田小禾没有想到小青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看来老娘把什么事都跟她说了,这让田小禾多少有些难堪。其实跟小青相处这几年她已经渐渐喜欢小青了,平时,小青特别懂事。很少给她找麻烦,每次田小禾给小苗和田庄的零花钱总是要比给小青的多,小青知道也从来没有攀比过。

有次小苗对她说,姐,我知道你在老家听了别人的闲话。可咱爸活着的时候也没跟咱们说过小青不是亲的呀。再说,不管怎么说小青终归是老娘生的,总比外人亲吧。小青把我们当最亲的人,可咱们不待见她,小青多可怜呀!

想到这里田小禾对小青忽然产生了一种负疚感,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田小禾拉着小青的手说,小青,你也该找个对象了,在咱们老家你这样年纪的女孩早结婚了。唉,你又不是一个自己能找对象的女孩子。小青低着头脸红红没说话,小禾试探着问,小青,你觉得马良怎么样?他除了年纪比你大一些,别的地方还比较理想。他有工作有房子有户口,咱们还知根知底的。小青没有回答,手抠着床单的缝一道道地挖着。小禾歪着头问,你觉得怎么样呀?小青嗫嚅着半天说了句,我凭姐姐做主。说完脸上早如红霞飞渡。田小禾心里轻松了许多,觉得自己良心上总算对小青有种补偿。

因为户口的问题没有解决,嘉禾店的人各怀心事,让人觉得空气有点压抑。大力也来了,每天中午来的早帮助做饭,只要看见厨房里米袋瘪了就主动去粮油批发市场买回来。小曼每天不声不响地把罗跛子和罗南换下的衣服悄悄拿去洗了。田小禾看着弟弟妹妹越这样越觉得心被揪着。取谁舍谁,都要伤害另一方,哪一个都是她的至亲弟妹手足情深呀!

马良打电话催,要办的人资料。马良这段时间也不敢来嘉禾店,田庄和大力都找过他,让他给大姐说说情先办自家的孩子。马良也很为难,论关系他跟大力是老乡是发小,论感情这些年他跟田庄的关系最好。他帮谁说话都觉得对不起另外一方。他只有选择逃避。

田小禾忽然邀马良见面,两人约在嘉禾店巷子口的闲云茶社见面。马良到的时候田小禾已经在闲云茶社等他,马良看见田小禾就急急忙忙地问,大姐,人定了没有?

田小禾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让马良先喝口茶。马良抹了把汗一口气把田小禾递来的菊花茶喝了个干净,然后又说,大姐快点吧,人家又催了,过期人家就不办了。

田小禾说,马良,你能不能领我到你朋友那里去一趟。马良吃惊地看着她说,干什么?我跟你说没有希望的。今年指标控制得特别严。田小禾说,你就当我去谢他一场。马良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田小禾眼睛一红说,马良,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就当大姐求你了,你就让我试试。

马良的朋友叫王冰,是他过去的战友。路上,田小禾买了些水果,马良又一再嘱咐说,王冰对人很冷淡,你要有思想准备。田小禾笑着说,你就放心吧!

王冰果然跟她的名字一样对人冷冰冰的,当马良把田小禾带到她家她连一点表情都没有。马良介绍说,王姐,这位是田姐我老乡,农转非的指标就是给她要的,她非要让我领她来谢谢你。王冰示意了一下屋里的椅子淡淡地说,坐吧。然后坐在他们对面表情仍是戒备的,让人不好开口说话。屋里的空气有些令人发窘,马良赶紧东扯西拉没话找话地说了几句,田小禾笑吟吟地接过话说,没有别的事,我就是想来谢谢你,王姐。王冰微微咧咧嘴表示知道了,心里想,这人有点多此一举,自己跟她没有交情,要谢,她应该谢马良。

田小禾跟马良又坐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机会开口,马良就给田小禾使眼色说,田姐,你的心意王姐也知道了,王姐工作很忙,咱们就不打扰了吧?田小禾赶紧站起来说,王姐,那我们就走了,不打扰你了。王冰起身表示送客,走到门口的时候,田小禾拿出一张美容卡递给王冰说,王姐,我离这儿不远处开了一家美容美发店,希望您有时间去光顾一下,这是金卡,您随时可以去!

没有女人会对美容不感兴趣的,果然,王冰看着手中的美容卡脸上的表情柔和多了,她不由自主地念着手中的卡片,嘉禾美容美发店。哦,我上班的时候好像路过。田小禾笑着说,王姐,我看您的头发该也收拾一下了,你到我店里来,我给您设计个新发型,再给你做个颜色,染个板栗色,您皮肤好最适合这种颜色。王冰听了用手捋了一下头发露出了笑容说,我的头发是该收拾了,就是没有时间。田小禾赶紧说,您明天来吧,我等着你。女人要善待自己,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你稍一疏忽,皱纹早悄悄地爬上了你的额头。王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颇有同感地说,唉,女人是不经老的。

回去的路上马良责怪地说,我跟你说没用吧,白来了吧。田小禾却笑着说,是吗?

马良到外地出了趟差,一个月后到嘉禾店来玩才知道,小虎和丫丫的农转非户口竟然一同给解决了。正说着,碰巧王冰来店做美容了,让马良看得目瞪口呆的是,田小禾搂着她的肩宛如一对亲姊妹。王冰比马良上次见的时候时髦多了,新式的碎发染着漂亮的板栗色,让人觉得年轻了不少。

在飘着茉莉花馨香的美容蒸汽中,田小禾柔若无骨的手指轻柔地按摩着王冰的皮肤,让营养品一点点地滋润着王冰的脸。王冰贴上面膜后,田小禾给王冰轻轻地按摩着穴位直到她入睡。醒来时面膜已经下完洗净,脸变得肤如凝脂。看着镜子里的容光焕发的自己,王冰的心情特别的舒畅。美容弄乱了头发,田小禾又给她洗头吹头。两人始终一边聊着天,一边做着头发,田小禾仿佛不经意间把家里兄弟姊妹之间的事都告诉王冰,有时还把自己心里的苦恼都跟王冰说,仿佛跟王冰认识了许多年一样。有时赶到吃饭的点,田家的姊妹干脆把饭都给她盛上。虽然不是刻意为她做的,但让人觉得有种家人的亲切和自然。王冰的老家也不是本市的人,每每到嘉禾店在田家姊妹姐姐的叫声中,常有种回家的亲切和自然。其实友谊是个很怪的东西,常常是因为好感而引发,因了解而深入的。王冰不知不觉地跟田小禾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王冰走后,马良忍不住对田小禾伸出大拇指只说了一个字,牛!

田小禾笑了笑把话扯开问,马良,上次小苗跟你说的事,你考虑了没有?不久前,田小禾让小苗试探了一次马良的口风问他喜不喜欢小青。当时马良开玩笑地回答小苗说,把小青介绍给我,你们舍得?小苗也不清楚他的真实意思是什么?

田家的姐弟都觉得能把小青跟马良撮合到一起是件不错的事。小青如果能嫁给马良应该是他们田家三个姊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只有大力反对,大力对小苗说,你们不了解马良,那家伙的心野的很。小苗赶紧说,大姐定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大力嘟囔着说,我是跟你打预防针。

田小禾干脆直接出马,马良哦了一声低头想了想说,小青是个好女孩,只是我像片浮云,没个定数。我怕委屈了你妹妹。田小禾以过来人的口气说,你呀,就是匹没上缰绳的野马,整天跑到哪算哪,可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吧。马良翻了翻眼睛说,你是想给我这匹马上个鞍?田小禾笑着说,是呀!马良隐晦地笑了笑说,能给我这匹马上鞍,得是一个好驯手。这家伙的意思还是不明确。田小禾追问说,你想找什么样的女人驯你?马良说,大姐这样的!田小禾的脸上立刻红了一片云嘴上说,你别没正经的,拿老姐开玩笑。

自从田小禾跟小青说过马良的事以后,大家就把马良跟小青朝一块凑。小青看见马良就有些不自在,马良仍旧是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对小青似乎比过去关心多了一些,但又显得不那么热乎。田小禾知道马良这样的人不能逼,他野惯了心得慢慢收。

最近嘉禾的生意也不太好,他们所在的这条街上又新开了两家发廊,新店开张伊始又是办优惠卡又是打折,抢去了不少顾客。嘉禾的顾客明显比过去少了些,营业额下降得很厉害。看着一家老小拥挤在嘉禾店等吃等喝的,田小禾心里急得不得了。

王冰来美容时,田小禾忍不住把自己的烦闷和苦恼都告诉王冰。王冰哂笑着说,小禾,我看你一个人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要到什么时候。田小禾为难地说,王姐,都是我的嫡亲弟妹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撒手不管他们吧!

王冰沉吟了一下说,小禾,如果你不把我当外人,有些话我就实话实说了。田小禾晃着王冰的肩膀说,王姐你说吧,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王冰说,我看你的这个家族乌托邦早该解体了。田小禾眨着眼疑惑地问,什么是乌托邦?王冰说,乌托邦是一个国外译音主要意思就是一个理想的社会。我知道你们小的时候在农村都很受苦,你出来了,又帮助你的弟弟妹妹跳出了农村,你想通过你的努力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对不对?田小禾睁大眼睛说,对呀,这难道不对吗?王冰摇着头说,问题的症结在你的分配方式,你一直是用亲情管理着嘉禾,所有经营方面的困难都由你承担,所有的分配也由你按需分配。他们根本不用操心。那时候你的弟妹都还小,需求也很低,跟着你在城里有落脚的地方有饭吃就行了。可随着你的弟弟妹妹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你的弟妹从过去单纯的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家庭。他们的需求也在不断地增长。每个家庭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需求和生活目标,特别是当没有血缘关系人的不断加入,过去靠亲情的凝聚力现在已经被各自家庭的利益而不断地稀释淡化了。虽然现在你还能掌控这个店,但是如果你不解决好一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们的利益得不到满足时,你这个当初田家的功臣,渐渐地就会被家人的怨恨所代替,到时不再有人会感激你。老话说树大分枝其实充满了哲理……听了王冰的话,田小禾忽然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王冰说的多么准确呀!田小禾想起了大力说过的话,“我老婆在这里打了多少年的工受你了多少年的剥削”,看来王冰说的话早在嘉禾店应验了。过去自己还糊涂地以为大力只是外姓人没有他们姐弟的感情,自家的弟弟妹妹决不会这样的。

田小禾忍不住拉着王冰的胳膊感慨地说,王姐,你看得太准了。王冰说,小禾,我来你们店时间不长,可我看得很清,你们这一大家人都是甩手掌柜。只有你一个人跳进跳出,没有一个人能帮衬你,你给自己压的担子太重了。

星期天田小禾带小青去参加美容品牌举办的推广活动回来,正遇上罗跛子跟田庄在大堂里争吵,原本性格温良的田庄这次竟然跟姐夫罗跛子吵得脸红脖子粗的。看见田小禾回来了两人的争吵声骤然小了许多。让田小禾奇怪的是小苗两口子竟然安稳地坐在墙角旮旯的小板凳上一个择菜一个看报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田小禾虎着脸说,中午都吃多了吧,生意不做在这里吵架!这时有顾客进来,罗跛子气呼呼地拄着拐棍一颠一颠地进了屋。

田小禾走到小苗跟前,小苗正在剥蚕豆,一双手指尖染得绿绿的。大力在她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看报纸,可心仿佛又不在报纸上,他不时地透过报纸的边缘悄悄地窥探着。田小禾示意小苗跟她进屋,小苗进屋后,田小禾问,他们俩人吵什么?小苗说,田庄收了顾客办优惠卡的三百元钱没有作声,等人家拿卡来消费了大家才知道。

嘉禾店的收银一般由罗跛子负责。平时田庄也常截留个小钱卖包烟什么的都是一家人,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谁锱铢必争。可这次田庄收的是顾客办优惠卡的钱,整整三百元而且没跟家人打招呼。田小禾也觉得有些过分了。

等理发的顾客走了,田小禾走到田庄跟前说,田庄,你要用钱跟我说,你这样做以后嘉禾店怎么管理?田庄正在抖落顾客刚解下的围裙,白皙的脸上立刻泛起了红晕。他恼羞成怒地把手中的围裙使劲地掸在椅子上大声说,大姐,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地做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替你们赚了不少钱,今天我不就用了三百元钱吗?值得你们这个审来那个问去的。钱我已经用了,你看着办吧!说完一蹬腿冲到外边去了!

田小禾一下子愣住了,她万没有想到田庄也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不是跟大力的腔调如出一辙吗?

晚饭的时候田庄还没有回来,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谁都不做声默默地吃着饭,空气很压抑。偏偏丫丫不好好吃饭,小曼趁机用筷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丫丫立刻捂着头咩咩地大哭起来。田小禾责备小曼说,你敲她干什么?她又不是今天才不好好吃饭的。小曼不吭声只低着头朝嘴里扒饭,眼泪却一颗一颗地滴下来。田小禾有些愠怒地说,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对不起你们了?小曼用手拧了一把鼻涕眼泪,放下碗进屋去了。

外边天暗暗的,远处响起了几声闷雷。吃完饭,田小禾疲惫地对小苗说,天要下大雨了。今天也不会有什么顾客了,你收拾完早点回去吧。姊妹四个只有小苗住在外边,小青赶紧起身说,二姐,你们走吧,我来收拾。小苗看着外边乌黑乌黑的天赶紧跟大力一起先回去了。

大厅里空荡荡的,田小禾独自坐在店里望着外边愈来愈黒的天心境也如外边一样阴沉,嘉禾店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想起王冰说过的话,树大分枝,如果再继续这样走下去,当他们的既得利益得不到满足时,你这个当初田家的功臣,渐渐地就会被家人的怨恨所代替,到时不再有人会感激你……王冰所说的结局马上就要应验了。想到这里,田小禾不寒而栗。

雨夜,小苗跟大力早早地回到了家,一进屋她就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心里想着白天的事。看着田庄平时温温的性子胆子竟然那么大,他做错事也敢跟大姐急赤白脸了,自家姐弟长大了怎么都变得陌生了。

晚饭的时候因为大家的情绪不对,大力只吃了个半饱,回来后他就准备再下碗面吃。他们租的房子很小,厨房跟卧室连着的。大力在厨房嘎嗒嘎嗒地搅拌着鸡蛋,声音传到屋里。小苗听了心烦说,你搅那么大的声音干什么,像是你在下蛋一样。大力把鸡蛋辣椒一起倒入油锅,鸡蛋的香味辣椒的辣味一起飘了卧室,把小苗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很快大力就红红绿绿地下了一碗面端到小苗跟前问,你吃不吃一点?小苗说,我才不吃呢?大力一边吸溜面一边幸灾乐祸地说,田庄这小子也真敢干!一次就搞了三百元。平时还不知道搞了多少钱呢,就你傻,只知道干活。田庄跟大姨姐闹让大力显得很兴奋,田家内部终于也有人交上火了。

小苗听了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说,你觉得田庄干的很光彩是吧?大力哼了一声说,还什么光不光彩的,田庄这些年搞的钱比你多多了。以前他俩在小禾店就捞了不少好处。现在到一起受不了,终于要伸手了。我们吃个饭你姐看我们的眼神像我们吃白食一样,我看田庄她这次怎么处理。

你好意思说这种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如果能赚钱养活我们娘俩,那我们不是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吃饭了。小苗抢白着大力说,尽管小苗对姐姐也有看法,但她断不许大力轻易地说她姐姐的坏话。大力讪讪地说,好好,我是外人,你们家的事我不管行不行。然后没趣地敲端着空碗去厨房了。小苗在他声后高声叫,哎,小虎快下晚自习了,你还不去接他?

大力去接小虎了,小苗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心事。这些年跟着姐姐在嘉禾店打工,虽然发不了财,但也没为衣食发过愁。嘉禾赚亏自己都不操心。零花钱什么的,姐姐给多少就接多少,就是有厚薄,肉烂在锅里都是一家人也没有什么好争的。可是自打结婚以后有了大力,外姓人可就不那么豁达了。在他们眼里亲情是亲情利益是利益。不能厚此薄彼。因为他们跟田家其他人只有姻亲没有血亲。小苗能忍受的大力就不一定能忍受,小苗能理解的大力就不一定能理解。这也不能怪大力,小曼、姐夫不也是这样。

田家人怎么都变了,好像都不是过去的那个亲姊妹兄弟了,都变得自私、小气,大家再在一起还有意思吗?

雨夜,小曼一直等待着田庄给她来电话。但田庄的手机却一直关机。小曼拿着新手机后悔地想,都是这个新手机惹的祸。前两天小曼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掉到水里了,拿出来时已经不能用了。田庄想在小曼生日的那天送她一部新手机。当时钱不够,田庄就动了优惠卡的钱。自从田庄和小曼回到嘉禾店后,田庄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总觉得干再好也是给人家赚钱。过去在小禾店时,人比这里快活,手头也比这里灵活。可是自从到了嘉禾店这里的收入根本不经他手。每当田庄给顾客理完发,看着姐夫罗跛子很自然地上前从顾客手中接过钱,好像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心就猛地收缩一下血液循环加剧。他已经三十多岁了难道要永远给别人打工?他不甘心,他多么渴望有自己的一份事业呀。

他和小曼私下憧憬着说,以后咱们自己开个店,干多干少都是咱们自己的。小曼说,你以为我不想呀,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早过够了。在嘉禾哪有咱们说话的份呀。你大姐太强势,你们是姐弟还好说,我们整天都要看着大姐的脸色处处赔小心,生怕有什么事没有照顾到惹她生气发脾气。这样的日子就是吃肉也觉不出香来。小曼叹了口气表情哀怨地说,以前咱们在小禾店的时候可以避得远一点,现在每天都要碰面。我这辈子没有受过婆婆的管辖,倒是看着大姑子的脸色吃饭。田庄低头吸着烟说,干脆咱们找大姐挑明,咱们出去干!小曼说,钱哪里来?田庄说,跟大姐要,咱们干了这么多年,总得给点工钱吧。要不借也行!小曼冷笑地激他说,我看你能要到钱,你那姐夫抠抠屁股都要舔舔指头他会放血?

田庄拿优惠卡的钱也是一时性起,没计后果。他觉得自己这些年也给嘉禾赚了不少钱为什么自己就不能用一点。面对大姐的质问时,他有点恼羞成怒。

早晨,小曼披头散发地起来。看见田小禾哇地哭了起来说,大姐,田庄他昨天一晚上没有回家,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呀?田小禾看了他一眼说,他不会有事的。

雨夜,田小禾跟罗跛子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这样聚下去也不是长事,兄弟姊妹如蒜瓣一样总得分开的。咱们还有多少钱,拿给田庄和小苗他们,让他们独立吧!罗跛子一听激动地说,凭什么呀,这个江山是我们打出来的,他们忘了当年他们是怎么赤手空拳来我们这里的,这些年,他们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我们给他们成家立业还养活他们一大家人,最后我们倒欠他们的钱了?他们有良心没有?田小禾无力地反驳说,亲兄弟之间是算不清账的,就算咱们吃亏也不是给外人了。罗跛子冷笑地说,你还没有伤心?你这辈子辛辛苦苦地为田家卖命,他们对你的回报是什么?大力骂你剥削、田庄说为我们卖命赚钱、你老娘为了小青打你,这就是你们田家人对你的报答……

罗跛子的话让田小禾恼羞成怒,她打断丈夫的话说,我愿意,我们田家人再不好也比你们罗家强百倍。我问你,我坐月子的时候你们罗家有一个人伺候过我吗?你生病住院的时候你们罗家有一个管过你吗?这些年有事的时候哪件不是靠我的弟弟妹妹?这一点田小禾说的一点也不错。罗跛子家的兄弟,像一盘散沙彼此之间没有利益的时候根本抓不到一个人。罗跛子听了也无法反驳。但是让他拿钱来就犹如从他肋骨上硬往下拽,锱铢带着血丝,这些年他们的打拼容易吗?他是个残疾人没有劳动能力,就靠小禾和这个店撑着他们的生活,如果没有了积蓄,以后他们生病,儿了上大学怎么办?难道还要让他们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吗?罗跛子越想越心慌。头忽然有种裂开了般的疼。

中午吃饭的时候罗跛子没有出来。小青问田小禾,姐夫怎么没有出来吃饭。田小禾淡淡地说,他不舒服,晚一点吃。田小禾没说,罗跛子为钱痛苦地在床上滚了一夜。

大家正吃着,田庄回来了。只见他面色灰暗精神疲惫地进来,看见大家也不说话低着头进屋了。小曼看了大姐一眼赶紧跟着进了屋。田小禾仿佛没有看见田庄一样神情淡然地继续吃着饭。一会儿,田小禾对大伙说,快中秋节了。你们去把老娘接来吧,那一天我有事宣布。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心里都暗暗打鼓,不知大姐到时要说什么。

说话就中秋了。但老娘没有来。老娘说,不去!田小禾不是说她的家不让我去吗?我不会去了。老娘被伤了自尊心说什么也不来。

中秋节嘉禾店停业一天,田小禾把家人都召集到了一起。田小禾说,弟弟妹妹们跟着我也干了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苦,我给你许的愿也没有完成,我对不起你们。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树大分枝,你们也该各自立业了。田小禾说话的声音沙沙的,让田家其他几个姊妹心里也有了异样的感觉。

田小禾显得身心有些疲惫地继续说,这些年我买下嘉禾店面,还有一大家人的开销,三个孩子上学的费用,也没剩下多少钱。除去给罗南留下一些学费,剩下的全给你们分了吧。田庄和小曼两人,给你们五万元。小苗给你四万元。还有两万我给小青留着以后作为她的嫁妆。你们看有没有意见?

田家几姊妹听完田小禾的话一齐朝姐夫罗跛子瞄去,只见罗跛子黑青着脸坐在大堂的矮柜上,手抱着那根铝合金的拐棍一言不发。

大力有几分不满意地给小苗使眼色,他觉得小苗吃亏了。小苗在这个店干了一二十年,田庄两口子不过才干了十年,再说,这些年他们回老家修房结婚办酒席花费的远远比小苗他们多,凭什么他们要比小苗多一万呢。大力冲着小苗使眼色让小苗说话,小苗低头不语,大力心里急得不得了。这时,小青拉着田小禾的胳膊偎着她说,大姐,我跟着你。小苗抬起头来说,大姐,这些年我们也花了不少钱,不能把你们都搞空。田庄也想说点什么,小曼有心计怕田庄这会儿激动说出以后会后悔的话,就悄悄地拽他的衣服,他终于没说话,但脸上已经有掩不住的喜色。大力看小苗不说,就按捺不住想自己说。

大力刚想开口,只听唿嗵一声响。大家扭脸一看,天啊!罗跛子重重地歪在地上,两眼紧闭人事不省。大家赶紧跑到他跟前。小苗掐他的人中,田庄掐他的虎口,可是罗跛子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田小禾站在一边吓得六神无主,小曼说,是不是中风了,赶紧送医院吧。大力一听赶紧俯下身说,让我来吧。大家忙把罗跛子架到大力的背上,罗跛子整个人软软的,胳膊和手都软塌塌地耷拉着。大力背着沉甸甸的罗跛子在众人的扶持下,一溜小跑朝医院赶去。

医生扒开罗跛子的眼皮看了看,然后让大家推着罗跛子到核磁共振室去照片子。

两个小时后,片子出来了。医生拿着片子在荧光灯下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问,谁是病人的家属?田小禾赶紧上前说,我是。

医生指着片子说,你看,你丈夫大脑的这个部位长了个瘤子,目前已经压迫到脑神经了。田小禾听了六神无主地问,医生,那还有办法吗?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瘤子长的位置很不好,如果再受了什么刺激会加速它的发展。目前也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只有开颅。开颅手术也只有百分之四五十的把握,也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而且开颅手术的费用很高。你们家属自己好好商量商量吧。田小禾问,如果不开颅呢?医生摇着头说,如果不开颅也就维持这种水平了。田小禾呆呆听着大脑一片空白。

田小禾精神恍惚地走到病房,大力和田庄正守在罗跛子的病床边。田小禾神情木然地看了看病床上的丈夫,脸色蜡黄,眼睛和嘴巴都无意识地半合着,样子十分恐怖。田小禾的心情极其复杂忍不住哭了起来。

幸亏这时小苗的头脑是清醒的,她扶着姐姐小声说,姐,我们都是外人,你赶紧通知姐夫家的人吧,姐夫万一有什么事好商量。田小禾这时才想起来,要给罗跛子的兄弟们打电话。虽然平时他们兄弟的来往并不多,可这时可不能让他们挑着理。

晚上十点多,罗跛子的几个兄弟才来。他们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兄弟脸色都很难看,他大哥上前唤了唤罗跛子的小名,老三,老三。罗跛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再用手拨拉拨拉他仍没有动静。他大哥皱着眉说,好好的人怎么一下子会成这样?你们吵架了吗?田小禾在一边抹泪说,没有。医生说是他脑袋里长了个瘤子已经压迫脑神经了。罗家几个兄弟才站了一会儿手机就轮番地响起来,一个一个地出去接。田小禾听得出是他们的老婆怕沾上麻烦,催他们回去。田小禾跟他们商量罗跛子的病该怎么治,是保守治疗还是开刀?可他们谁都怕承担责任。哼哈半天也没有明确表态。最后在老婆们手机不停的催促下各找理由一个个地开溜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田小禾一跺脚说,开刀吧,开刀也许还有希望,我不能守着一个活死人。

罗跛子开颅手术的前一天,田小禾挨个通知了罗家人。可等罗跛子开完刀也没有看见罗家的一个人赶来。田家除了留小曼在家照顾店和孩子,其他的人几乎都来了。连老娘听说女婿病了都连夜赶到医院。看着田家人上下忙碌着,田小禾忽然有种欣慰感,如果罗跛子能醒来了就会明白,有事还是靠他们田家人。

罗跛子的手术做了八个小时,到傍晚才被从手术室推出来。田小禾焦急地问医生手术情况怎么样?医生叹了口气说,如果三天能醒过来,就有希望,如果醒不过来……医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了。

果然如医生所预料的那样,第三天早晨罗跛子还是走了。

送走了罗跛子,田小禾很长时间精神恍惚,整天做什么都没有精神。她的心里在悲哀中不可自拔,一半是为失去丈夫,另一半是为自己的命运悲哀。看着自己胸前的白色纸花,田小禾呆呆地想,从现在开始自己变了个身份,是寡妇了,想着想着,她汗毛竖立。

马良还是经常来,对小青仍是不冷不热。田小禾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种说不清的深幽,让她不寒而栗。其实她比马良也大不了几岁,但是田小禾想自己决不能干对不起小青的事。

罗跛子死后田小禾性情完全变了,她变得温婉随和了许多。她让田庄管账,让小苗负责生活,嘉禾店里的许多事她都让弟弟妹妹们做主,她变得特别依赖他们了。每月嘉禾店的收入她劈成五份,每人各一份。她的内心已经起了变化,她害怕弟弟妹妹离开她,寡妇门前是非多,如果他们走了她依靠谁呢?她多想永远跟他们在一起。

渐渐地她丧夫之痛被姐弟之情给抚平了,她的心平静了脸上有了笑容。她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

有一天,田庄似乎无意地问,大姐,你过去说的话还算数吗?田小禾忽然汗毛竖立,原来,他们并没有忘记她曾经的承诺,他们是在等着她平静后的兑现。她艰难地点了点头说,田庄,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忘记。

这一夜田小禾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像在子宫里一样曲蜷着身子,心和身都拔凉拔凉。她还有什么可分给他们的兄弟姊妹们呢?罗跛子开刀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积蓄,如今她只剩下眼前这个店了。

快天亮时田小禾终于昏昏沉沉地迷糊着了,昏沉中她看见她所有的亲人都离她而去,她拼命喊他们,他们竟然没有一个回头的。她孤独地站在茫茫的大地上看到亲人离去的背影感到无比凄凉,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妈妈,妈妈!忽然有人唤她,田小禾泪眼婆娑地睁开双眼,只见是儿子罗南站在她面前问,妈,你做恶梦了吗?田小禾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儿子说,妈别怕,还有我呢!田小禾听了儿子的这句话觉得一股暖流涌进心头。她一把抱住了儿子的头呜呜地哭了。

责任编辑何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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