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语言的认知解读
2009-10-29孟宏党
关键词:认知 角色 背景 意象图式 隐喻
摘 要:从认知语言学出发,运用角色和背景、意象图式、认知隐喻等理论对诗歌语言的解读做了探讨。并以实例展示了这些理论在诗歌语言解读中所能发挥的作用。认为运用认知语言学手段对诗歌解读,往往能揭示出用纯语言学手段所不能揭示的内涵。
认知语言学理论给文学作品的解读和欣赏带来了全新的观念,也给传统的文学研究带来了新的视角。随着认知语言学、文学研究和认知科学的跨学科研究的深入,认知诗学应运而生。认知诗学以文学作品的研究为对象,研究读者运用认知策略解读作品的过程。认知意味着文学作品解读时的心理过程,而诗学关心的是文学技巧。认知心理学认为,角色和背景是基本的认知现象,也是认知科学的基本理论之一,对于文学语言现象具有很好的解释力。认知图式理论有助于文学的阅读期待和体裁分析。而概念隐喻理论能够使读者通过自身的体验理解抽象的概念和未知的领域。因此,运用认知语言学理论对文学作品进行解读,对于丰富读者的解读过程,探究文学作品的内涵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本文试图探索认知语言学理论在诗歌解读中的重要作用,着重研究认知语言学中有重要影响的三个理论──角色和背景理论、意象图式理论、认知隐喻理论,发掘传统的文学欣赏和批评所未能触及的方面,拓展文学作品解读和欣赏的新视野。
一、诗歌语言中的角色和背景
角色和背景在认知中的作用来源于格式塔理论,指人的认知具有将突出的角色和模糊的背景区分开来的能力,如将纸张上文字和纸张区分开来。角色从背景中凸现出来是由于大脑感知的选择,其中包含着复杂的心理过程。就图形和情景而论,越是完好的图形越容易成为角色。格式塔理论认为,与角色相联系的意义对角色的选择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角色选择和感知者的个人经历、情感、价值观、内心需求有关。感知者在选择突出角色、模糊背景的过程中有着较大的自由度。有时,角色与背景在不经意、无意识中做了转换,说明人的感知在角色和背景的选择上是充分自由的。与此类似,文学作品解读也存在着丰富的角色与背景的选择问题。以雪莱的一首名诗《歌》为例:
枯枝上栖息着一只鸟,/哀悼它失去的伴侣;/头上凛冽的寒风呼啸,/脚下积雪的溪流凝固。/树林里叶子都已掉尽,/地上见不到一朵鲜花;/空中没有一丝动静,/唯闻水车声吱吱嘎嘎。
人的听觉感知的特点是,有规则的、想听到的声音成为角色,而不规则的、不引起注意的声音则退为背景。雪莱的这首诗歌与人们的听觉感知习惯相反,通过颠倒角色和背景的关系,起到了意象不到的听觉效果。诗歌中“树林里叶子都已掉尽,地上见不到一朵鲜花;空中没有一丝动静”,给人以一种荒凉孤寂、寂寥空虚之感。人们期待的声音应该是失去伴侣的鸟儿的哀歌,而最后一句“唯闻水车声吱吱嘎嘎”本应作为背景的声音,却因为其他的事物都黯然失声,而磨轮的声音在空寂的背景下得到了凸现,从而反衬了诗歌中丧偶的鸟儿凄凉孤寂、悲哀无奈的主题。我们也可以这样认为,磨轮的声音是某个声音角色的背景,把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通常做为背景的声音,使人觉得看不到角色,从而进一步增强了本首诗歌感伤的主题。
文学作品中角色的突出往往通过偏离语言系统的常规来获得的,而保持常规的语言则为背景。这种突出并不是为了交际,而是将表达行为和言语本身的行为置于前景化的位置。诗人往往从人们习惯的语境中取出某些熟悉的事物和事件,以一种新颖的方式表现出来,从而与背景(标准语言的常规和传统的美学准则)形成对比,使人们对于世界的认知得到新的提高。英国语言学家利奇(1969)将偏离现象进行了详细的分类。他将偏离总结为以下几类:词汇偏离,语法偏离、语音偏离、字音偏离、语义偏离、方言偏离、语域偏离、历史时代的偏离、外来语的掺杂等。以语义偏离造成角色突出为例,华兹华斯的著名诗句“婴儿是成人的父亲”就是对正常语义的偏离,虽然语义上、逻辑上是荒谬的,但却是哲理性的语言:成年人性格中美好的一切常来自于纯洁的童心。所以,偏离常规的语言往往成为角色,读者在看到这些不寻常的现象时,能被它吸引,给予它较多的注意,甚至进而揣摩和玩味它的意义。这就表明偏离起到了突出角色的效果。
二、诗歌语言的意象图式
诗歌语言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丰富的意象。诗歌对事物的描写,常常很具体,对读者的感官起作用,使他得到明确的感受。这种具体的描写就是我们所说的意象(王佐良,1987:406)。人的感觉常被认为是连接人们的心灵与客观世界的桥梁,而意象就是诗歌的感觉示意,是人们进行交流的通道。从这点出发,我们可以把意象看成是诗歌语言的灵魂。诗歌中的意象是靠形象性的语言予以暗示的,诗人用具体的形象或勾勒的画面来表现人们在理智和情感方面的体会和经验,以显现物体、动作、感情、思想、心理状态及任何感觉的或超感觉的经验。诗歌意象的主要功能在于它能够刺激人的感官,从而唤起某种感觉并暗示某种感情色彩,使得读者能沿着意象所指引的方向迅速进入诗的意境,陶醉于诗情画意之中(秦秀白,1986:220)。意象也具有比喻和象征的作用。意象的象征性运用可在比喻中达到其顶点。例如,莎士比亚在其戏剧《皆大欢喜》中,借杰奎斯之口说出了这样影响深远的话:
全世界是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一个人一生扮演着好几个角色……
“全世界是个舞台”,将舞台的意象投射到人生舞台之上,形成贴切而有力的比喻。接着又将这一比喻加以延伸,将舞台上的演员与社会上的男男女女,舞台的上场、下场与人生中的出生与死亡,舞台上的角色扮演与人生中的角色变换等联系起来,形成了绝妙的延伸比喻。莎士比亚正是通过运用意象的比喻功能来表达对人生的看法的。
此外,当一种意象经常地被运用,就构成了象征。诗歌中的许多象征都来源于反复运用的意象。如玫瑰象征着爱情,百合象征着纯洁,狮子象征着力量,鸽子象征着和平等等。下面我们以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的名诗“火与冰”,探究其中的“火”与“冰”意象的象征作用。
有人说世界将毁灭于火,/有人说毁灭于冰。/根据我对于欲望的体验,/我同意毁灭于火的观点。/但如果它必须毁灭两次,/则我想我对于恨有足够的认识/可以说在破坏一方面,冰/也同样伟大,/且能够
胜任。
冰与火,一冷一热,是容易引起人们极度感受的两种物质,能够对人的视觉和触觉产生影响,常常引起人们的意象联想。当我们理解到诗人用冰与火象征欲望和憎恨时,就会比较容易地领悟诗人的意图,意象的原始功能便升华到解释哲理、启迪心灵的高度,意象的功能得到了圆满的实现。
意象在人的大脑中形成的空间方位结构就是所谓的意象图式。莱考夫认为,意象图式指的是我们日常体验中经常出现的比较简单的结构,如容器图式、路径图式、力量图式、平衡图式,以及各种方位、关系图式(Lakoff, 1980:267)。兰艾克(Ronald Langacker,1987)对典型的意象图式的内部结构做了很有意义的探索,他认为典型的意象图式体现的是两个或更多的实体之间的不对称关系。图式中突出的部分,也是最为重要的部分成为动体(trajector),其余的实体为动体提供参照,称为陆标(landmark),动体所运动的轨迹被称为路径(path)。但动体和路标之间的关系都是由观察者所决定的。这一点和上面所论述的角色与背景的关系有异曲同工之妙。
下面我们以丁尼生的诗“鹰”为例来分析意象图式理论在这首诗的解读中能够起到的特殊作用。
它用铁钩般的爪子抓住峭壁,/紧靠太阳却独居孤寂之地,/屹立在蔚蓝世界的怀抱里。/起皱的大海在它身下蠕动,/峭壁上它双目炯炯,/如雷鸣闪电向下冲。
这首诗中,意象的功能主要是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描写来实现的。诗人是否亲眼看到过雄鹰紧抓悬崖,处险境于蓝天大海之间,而后俯冲直下的情景,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地说,许多读者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然而,读者在解读该首诗的时候并没有理解上的障碍。这是因为意象图式对我们理解起着重要的作用。意象图式具有固有的内在空间结构,它们对于人类来说是直接有意义的,因为人类的身体构造以及在地球这个大环境中的运作决定了我们每天反复地、直接地体验各种意象图式(蓝纯,2005:59)。这里的动体就是鹰,它是整个图式中最为突出的部分。其余的实体如山崖、太阳、天空、大海都可视为陆标。需要指出的是动体鹰开始时是处于静态的,也就是说它处于路径为零的状态。而当鹰俯冲而下时动体便处于急速的运动状态,此时的陆标依据不同的视角而有所不同。既可以大海为陆标,或以悬崖为陆标,也可以蓝天为陆标,但所得到的意象图式有很大的不同。这里的意象图式还有另外一个要素,那就是一个潜藏的观察者,动体和陆标之间的任何关系都是用观察者的眼睛而得到的。
三、诗歌语言的认知隐喻
现代隐喻学认为,隐喻是无处不在的语言原则,只要人们使用语言就离不开隐喻,隐喻是我们认知世界的方式,也是我们的生存方式。诗歌中的隐喻由日常的基本隐喻经过组合而构成的,这是因为世界万物具有自然的辩证关系,这是隐喻得以存在的理据。但是隐喻在诗歌中的运用确实是最突出、最能表达特殊意义的手段。尤其是概念隐喻已经成为我们的日常现象,是一种思维认知,而这种认知方式又是以人类的体验为基础的。所以,诗歌中的隐喻往往能够使抽象的概念或含义赋有具体的形象,增强诗歌语言的直观性和生动性。如奥顿(W.H. Auden)的诗句:
岁月如兔子般奔跑,/我的怀里拥着的,/是世纪的花朵,/世界的最爱。
诗歌隐喻的思维方式也可以使无生命的事物具有生命,从而造成某种意象或抒发某种感情。如卡尔·桑德伯格(Carl Sandburg)的名诗《雾》就是如此:
雾来了,/踩着猫的脚步,轻轻地/默默地蹲下/环视着/城市和港口/然后/悄悄移向别处。
由于人的体验和认知的作用,诗歌隐喻可以使不具有人性的事物赋有人类的特征。如纳什的诗句:
春,甜美之春,/一年四季的快乐君王,/万物花开,少女围舞,/乍暖还寒,百鸟欢唱,/咕咕,啾啾,布喂,吐——威托——呜!
由于隐喻可以产生“通感”,即把属于某种感觉领域的语义转移到另外一个感觉领域,形成不同感觉之间的流通。钱钟书(1962)指出: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功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柯勒律治的诗句就是典型:
她是一只鸟,/一只开花的鸟;/她是一朵花,/一朵唱歌的花。
语言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对客观世界的反映和表述。而有些现实的隐喻联系不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它需要个体思维的努力,才能发现其“真实”。而诗人最能直觉这种内在的隐喻过程(胡壮麟,2004:98)。例如,弗罗斯特(Robert Frost)的名诗《没有选择的路》,最后一节有这样的诗句:
林中路分两支,而我呢——/我走的那条人迹鲜稀,/今日之差别相去天渊。
莱考夫(2007:157)认为,这些诗句里包含着一个概念隐喻:“生命是旅程”,对于生命的理解是通过旅程的意义域向目标域生命的映射而获得的。这一概念隐喻帮助我们从一个侧面,把握“人生”这个十分抽象、内涵十分丰富的概念。可以看出,真理的获得往往是从粗糙的本义转移到发现隐喻的真理,以致到精密的隐喻意义。
本文对诗歌语言的认知解读,是建立在最近二十多年来才发展起来的认知语言学和隐喻研究的理论基础上。从诗歌解读的认知视角出发,探讨了角色和背景在诗歌解读中所发挥的作用,以及它们在诗歌语言分析中所具备的解释力。认知意象图式理论中的意象几乎是诗歌语言的共性,使得人对诗歌的解读源于体验而又超越体验,发挥人的想象和认知的升华。而意象的图式作用则有助于诗歌的阅读期待。概念隐喻理论能够使读者通过自身的体验理解抽象的概念和未知的领域,正是吻合了诗歌语言的高度概括和凝练的特点。因此,运用认知语言学理论对诗歌语言进行解读,能够丰富读者的心理体验,发掘传统的诗歌欣赏和批评所未能触及的内涵,从而拓展了文学作品解读和欣赏的新视野。
作者简介:孟宏党,盐城工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为语言学、认知语言学与隐喻研究、中西文化比较。
参考文献:
[1] Lakoff, George and 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80.
[2] Langacker, Ronald W.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M]. Stanford: Stand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3] Leech, Geoffrey N. 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 [M]. London: Longman, 1969.
[4] 胡壮麟.认知隐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 蓝纯.认知语言学与隐语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6] 莱考夫.认知语言学十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
[7] 秦秀白.英语文体学入门[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
[8] 钱钟书,通感[J].文学评论,1962(1).
[9] 王佐良,丁往道.英语文体学引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范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