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20世纪的“十七年”
2009-10-28李蕙
李 蕙
摘 要:在“十七年”的云南短篇小说这一空间里跨越了20世纪的三个主题:启蒙与被启蒙、解放与被解放、碰撞中传统与现代,这是云南边地文学的一个独有色彩。
关键词:海岩 “十七年” 云南短篇小说 主题
本文选取“十七年”(1949年—1966年)云南短篇小说作为研究对象,主要原因有二:在云南“十七年”文学创作中,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数量颇多;就反映现实的迅速来说,短篇小说比之长篇、中篇小说有优势。本文所择取的小说来自三本小说选集:《云南小说选》[1],云南风情丛书之一《无铃的马帮》[2],《边疆文学小说精选》[3],一共近五十篇。这三本书分别在20世纪70、80、90年代选编,所选篇数虽远未接近实际创作数量,但仍可从中看出云南“十七年”的短篇小说概貌。本文对这数十篇小说作整体观,发现它们在短短“十七年”的文学空间中几乎浓缩了近一个世纪的主流文学所经历的三大主题:启蒙与被启蒙、解放与被解放、碰撞中传统与现代。
一、解放与被解放
在1949年7月全国第一次文代会上,周扬作了题为《新的人民的文艺》的报告。在报告中,周扬号召作家们创作反映革命战争的作品,“这将成为中国人民解放斗争历史的最有价值的艺术的记载。”[4]地处偏远的云南也积极响应这一号召。战争中的感人故事被精心托出,英雄人物被鲜明呈现,如《洱海夜渡》、《党和生命》、《一个连队的诞生》、《一支人参》、《林中炊烟》等,它们成了“十七年”革命战争文学中默名的一群。
1949年的云南并未全面解放,多个民族自治区都是在建国之后成立,而且还需进行长期艰巨的保卫任务。因此,有不少短篇小说描写这类独特的侦察保卫战,如《无铃的马帮》、《祝你一路平安》、《马店夜宿》、《猛铃河的春天》、《当芦笙响起的时候》,它们与《林海雪原》等战争小说一样极富传奇性,成为云南“十七年”文学中最亮的色彩。
除以上正面描写战争的小说之外,短篇小说还从个人遭遇的角度比照少数民族同胞解放前后的生活和思想。《白云深处》、《胭脂寨》各写一对少数民族恋人解放前的血泪遭遇,解放后的喜泪重逢。《留在远方的“奴隶”》中的娃子和小三被山贼抢夺,由于家里拿不出赎金,此后失踪。解放后老妈妈寻找儿子,那时改名换姓的儿子已是小凉山培养的第二批民族干部。《野牛寨》中的“我”与贫女阿秀解放前在缅甸克钦山一个客店里一起做工,后来由于侮辱和压迫,阿秀和母亲不得不离开店子去山那边一个叫野牛寨的地方寻找他的妹妹阿香。解放后“我”来到野牛寨,从相貌上认定热情能干的女社长就是阿秀。后来笔者才知道:阿秀到寨子后生活很不幸,被无赖丈夫逼死,而社长正是阿秀的妹妹阿香。上述这类小说中的主人公可以说个个都是“解放前因阶级压迫而受苦、解放后因获自由而幸福”的“白毛女”。有趣的是,在《野牛寨》中,这位“白毛女”是由阿秀、阿香两姐妹共同塑造。
对正面战争、侦察战争、解放前后的比照的描写共同完成了时代赋予的“解放与被解放”的这一主题。
二、启蒙与被启蒙
“启蒙与被启蒙”是与现代文学史上的短篇小说同时诞生的一个恒久主题。20世纪二三十年代乡土小说家笔下的农民(如台静农笔下的“蚯蚓们”等),赵树理笔下的三仙姑、小飞蛾等,李准小说中的李双双、王汶石小说中的腊月、吴淑兰等都是需被启蒙或受启蒙的对象,他们与云南“十七年”短篇小说中不少人物同属被启蒙位置。但细细品味,作者对他们的情感相殊。前者的作者们对他们怀有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或讽刺或赞扬的情感,而云南的作者们身倚被启蒙者旁、心却居高临下俯看被启蒙者,启蒙者与被启蒙者的关系不仅仅是知识上的多与少、政治上的进步与落后,内里还有民族间的一份政治、人格上的一种平等。所以这种启蒙叙述得更加小心、轻柔和浪漫,有时让人感觉在被启蒙与启蒙之间暗含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和融合。
《蒙帕在幻想》、《傣家金莲花》、《门板》中的少数民族兄弟姐妹都是在民族团结、民族帮助的友好氛围中接受新的政策、新的知识教育。《一个爱伲人》、《山寨的菩提》、《打火》、《阿佤人》等都是写少数民族对汉人工作者从痛恨、不信任到最终被汉人工作者的真诚、执着所感动,成为拥护新政权的人民。他们之前的“蒙”不是因为愚昧和自私,而是因为历史沉淀造成的不理解,这种误解的冰释需要政治上、经济上、知识上优越的这一方用真诚去打动他们。这与其说是启蒙,不如说是一种民族间沟通和融合。
《春雨》中的我是营建委员会的一名副科长,因为营房基地一事来到青云寺找道长协商寺庙的迁移。在寺庙里认识了名叫圆静的小尼姑,她自小来到寺里,挨了师父十三年的打骂,最后在解放军的帮助下,勇敢追求自由,逃脱了狡猾师父的控制,成了一名纺织工人。我和圆静也在这春雨绵绵的季节里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卖酒女》也是诗一般的讲述着一位傣族姑娘和一名汉人医生的故事。在皆东街口的大青树下,漂亮的卖酒女刀梦含的酒摊每日都挤满了顾客。每逢星期天,助理医生赵启明照例要到大青树下查看一翻。卖甜酒的女人门都会看他来时抹勺子、擦碗、驱走锅边上的苍蝇,唯独刀含梦一向不加理睬,最多默默苦笑一下。有一天,赵启明发现刀含梦的摊位空了,不知出于怎样的感觉,他来到了这位卖酒女家,发现刀含梦躺在床上病了,患瘫痪病的妈妈守在女儿身旁哭。于是,赵启明留下来照顾刀含梦。起初,这母女二人对医生怀有敌意,因为刀含梦的父亲就是被一位大夫骗得财失人死。在病人稳住神但未好之前,赵启明去内地专科学校进修。两年后,赵启明回到皆东,遇见了在他的启蒙下坚决从医的优秀护士刀含梦。这次重逢续写着两年前本应会出现的情感故事。这两则故事都写得缠绵,被启蒙者是从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纯洁女子,她们短时间内在阶级觉悟、科学知识、劳动观、婚恋观等方面被全方位启蒙,这是一曲独特的云南启蒙之歌。
三、碰撞中的传统与现代
云南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空间,短时间内被新的政权解放,原有的农耕社会浸入了现代的气息,几近一切的传统观念和习俗都将在与现代的碰撞中或迅猛或缓慢地改变,或者融入新质。
《没有织完的统裙》和《抢婚》表现的是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传统为现代所转变。两篇小说开篇各有一句谚语:“男人不会耍刀,不能出远门,女人不会织统裙,不能嫁人。——景颇谚语”;“长刀是买来的,老婆是抢来的——戴瓦人语”。谚语是人民群众口头流传的习用的固定语句,用简单通俗的话来反映深刻的道理,是人们对以往实践的经验进行概括和总结。这两句谚语都与女子婚姻相关。统裙是傣族妇女的传统服装,是女子的贴身日用之物,与女人的美满生活息息相关,传统看重女子“织统裙”,是希望女子重视、珍爱、祈求自己的第二次人生的幸福。后一句谚语直接来自“抢婚”这一传统婚姻习俗。然而我们阅读小说后发现两句谚语的功能在20世纪50年代的新环境中失效了!在新社会,织统裙已经不比撒麦种更重要了,曾逼女儿在家织统裙的麻比最终同意女儿离家去学气象。景颇女子的统裙不是为将来的婚姻而织,而是为美好的新社会而织,织出一条最好看的、“戴瓦姑娘从来没有见过的统裙”。而抢婚的对象虽然仍是戴瓦姑娘,可是她是从外面学习归来的戴瓦姑娘,是会认字的女教师,她有着现代知识的包裹,有着一份大人都服她管的力量。所以,即使是情郎用抢婚的方式也不能打动她。情郎必须上学堂识字、接受这种现代的教育之后,着汉装的女教师才会在他面前回复成一个道地的戴瓦姑娘。织统裙、抢婚这些传统在与现代碰撞中几近成为历史。
《姐哈寨》与《老石宝和依亮囡》体现的则是现代与传统的融合。两篇小说讲述少数民族姑娘与汉族小伙子在劳动、生活中萌生了爱情。但是即使在已解放的新社会里,有着现代身份的外来青年也必须入乡随俗,才能与有情人终成眷属。《姐哈寨》中的傣族姑娘赫玲贝与工作队队长杜庆希的圆满恋情还必须在大青树下续,因为大青树是爱情的树子,小蒲稍(傣语译音,意即姑娘)黄昏时在大青树下与她的情人相约。《老石宝和依亮囡》中农场工作人员老石宝采用了傣族小伙子的传统方法——“约哨”,经过艰难的表达后,他终于坐上了傣族姑娘依亮囡拿给他的小竹篾凳。在约哨场上,姑娘拿出篾凳,这是爱的表示和礼遇。在此,现代与传统乐观地融合了。
关于现代文明侵入引起传统的“常”与“变”的描写和思考,在沈从文湘西世界中、贾平凹的商州世界中以及李杭育的葛川江边都呈现过。只不过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多一份眷恋和批判,在80年代多一份思考和无奈,而在云南“十七年”短篇小说中则充满着乐观、明快的情感,这种变是一种欢喜和鼓励!
启蒙、解放、碰撞中传统与现代,是20世纪中国主流文学中的主题,然而在短短“十七年”的云南短篇小说这一空间里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三个主题,这是云南边地文学的一个独有色彩。本文重点不在于分析这类小说的艺术价值高低,而在于通过分析摆脱以往仅限于云南文学“待发展、待提高”的传统评论,呈现出容易被人忽略的这个复调的文学空间。
注释:
[1]中国作家协会昆明分会编:《云南小说选》,1979版。
[2]云南省文联图书编辑部编:云南风情丛书之一《无铃的马帮》,1986年版。
[3]边疆文学丛书编委会编:《边疆文学小说精选》(上),1999年版。
[4]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中国现代文学教研室:《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文学运动史料选》(第五册),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700页。
(李蕙 云南大理学院文学院文学史教研室 67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