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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临死亡的现代人

2009-10-28黄庆欢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9期
关键词:死亡劳伦斯人性

摘 要:劳伦斯在其名篇《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深刻地揭示了现代工业文明对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的破坏以及对主人公之一的克利福(查泰莱爵士)肉体、精神和人性的摧残、扭曲和异化,使他变成了一个走向死亡的现代人,从而揭示了小说的主题之一:死亡。

关键词:劳伦斯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工业文明 人性 摧残 死亡

在劳伦斯的创作中,死亡和再生是两个哲学化的主题。前者与批判工业化社会的主题相对应;后者则与探求两性之间理想关系的主题相对应。在劳伦斯看来,精神与肉体的分离和对立,是工业化社会的特征,也是它堕落的原因。工业化社会的发展,导致对人的本性日益严重的剥夺。人性被扭曲,人的精神在一片荒原中走向死亡。劳伦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对这两个主题进行了深刻的揭示。

小说讲述的似乎是一个老而又俗的故事,然而它绝不是简单的描写贵妇人风流韵事的庸俗之作。小说不仅一如既往地显示了劳伦斯对两性关系的深切关注,而且从宏观的视角揭示了一战后英国的社会状况以及工业文明对人性的机械性扭曲。这种现代工业社会对生机的扼杀和人性的机械性扭曲就集中体现在克利福身上。劳伦斯本人称他是“人性孤立”和“世界人类死亡”的代表。

小说揭示了战争和现代工业文明造成的生存环境的恶化以及对人们心灵所造成的创伤。在劳伦斯看来,战后的英国就像一个内脏受了重伤的人,表面上似乎很正常,但内在的创伤却在暗暗扩散,甚至弥漫到整个灵魂——“慢慢地,慢慢地,灵魂的创伤开始显露,好像一个伤痕,起初是轻微的,但是慢慢地它的痛楚加重起来,直至把灵魂都全部充满了。正当我们相信自己是痊愈了,而且把它忘记的时候,那可怖的反应才难以忍受的被人察觉出来”[1](P23)。克利福在战争中受到的伤害正是这样。虽然他肉体上的伤痕愈合了,但他灵魂上的伤痕却在渐渐地溃烂:“现在这伤痕正在徐徐地在惊悸的几乎是疯瘫的开展中使人觉着了……那疯瘫——那太大的打击过后的创伤——渐渐地开展在他的感觉里了。”[1](P169)战后,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的加快,人类的生存环境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原先广袤的森林在现代文明的消耗下已所剩无几,甚至连雉鸡和兔子赖以栖身之地也不宽裕了。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作者一再强调树林——美好的大自然的象征——面临着被围困,被吞噬的危险,而这危险来自工业文明,正如文章所说的“过失是从那边来的,……那边那贪婪的机械化的世界……那儿便是无限罪恶所在的地方,准备着把不能同流合污的东西一概毁灭”[1](P169–170)。

克利福正是生活在这样的工业文明中,是工业文明的推行者,也是这种文明的象征。他出身贵族家庭,在战争中负了重伤,虽然幸免一死,但却落了下身瘫痪,从此他的“男人权利被剥夺了”。他整天坐在轮椅上,就连日常起居也得靠妻子康妮来照顾。战争摧残了他的肉体,也扭曲了他的灵魂,在他身上既具有英国贵族的虚伪、傲慢和自私,又具有工业资本家的冷酷无情、拜物教心理和机械性气质。这个半人半机械、有教养有知识的煤矿主纯粹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也是人类死亡的象征。他精神刻板毫无激情,只会清谈,根本不懂激情和同情为何物。他自私,贪婪,追名逐利。最初他沉醉于写作成名,尔后又醉心于采矿赚钱。

克利福是非人的现代人,他生命干涸,心灵苍白,只有可怕的冷酷意志。他孤独无聊,但贵族的傲慢和冷漠又使他不愿意同勒格贝镇的煤矿工人和附近的村民交往,在他眼里,这些人全是“一群粗卑的怪物”,他从骨子里轻蔑鄙视他们。为了排遣孤独,他白天去煤矿监督工人干活,晚上写小说。尽管他写出的东西“空洞无物”甚至还有点“无病呻吟”,但他还是出钱请伦敦的朋友“帮忙”发表,既聊以自慰又自欺欺人。

由于丧失了性能力,克利福根本否认肉体的价值,无视和摧残康妮的生命力。他从不关心康妮作为一个女人所具有的欲望。在他看来,“搂抱亲抚以及性交不过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的行为”。他甚至认为,“假如我们可以用人工在瓶子里培育孩子,这种东西(性爱)是要消灭的”[1](P47)。他对康妮大谈肉欲的罪恶,认为自己和妻子的关系完全正常。他对自己给夫妻生活造成的欠缺不但没有丝毫的歉意,反而理直气壮地给康妮灌输所谓的夫妻之道:“你和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终是夫妻。我们彼此习惯着在一起。我觉得习惯是比任何偶尔的兴奋都重要的。”[1](P58)

克利福还是传统观念的卫道士。他否定婚姻关系中的性行为,却把婚姻制度看成是神圣的,认为“传统惯例是一定要维持的”。这“传统惯例”从本质上来看,即是现行社会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维持“传统惯例”也就是维持现行社会秩序。基于这一思想,克利福担心祖传的烟火在他身上熄灭,渴望勒格贝有一个继承人。因此他居然对康妮说“要是你能和另一个男人生个儿子,那也许是好事”。至于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男人,“那有什么大的关系?”他进一步向康妮“布道”:“偶尔的性行为和长久的共同生活比起来,简直不算什么。那些一瞬的兴奋有什么重要关系呢?一种不完备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如果缺乏性的生活使你不完备,那么找一个对手去。如果没有儿子使你不完备,那么,只要你能够,生一个儿子吧!”[1](P59)

克利福还是一个残暴的资本家。在小说中,劳伦斯以无可辩驳的事实揭露了克利福作为一个煤矿主的凶狠残忍的一面。他对煤矿业的兴趣不仅是为了榨取更多的财富,更是为了自己在几千员工面前的“权威感”。这种“权威感”使他觉得自己“像是再生了”,“觉得生命从煤炭里,从矿穴里,蓬勃地向他涌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残废,“我并不用两条腿去统治”。克利福对人类感情和人性之类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他严格管理工人,苛刻地考察经理和工程师们,冷酷无情地声称“现在我们所要执在手里的是一条鞭,而不是一把剑。老百姓是自从人类开始直至人类末日止,都被人统治的,而且不得不这样”。在他的统治下,矿工们都成了被工业文明异化的人,疲惫至极的矿工们拖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从井下钻出来。在克利福眼里,工人根本就不是人,他对康妮说:“不要弄错了,他们并不是如你所想像的真正的‘人。他们是你所不懂的,而且你永远都不会懂的动物。”[1](P263)

克利福不把工人当人看,认为工人和罗马奴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他挣钱的工具而已。然而他自己才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充其量只是一个半死的人。劳伦斯借梅乐士之口诅咒英国的中产阶级“全是些只有半个睾丸的女性的假道学”[2](P56)。作为中产阶级的一员,克利福则是“那种半年轻的有点带女性的没有睾丸的人”,是那种丧失了最基本的生物本能,又丧失了人性的半死人。用康妮的话说,他是像一条死鱼一样的干瘪的上流人,他的灵魂像赛璐珞一样的冰冷无情。在劳伦斯笔下,克利福被描绘成“一种动物,有着一个实用的坚壳为表,一个柔软的浆髓为里,变成了一只近代实业与财政界的奇异的虾蟹,甲壳虫类的无脊椎动物,有着如机器似的钢甲和软浆的内部”[2](P57)。当克利福坐着机动轮椅在庄园里转来转去时,他完全是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的生活依靠他人,他的行动依靠机器驱动的轮椅。在劳伦斯看来,克利福的存在及他所代表的英国社会的存在都是荒诞的。虽然他每天都要穿上华贵的西服,结一条从“帮得街买来的讲究的领带”,给人以潇洒利落的贵族外表。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不管克利福如何煞费苦心,在勒格贝镇的工人和农民的眼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有生命的人,“他只是世事的一部分,像煤矿厂和勒格贝屋子一样”[1](P133)。

克利福这一形象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劳伦斯在致D·V 莱德汉德勒的信中也明确指出:“不错,克利福先生的瘫痪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实际上所有的艺术,不管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都具有象征意义。当我着手写《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时候,当然心中是不很清楚的——我并不是有意识的用象征手法写作。然而书写完以后,我发现了这本书中所无意识的象征手法。”[3](P143)在小说中,克利福这一形象的象征意义体现在他的生理和人格两方面。作为煤矿老板,他与现代工业文明有着血肉联系;而使他致残,丧失男性性机能的战争,又正是这种工业文明的必然产物。他下半身的瘫痪和性机能的丧失,显示了血性的干涸和生命力的枯萎,表明他是资本主义文明的受害者。他的残忍的机械性人格和功利欲望,是现代资本主义工业制度的产物,体现着文明社会的 “理性”意志,而这种“理性”意志正在异化和扼杀一切生命。[4](P45)在克利福身上,人性已经不复存在,象征着现代西方世界中人性已经濒于死亡。所以说他是一个走向死亡的现代人。正是战争以及战争后的工业文明对克利福从肉体到精神进行了残酷的扭曲和戕害,使他成为了人性死亡的代表,劳伦斯通过克利福这一典型形象批判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破坏大自然、破坏人性的罪恶,有力的揭示了小说的死亡主题。

注释:

[1][英]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南京:译林出版社,1993年版。

[2]蒋家国:《重建人类的伊甸园》,武汉:湖南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3][英]劳伦斯:《“致D·V莱德汉德勒”劳伦斯书信选》,刘宪之,乔长森译,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

[4]程心:《劳伦斯反进化的自然观》,外国文学评论,2005年版。

[5]李公昭,王岚:《20世纪英国文学导论》,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6]侯维瑞主编:《现代英国小说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黄庆欢 杭州 浙江大学城市学院 31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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