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圆居士用名示略
2009-10-26尹晓彬
尹晓彬
唐大圆(1885-1941),湖南武冈(今属湖南省洞口县)人,是近现代佛教史上学修兼备的知名居士之一。唐大圆居士早年服膺印光法师,弘扬净土尤力,弘一法师曾赞其“宗说兼通,解行双美”,太虚法师也许之以“净土之名士”。继而精研唯识,先后执教于武昌佛学院、中华大学、东南大学和武汉大学,并有《唯识的科学方法》、《唯识方便谈》、《识海一舟》、《唯识三字经释论》等著述行世,是二十世纪唯识学思潮重要的推动者,与此同时,唐大圆亦是东方文化的力倡者,1926年他联合章太炎、章士钊、蒋维乔、欧阳竟无、黄侃、柳诒徵等学界名流组织“东方文化集思社”。主编《东方文化》,并于1934年创立“汉口东方文化学院”,蔡元培亦对唐氏“悲人悯乱,欲以东方文化挽救人心”之举深表敬佩。因此,无论在民初佛教史、学术史还是文化史领域,唐大圆居士之事迹、思想均有值得深入研究之处。然而,唐氏作为一传统学者,单从姓名、字号而言,就涉及诸如族名、学名、法号、别号、笔名等信息项。若不全面了解这些基本信息,研究过程中很可能造成文献遗漏,缺检譬如著述、生平活动等相关一些材料。关于唐大圆居士用名,《洞口县志》所载其传文中曾有提及,但体例所限,文中一笔带过而仅示其学名“唐蔚鸿”与“佛隐”、“倚云”二笔名。笔者嫌其过于粗简且有所漏,故对唐大圆居士用名信息稍作梳理,条述如下,以供对唐大圆居士研究有兴趣者参考。
1唐焕苍:荣焴
此为唐大圆居士族名与表字。仅在唐氏族谱中一见。《晋阳唐氏五修族谱》在“慈公房圣公派下识公世系”之“十八世”栏,即唐大圆所在谱栏,标示“鼎公长子焕苍”,并在栏内作“字荣焙”。湘中地区有须依家族辈分排行取名列入族谱的风俗。所取之名常称作“族名“或“谱名”。据当地唐氏辈分排行,唐大圆之祖唐惠光为“诗”字辈,故谱记“诗识”,其父唐存书为“礼”字辈,故谱记“礼鼎”;唐大圆则为“焕”字辈,故谱有此记。“焴”乃“煜”之异体。光亮之义,与辈行“焕”字取意相应。从表字不避“焕”已含“火”偏旁看,似有补生辰五行中缺“火”的意向。此亦湘中地区取名风俗之常例。
2唐蔚鸿;渐陆|粲六
此为唐大圆居士之学名与表字,亦见载于唐氏族谱。唐大圆父亲唐存书、母刘索真共育五男二女,男儿取名均含“蔚”字。即蔚鸿、蔚龙、蔚麒、蔚骏、蔚械,大圆为长子。(参见《先妣刘孺人行略》,载《大圆文存》,泰东图书局,1927年版,第32-33页。)旧时文人,拜师入塾,要取一学名以示正视儒业,非惟湘中地区有此风俗。因为是学名,故唐大圆学佛前后都有用此名。如,1918年所刻的《倚云楼九录》中所录各篇文内均署此名。唐大圆向《海潮音》等刊撰稿,也间有署“唐蔚鸿”的情形,如《佛学与教育之关系》和《饮食论》等篇。
关于唐大圆的表字,唐氏族谱因前录有族名表字“荣熵”而臆断“粲六”为“号”,恐系编纂者不了解传统文人取名用字情形所致。《洞口县志》有“字渐陆,亦字粲六”一说,笔者迄今未曾检获唐氏用“渐陆”一字的可证材料,但相信传文撰述者应有所据。后出的《邵阳市志》、《湖南名人志》、《湖南第一师范名人谱1903~1949》等书唐大圆传中则均只记“字渐陆”,结合传文内容看,多是简袭《县志》而成。
笔者以为,表字“渐陆”与“粲六”,初看为二,其实为一,“粲六”实乃“渐陆”演化而来。传统文人取字,多与名之蕴意关联,所谓“因名取字”;亦多求寓意雅致吉祥,讲究“名雅字吉”。唐大圆取学名唐蔚鸿。表字“渐陆”,应是典据于《易》,《易》之“渐”卦九三爻辞,“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且不论此爻断为“凶”,从前述其谱名表字“焴”取“火”旁看,“鸿”、“渐”二字取“水”旁,依习俗中盛行的五行之术看,水火相克,略与取字求吉相违。再观“粲六”,“粲”乃“鲜艳、美好”之意,与“焴”字“明亮”之意相应,且“粲”可与“灿”通,暗含补五行所缺之“火”,在《诗经》中也有“角枕粲兮,锦衾烂兮”可为典据,此似为“粲”代“渐”之由来。又,湘中民间计数,大写为“陆”,小写为“六”。更值注意的是,在唐之家乡即今之湖南省洞口县,方言中“渐”与“粲”(均读zan)、“陆”与“六”(均读li)读音相同。于此一来,“渐陆”在读音相承不变的情况下顺理成章地转为“粲六”,蕴意似乎更为吉祥。
进一步结合唐大圆居士一生心路历程看,其自称学佛之前曾一度迷恋道家方术。故以上推断中屡为提及的五行之说,既系乡土风俗所染,又为道家方术基础,唐大圆熟知于此,实乃情理之中,况改名求吉亦是民间术数常见手法。笔者以为,合“渐陆”为“粲六”是唐大圆自己而非他人所改,时间可能正是他1913年夏长沙大病后归乡,潜心于道家方术之际,而自此后,即只以“粲六”行。如,其在《倚云楼文录》扉页题签即作“武冈唐蔚鸿粲六著”,在武昌佛学院的教员表登记所填表字也是“粲六”。从交往层面上看,唐之姻亲肖炯南致函时也是称字表敬日“粲六”;好友黄侃在日记、信函、诗赋中均称“粲六”,也可佐证此字之通行。如,黄侃在日记中写到,“唐粲六即大圆以其所著《性命问题》及其《文存》见寄,并附一书。”又,唐大圆寄所编《国文讲义》质正于黄侃,黄侃回信也是称“粲六”,1922年秋,唐大圆受吴壁华居士之请赴温州讲经,途经武汉访黄侃,黄侃赠诗相别,该诗初以《赠唐大圆居士如温州讲经》为题发表在《海潮音》,诗后录有飞白云,“粲六道兄自武冈如温州讲经道经武昌枉存敬赠一偈”。次年,黄侃将同诗再发好友汪东主编的《华国》月刊,诗题则改为了《赠大圆居士唐粲六》。种种材料显示,至少学佛之后,唐大圆是以“粲六”这—表字为用的,我们少能寻检到唐氏使用“渐陆”的相关材料也正是同样原因,故此,《湖南名人志》等书,裁县志“字渐陆,亦字粲六”一说,仅示“渐陆”而合更为通行之“粲六”,实属择有不当。
3大圆|唐大圆
“大圆”为唐氏学佛后所取法号。唐氏生前即以“大圆”或,“唐大圆”为人所知,其在《海潮音》上发表文章也绝大多数以此二者相署。如今相关佛教工具辞书也均以“唐大圆”列具辞条,故此名亦最为现在学界、教界所熟悉。少为人知的是,唐大圆二弟蔚龙、四弟蔚骏、五弟蔚械学佛后分别取法名大休、大愿、大定,皆取一“大”字同。大休、大定二人皆文笔挺秀,支持长兄大圆的事业尤力。特别是五弟唐大定,曾入武昌佛学院学习,于佛于儒,均有探研。太虚法师对大定十分赏识,1926年曾召其前往上海主编《海潮音》。唐氏兄弟二人相继主笔《海潮音》,这也是《海潮音》史上的一段佳话。
关于“大圆”法号,唐大圆曾刻有一篆体印章,也曾特为此法号写过一首《大圆
歌》。在歌中,他颇有禅意地写到,“大圆云何大?亦复云何圆?莽莽荡荡无边际,只向十方世界打莲圈。大圆本非圆,亦复未始大。曾将刹海安毫端,时擎须弥藏一芥”。1927年,其结集诗文出版,书名也就直取为《大圆文存》。太虚法师也曾作藏名诗偈以赠居士日,“衣冠容止学周公,性理精神与佛同。都摄六根其入定,山河骨肉大圆通。”又借名发挥称其“大开圆悟,故名大圆,应不亚于六祖夜半于五祖言下之悟!”。净空法师在致函中不无赞赏地作偈云,“惟大居士,普度有缘,空有双照,不落两边,日大日圆,名实辉映,斥小弹偏,全提正令。”透过这些琐闻掌故,我们可以略窥,大圆居士对自己这一蕴意深刻的法号的珍爱,以及周边友朋对唐大圆居士名实相符风格的欣赏。
顺此一提,太虚法师剃徒或在家皈依弟子中,亦多有法名表字中含“大”字者,如大慈、大勇,大敬等。唐大圆居士曾佐助太虚法师多年,私交甚密,间有粗心者常由此而误以为大圆居士亦是太虚弟子。实际上,唐大圆1922年初会太虚法师之前,即早已以“大圆”一名行世。诚然,唐大圆在佛学,尤其是唯识学研究方面,受太虚法师勉励和指教甚多,但就个人关系言,笔者认为,以“友朋”论似比以“师徒”论更为恰当。
一般说来,唐氏面对学界对象,文篇署名“唐大圆”为多,而“大圆”则多署于面向教界的弘法文篇。如其在《东南论衡》、《甲寅》、《国学论衡》、《文艺捃华》和《华国》月刊上发表文章或诗歌均只署“唐大圆”。当然,更多的情形是二者的相互换用。如《中华之政治史观》发表在《华国》月刊时,署名为“唐大圆”,而同文再发于《东方文化》时则更为“大圆”。再如,其所编《东方文化》第五期中,
《唯心王能平天下论》、
《论语本义略说》和《唯识与常识》等均于目录作“大圆”而文内则署“唐大圆”。
4佛隐
此为唐大圆学佛早期所常持的用名。“佛隐”之取意,似在表达其慨叹当时佛法沈隐弗彰之悲心,故当为唐氏对佛教产生浓厚兴趣或学佛后所取。《金刚四相义》、《唯识之密意》等在《海潮音》上发表时署“佛隐”,而同文发在《华国》月刊上则所署更为“唐大圆”,此可作“佛隐”实为唐大圆用名的证据。唐大圆在《海潮音》上署“佛隐”撰文较多,如《念佛妙悟》、《救劫的心法谈》、《神辨》、《唯识学之价值》与《十一月十九日家书》等,以及《东方文化》上所发《今日救乱之切近办法》等文篇均署“佛隐”。
唐大圆早年在乡弘法和最初为《海潮音》撰文时,亦常署用“唐佛隐”。1920年11月,武昌佛乘修学会印送《海潮音阿弥陀佛诞日纪念号》。这本薄册选刊了唐大圆四篇文章,其中前三篇均署名。大圆居士”,最后一篇《新莲社启》文后落款为“大圆居士唐佛隐原启武昌佛乘修学会重订”。1921年的《海潮音》第一期上公布的各地研究员名单,唐大圆的信息就是以“唐佛隐”列出,同年第六期上刊发的《本性论》和《纳盂》署名也是“唐佛隐”,此二篇均是录自1918年《倚云楼九录》的旧作,1927年则又重录于《大圆文存》。1922年春,唐大圆与罗妙兰、释心印等邀集同人。发起成立“湘西佛教会”,并亲作《湘西佛教会缘启》述其情形,文后落款则题“武冈大圆居士唐佛隐谨撰”。
5倚云
此为唐大圆居士笔名之一,唐大圆早年自刻的两本文集分别取名《倚云楼文录初编》、《倚云楼九录》。其所主编的《震锋》上亦发有《倚云楼歌诗六首》,这些信息表明,“倚云楼”很有可能是唐大圆自己所取的书斋名,而“倚云”这一雅名则据此而来,此—斋名。唐氏缘何典而取。想表达何种心意,现已无从细考,仅从字面看,“倚云”似有取“倚立云蜡,凌空傲物”之意,其所表露的恢弘之势与唐大圆自幼即存商远之志是相呼应的。唐氏自述幼年读书习文则“特冠群儿”,他诗中亦写到,“二十期远大,昂昂千里驹”1925年给汪东的信函中也曾自称“圜少傲岸”。结合这些信息,想必唐氏“倚云”一名早取定于学佛之前,而从《洞口县志》所载唐晚年避国难在乡曾书“叫花子堪登上座,大总统拜在下风”的楹联讥讽时局来看,“倚云”所寓意的这种豪迈气魄亦是伴随他终生的。
唐大圆用“倚云”一名所撰发的文章,以抨击时弊与文学评论一类居多,如《总统与乞丐》、《评孔夫德璋北山移文》等所署即此名。
6随喜道人
此为唐大圆居士别号。“随喜”乃佛门常用语,意谓见他人行善,随之心生欢喜。以此立名,足见唐大圆向佛之心。据笔者所见,唐大圆以此别号作撰述用名,仅偶尔为之,即1921年《海潮音》连载《平等谈》目录均标“随喜道人”,而文内署名为“新莲社随喜道人”,而在家乡建立一“新莲社”推动净土弘扬乃唐大圆素来之愿,他早年在乡设馆授生时就曾作此想,《海潮音阿弥陀佛诞日纪念号》所发的《新莲社启》可窥其对此所作谋划之思,经过积极的募捐和筹备,直到1924年底,“法界新莲社”落成,唐氏才始为遂愿。唐氏发文时在“随喜道人”前冠标“新莲社”,大概也有表达当时这一愿望的意向吧。
1925年,唐氏将《平等谈》略作字句修订后,署名“大圆居士唐蔚鸿”再发于《世界佛教居士林林刊》,此为《平等谈》乃唐大圆所作,“随喜道人”实为唐大圆用名之直接证据。又,唐在1935年在回顾自己早年著文和为《海潮音》撰稿的情况,其中特为提及《平等谈》,1924年,唐大圆曾自作《随喜道人歌》,署名“大圆”刊发《海潮音》。此二信息也可佐证我们的上述推断。
7本固,超舜;尧友,方震
此四者,笔者疑为唐大圆居士之笔名。署此四名刊发的文篇均见于唐大圆所编的《东方文化》第二卷第二期。署“本固”者共4篇:《江潭王氏谱叙》(页67)、《为造东方净土发愿文》(页72)、《改诗善教》(页75)、《与罗奉僧居士书》(页89);署“超舜”者共3篇:《愿天下早生圣人说》(页35)、《智慧非本具论》(页46)、《生与死之研究》(页52),署“尧友”者共5篇:《慎术与慎学》(页10)、《今世教育改良略谈》(页31)、《无相政府之建立》(页35)《东方文化解惑》(页68)《读感应类编偶吟》(页77),署名“方震”者共2篇:《佛学之由来及革命》(页24),《礼千佛圆满回向偈》(页77)。首先,通观此四笔名取意,均与此时唐大圆居士所倡“东方文化”之“内学为体,外学为用”精神与试图融摄儒家入佛家“人天乘”的构想暗合。其次,核检文篇内容,也多与唐大圆居士经历相契。如署名“本固”之《江潭王氏谱叙》,江潭乃唐之家乡武冈县和康乡双洲村之邻村,至今仍沿用此名(江潭村今屑洞口县石江镇)。而同署“本固”之《与罗奉僧居士书》中提到的罗奉僧居士为汉口之名居士,而汉口正是唐氏多年弘法和讲学之地。能同为武冈之江潭王氏族谱作序和结识罗奉僧居士之“本固”,因此很有可能即是唐大圆。此外,以上各文篇之行文均与唐大圆素来坚持以古朴雅致的文言写作的风格一致。笔者推测,可能唐认为《东方文化》该期所刊绝大多数为唐氏自撰文篇,容易让人感觉过于集中,因此临时取以上笔名试图消解这一印象,该期中“倚云”一名亦频繁署用达六次之多,似也可印证我们的这种推断。由于此四笔名均尚未能找到刊外材料佐证,未敢率然决定是非,姑且存此以俟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