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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赶路的种子

2009-10-26

山西文学 2009年8期
关键词:胚珠窑洞库房

寒 冰

雪地上赶路的种子

纷纷扬扬的一场大雪,让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农场在一夜之间变得冷清了许多。

外面,鹅毛般的大雪在悠闲地飘着。院子里,听不到鸟鸣,看不见人影,偶尔有一只不安分的小鸟从窗前掠过。那一定是一只懒觉睡过了头还饿着肚子的麻雀,在屋檐底下的空地上寻找被粗心的工人遗失在院子里的种子。

小屋里,炉膛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我在火炉旁坐下来,随手从炕头上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却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情莫名有些烦躁。整天和场部里的工人们一起晾晒种子,筛选加工,有说有笑,一天下来,累得骨头就像要散架了一样,可是心里却无比踏实。累了的时候,真想一个人静静地、美美地睡上一觉。

一场大雪,如我所愿,可是我根本消受不起这样的安静,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却又怕打搅了别人的清净。

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孤独四起的安宁,就封了火,锁了门,去场部里转悠。

鹅毛般的大雪依然在悠闲地飘着,夜空压得很低,扑面而来的寒气,不由得让我打了一个寒噤,冷气就嗖的一下钻进了我的肚子里,搅乱了我的肠子。

场部里,高的,低的,大的,小的房子紧紧地挨在一起,静默着,在清冷的夜色里依然安宁、祥和。

远处,隐隐约约有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中,那是一片村庄。一声毛驴悠长的叫唤从远处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仿佛连同夜的清冷也打碎了,在雪地里甩下一串清脆的声响,在我的耳边久久回荡。

几声犬吠穿透密织的雪幕,在我的耳畔亲切地打着旋儿。

外面,实在是太清冷了,清冷得让我本来孤独的心开始对宁静的夜色绝望,只好折身又回了小屋。

拉开被子,钻进去,暖洋洋的火炕煨着我被冻得有些发麻的脚板,真是太舒服了,舒服得让我连身也没有翻一下,一觉睡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拉开窗帘,雪停了,天也晴了。

我推开屋门,高的,低的,大的,小的房子紧紧地挨在一起,安静地承载着这场大雪的厚重。院子里,屋顶上,洁净得没有一丁点瑕疵。走出屋门,雪地上,一串细碎却密集的小动物的爪印让我的心不由猛地一惊。

第一时间,我想到了库房,还有库房里码放着的种子。

我赶紧打开库房门,门口整整齐齐的袋子安然地码放着,我仔细地查看,梅豆、香菜种子是用不着看的,老鼠不喜欢它们,可是到了菠菜种子跟前,我着实大吃了一惊,垛子坍塌了,狼藉一片,体无完肤的种子袋,正在向我倾诉着黑夜在宁静和大雪的掩护下,它们所遭受的不幸。

我把所有的种子都收拾起来,重又码放整齐,堵好库房门上的缝隙,把撒在地上的种子收拾在破袋子里,提到库房外面的雪地上。

入夜,我没有拉窗帘,关了灯。窗外,洁白的雪地上,一切安静、祥和。

远处,一个黑点,踟蹰着向着库房的方向移动。

到了库房门前,复又折回身,迅速地往回跑,听不到一丝声响。

突然,远处黑压压一片,老鼠们出动了,迅速地向库房冲去,那是一群不下百只老鼠的大队伍。这种阵势,不由得让我在这个宁静的夜里,心跳加快。

老鼠们就像猛兽一样,扑向雪地上的种子,我听到了编织袋被撕裂的声响。嘴里塞满了菠菜种子的老鼠,开始回窝了。那半袋被我遗弃在雪地里的菠菜种子遭受了一场疯狂的浩劫。

老鼠在雪地里密密麻麻地奔走着,看上去,分明是细碎的菠菜种子在雪地里赶路,像是必须在黎明之前赶到老鼠们栖息的地方。

安静、祥和的夜色与老鼠合谋着,那细碎的菠菜种子被迫无奈改变了以发芽为己任的初衷,提前完成了它成为粮食的使命。

换种

换种,是一个古老而又年轻的习俗。

它是一种被潮流遗忘,却被边远的生活铭记着的生活方式。就像是大地上远离混凝土而先于它产生的一孔窑洞,如今依然坚守着骨子里的那一份硬朗,为还需要它们的人遮挡人生中的风雨。

我从小在偏远的农村里生活,所以比在混凝土上出生成长的人更多地感知了边远土地上人们的生活境况。

偏远农村的孩子,从撒手人寰的父亲手里接过一茬作物新生的种子,就算是成人了。

一种作物的种子在自家的土地里究竟种了有多久,没有人知道,一种作物的原种从何时被何人引进来,也无人知晓。

农村的孩子,在父亲訇然去世之后,就开始惦记着为屯在自家窑洞里的种子寻找可以对换的下家。父亲每年在种子下地之前,必须将自家的种子拿出去和别人家的对换,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从来没有多想过。只觉得,先人是这样做的,就一定是对的,自己必须得这样做。

在这片土地上,一种作物的种子从一孔窑洞到另外一孔窑洞的对等交换,对仓储的种子而言,只是对等栖息生活的一个移动。种子真正的生活属于土壤,而对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来说,这种对等的交换,是他们循规蹈矩、本分守己的生活过程中所显现出来的大智慧。

祖祖辈辈传递下来的是一个充满智慧的科学信仰:植物种子都有异地优势。

基因性状的不断改变。逐年加大了种子从一孔窑洞到另外一孔窑洞的距离。虽然在每次落入土壤之前,都要历经一段从一孔窑洞到另外一孔窑洞的迁徙,但是这片土地向来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已尽心,大地已尽力,剩下的都是老天的事情了,谁都无能为力。

大地在烈日底下沉默了,一茬庄稼的收成,攥在天的手心里,天在这个时候就是这片土地的爷。

人们在烈日底下沉默了,一家人的口粮,全都放在天的怀里,他们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将天叫成老天爷。

窑洞在烈日底下沉默了,这片土地本来就是十年九旱,轮到这遭,祈祷都是苍白的,毕竟老天就是老天,它不是爷。

一声长叹,穿透浓密的夜色,在山梁上萦绕,似呻吟一般沉痛,似哭泣一般凄切,似苦音慢板一般忧愁,将把夜色里洞开的窑门塞满。

不朽的种子

一粒种子的后熟,是在收获了作物的秸秆之后完成的。

堆垛的秸秆在种子完成后熟的过程中,躯体日趋干枯、单薄,直到不堪再承负一粒种子的重量,一茬作物的秸秆就算是完成了它一生的大事。

新生的种子注定要从母体中剥落才能完全获得新生。

一粒新生的种子,是上茬作物的一个孩子,是下一茬作物的一个世界,它继承着一茬作物到下一茬作物的全部希望。

种子在获得新生之后,需要一个漫长的休眠期。它和一切生命一样,需要休息,需要在休息中积淀,需要通过积淀来完成它传递种族繁衍的使命。这就是一粒种子从善待生命开始善待自己的智慧。

颗粒饱满的种子,裸露着成熟后的原色,安静地躺在仓储间,日复一日地坚守着这种简单、安宁的生活,平淡安然。

在简单、安宁的生活中,一粒种子提升了它的种性,让一粒平凡的种子站在智慧的高度上,突显出一粒种子的不平凡。

各类作物的种子,都不可避免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才能当之无愧地肩负起繁衍生息的使命。

度过了休眠期,种子在生理上完全地成熟了。

一粒在生理上完全成熟的种子,饱满的躯体里充满着萌发的欲望,一粒种子以发芽为己任的使命感就达到了极致。

它需要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壤,无论是瘠薄的还是肥沃的,它都会用它憨实的根系将它们牢牢地抓住。

就是在它将土壤牢牢地抓住的那一刻开始,种子就成了一茬作物的世界。

每一粒萌发后的种子都是孤独的。它们在黑暗中忍受着来自躯体的疼痛,在疼痛中独自享受新生带来的比疼痛更强烈的快感。它们是看不到未来的,但是未来在它的意识里总是充满着神圣。当一棵新生的幼芽从干涸的土皮上拱出来之后,一粒种子从努力生长着的幼芽那里,感知到了真正的孤独原来就是固守在灵魂深处的那一份神圣的渴求。

大旱的日子里,大地上的每一种作物的幼苗,瘦如柴火,面色饥黄,萎靡不振。

土壤里,那些因干旱而将体力严重透支了的种子,在开始虚脱的意识里,念念不忘它们在成熟期偶遇的那一场酣畅的秋雨。那是有生以来最美的一场雨,美得让它们至今仍然无法忘却,特别是在这干旱的日子里,那种美,就显得越发的美了,美得摄魂。

一粒种子在幼苗成长的过程中,它的躯体日趋空瘪、单薄,直到不堪再为一棵幼苗提供所需的养分和水分,它才不得不将一茬作物的未来交给最先从它的躯体里抽生出来的根系。

种子用尽毕生的精力留给了下一茬作物一个完整的世界,直到自己完全成为一躯空壳,也不忘将遗体留在作物的根系旁边,陪伴作物迎接新的一场透雨。

一粒种子的遗体腐化了,化成一份微薄的养分。直到一粒种子的遗体完全融入土壤,也被作物的根系牢牢地抓住。

这是一个不舍不弃的世界,是一个完美的世界。不舍不弃,是一粒种子毕生所追求的不朽,完美,恰是一粒种子不朽的见证。

种子的智慧

胚珠是种子的前身,种子是胚珠修行一生的一个梦。

胚珠或直生、或倒生、或弯生、或横生,胚珠为种子而生,胚珠的着生方式不同,注定胚珠在一生的修行中长成以不同方式着生的种子;种子或直生、或倒生、或弯生、或横生,种子就是在修行中成长起来的胚珠,不同形态的种子在大地上长成形态各异的植物。

植物将花被展开,露出雄蕊和雌蕊,就进入了它一生中的花季。一朵盛开的花,让萌发期的雄蕊萌生了搂着雌蕊在植物新生的芽尖上跳一支舞蹈的欲望。雌蕊在一生中的唯一一次拥抱里,将初吻毫无保留地给了青梅竹马的雄蕊。初吻,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让植物根本来不及回味,盛花期就成了植物的受孕期。

植物选择在盛花期受孕,然后会立即结束它的花季。植物在受孕之后,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日渐膨大起来的子房上。花萼枯萎或者宿存;花瓣和雄蕊凋谢;雌蕊的柱头枯萎……

雄蕊和雌蕊凋谢了,子房悄然膨大,植物在子房膨大过程里开始衰老。雄蕊和雌蕊留在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足以让植物安静地回味一生。而植物一生中根本来不及回味的,不是它的花季,而是它在回味中悄然膨大的子房。

对植物而言,花开花落,都是它生命中最美的时光。开花,让植物在刻骨铭心的绽放中完成了受孕;凋零,让胚珠以修行者的姿态打坐在胎座之上,汲大地之元气,沐苍穹之灵光,在孤独中展开它一生的梦想。

种子的灵性,源自胚珠一生的修行,在种子成型到成熟的过程中,种子继承着胚珠孤独修行的品行,在母体上安然地完成胚珠一生的梦。植物在回味中衰老,种子在植物衰老的过程里获取新生的希望。

种子成熟了,生理上的成熟使它拥有了一个丰满的身躯。它历经花蕊青涩的初恋,在花蕊热烈的拥抱中,在植物的芽尖上找到了萌发的支点,然后在修行的途中萌生了以发芽和延续种族繁衍生息为己任的梦想。它要肩负起种族赋予它的使命,完成它一生中必须完成的一次旅行。

在大地上奔跑。

在天空中飞翔。

在水面上漂游。

依在移动的物体上爬行。

借着母体的力量进发。

在动物湿热的肠胃里遨游……

它在大地上奔跑,大地感受到了种子欢畅的脚步。

它在天空中飞翔,飘在空中的云看到了种子矫健的身姿。

它在水面上飘游,水流读懂了种子随遇而安的心境。

依在移动的物体上爬行,移动的物体成了它在大地上行走的脚掌。

它在动物湿热的肠胃里遨游,湿热的肠胃打磨掉了种子萌生时的障碍。落土时分,种子在大地上获得了重生。

责任编辑白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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