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会与西洋画在日本的传播
2009-10-26张兰星
张兰星
16世纪40年代(欧洲人首次来到日本)至17世纪30年代(日本锁国)被史学界某些学者称为日本“切支丹(基督教)世纪”,在这一特殊时期,西欧人在日本的主要活动是传教和经商。西洋画在这时被传入日本,西洋画指区别于东方传统绘画的西洋绘画,包括油画、水彩画、水粉画、版画和铅笔画等画种,传人日本的西洋画以油画为主。西洋画能够在日本传播主要归功于耶稣会,其传播方式和过程带有浓厚的宗教痕迹(欧洲商人也带来一些西洋画,不过他们更多扮演运输者角色)。虽然西洋画在日本的兴盛只是很短一段时间,但它激起了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并且在日西第一次文化交流中具有特殊意义。
西洋画传入日本主要源于几点宗教原因:第一,教堂需要西洋画。就像日本佛教寺庙经常使用图画作装饰一样,在日耶稣会的教堂同样需要这样的装饰。信仰天主教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都喜欢在教堂装饰鲜艳的图画,他们认为这样可以增强教徒的希望和信念。第二,传教初期,当教徒接受洗礼后,通常会得到一幅关于耶稣或圣经故事的西洋画作为礼物(不过随着教众的增加,耶稣会也不能一一赠送图画了)。第三,耶稣会传教士和教义问答者为了更好地传教以及讲解教义,通常用图画辅助教习。第四,传教士在向日本贵族传教时,更需要精美的西洋画进行引导。为了促进日本的传教事业,在日耶稣会呼吁欧洲天主教总部向日本寄送大量与宗教有关的西洋画。1584年,日本耶稣会著名传教士路易斯·弗罗伊斯(Luis Frois)要求欧洲总部寄送50,000幅西洋画到日本,以满足传教需求。
他同时还向其它兄弟教会索要尽可能多的西洋画。但实际运到日本的画卷并不多。因为欧洲总部可能并未提供足够数量的西洋画。同时欧洲商船没有足够空间运载它们,船上更多空间用于堆放利润较高的商品,还有,在航行途中,其它地区的耶稣会拿走一些(画卷)用于当地传教,有些被船员偷去卖掉,还有些在潮湿的仓库中逐渐腐烂。所以当船到达日本时,画卷已经不多。送到日本的西洋画五花八门,有关于欧洲城市、骑士、航海、战争以及基督教的(最多)。由于资金不足,传入日本的西洋画通常品质不高,这从现存的西洋画可以看出(一些当时传人的西洋画仍保存在日本的博物馆中)。现存作品中,最著名的有《圣母玛丽亚》(油画,52.5×40CM,大阪博物馆)以及《圣母和圣婴》(金属版画,21.8×16.6CM,东京国立博物馆)。这两幅画的质量明显较差,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估计其创作者(或模仿者)来自意大利或西班牙的绘画学校。
虽然西洋画传人了日本,但其传播并非一帆风顺。首先,西洋画的数量有限。很多虔诚信徒得不到满足,有时他们还会互相争夺画卷。其次,反基督教大名极力排斥西洋画。据1565~1566年的天主教报告指出,一位反基督教大名查获了一批关于圣母升天的西洋画,认为画中圣母露出淫荡神色,于是将画挂在家中,让其他反对者来嘲笑这些作品。
当日本人第一次接触西洋的绘画技术时(明暗对照法、远景法、阴影法和投影缩减效应等),他们备感吃惊。传教初期,著名传教士沙忽略将带有插图的圣经呈递给大名岛津贵久,贵久跪在地上(有可能是坐在地上)仔细端详这些图画,然后索要了一份图画的复本。1611年,西班牙船长塞巴斯蒂安·维兹卡因诺(SebastianVizcaino)谒见德川秀忠(家康之子),他向秀忠展示了西班牙国王菲力浦三世的画像。据维兹卡因诺描述,秀忠之妻对油画的立体感和人物脸部的颜色感到十分吃惊。因为从日本传统的绘画风格来看,几乎所有日本肖像画都是广个姿势,而且大都是正面,只是画中人的样子和表情不同而已。当日本人第一次接触注重实效的西洋画时,他们自然会感到惊奇。
虽然日本耶稣会能从欧洲运来一些西洋画,但是就地理上说,日本距离欧洲实在太远。运输途中,图画很易丢失或被破坏,最终运到日本的西洋画其实不多,而且很可能没在耶稣会最需要时被运到。随着耶稣会在日传教的巨大成功,他们对西洋画的需求也日益增加。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耶稣会只能另觅途径,他们开始培养日本画师来模仿西洋画原作。1581年,传教士弗朗西斯·卡布拉尔(FranciscoCabral)写信给罗马,请求立即派遣一位绘画教师来日教授西洋画。在培养本地画师的过程中,耶稣会的亚历山大·瓦利格拉诺(AlessandroValignano,1539~1606,1573年他被耶稣会总部任命为亚洲区监督)起到很大作用。1579~1582年间,他在日本开设了基督教学校,他希望学校能够系统地培养日本少年基督徒(贵族)。学校规定,只有在日语、文学和科学方面表现突出的学生才有资格学习绘画、音乐、雕刻和印刷。在日传教士可以教授学生简单的音乐,但就西洋画而言,他们必须聘请专业人士。1583年,耶稣会请求教师的愿望得以实现,总部从欧洲派来意大利画家乔万尼·尼科罗(Giovanni Niccolo。1560~1626)担任西洋画教师。当尼科罗到达日本后,发现日本学生的绘画水平参差不齐,于是将学生进行分级培训。他在日本居住了31年,大部分时间花费在九州的教会学校中。令人可惜的是,他的作品并没被保存下来。
日本学生的领悟和学习能力很高,他们很快就能熟练地模仿西洋画原作。1598年,主教佩德罗·马丁斯(Pedro Martins)到有马地区的神学院考察。当一行人来到绘画工作室时,他们惊奇地发现日本学生的作品居然不逊色于欧洲进口的原画。如果不仔细区分,很难看出其中差异。1594年,弗洛伊斯在耶稣会报告中指出:“学生们在绘画和雕刻方面,硕果累累。一些学生对西洋画兴趣极大,我不禁要称赞他们,因为这些作品与欧洲原作非常接近。学生们对西洋画中颜色、阴暗、精度和准度的应用已经得心应手,欧洲来的神父都很难区分模仿作与原作,甚至从事油画生意的葡萄牙商人也不能辨别真伪。看来,我们耶稣会的目的已经达到,依靠这些学生以及他们的作品,我们就可以装饰教堂和满足教徒了。”
在现存的模仿画中,《花园中的圣母》(彩色,75×63CM,京都大学)和《四圣徒》是品质较高的作品。虽然日本人已经能熟练模仿欧洲原作,但是他们毕竟生活在日本,几乎没有机会去欧洲。他们一天到晚都被要求“复制”原作,即使有时会将其放大或缩小,但是他们始终在临摹或模仿,几乎不能独立创作。正是因为如此,日本画师很少在画中留下名字。我们有幸能够找到一些西洋画教师和日本画师的名字,他们几乎都是(耶稣会)教会人士,如:马齐奥·若昂(Mancio Joan)、桑德鲁(Thadeu)、勒昂纳多·木村(Leonardo Kimura)、路易
斯·静冈(Luis Shizuoka)和雅各布·尼瓦(中日混血,后来成为澳门画家)等。
当西洋画传入日本后,日本还演绎出另一种绘画风格。实际上,传入日本的西洋画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种是纯正的西洋画,这包括:从欧洲运来的原作、在日欧洲人创作或模仿的西洋画、日本画家或画师的西洋画。另一种叫日本南蛮(日本人称西欧人为南蛮人)屏风画,这种屏风通常为6折(日本屏风有8折、6折、4折和2折的样式,6折样式最普遍,2折最少),而且画面较大。屏风画主要以欧洲的传教士、商人、巨船(葡萄牙大型帆船)、田园风光以及港口为内容。屏风画属于日本传统画风,并非西洋画风格,其创作者也主要来自狩野派和土佐派。因为其表现的内容充满异国(西方)情调,所以这种屏风画被称为南蛮屏风或南蛮屏风画。
神学院的学生一般模仿与宗教有关的西洋画,因为耶稣会要求他们这样做。一方面,这些画可以用作传教,另一方面,模仿宗教画体现了学生对基督教的虔诚。但这些学生一旦离开学校,他们就有了自由创作的空间和时间。学习西洋画的教会学生通常也了解日本传统绘画,进入尘世的某些学生开始进行南蛮屏风的创作或模仿。融合了东西方特色的南蛮屏风画显得格外鲜明和有特色,同时南蛮屏风的价格较高,因此一些日本职业画师也创作屏风画以出售。16世纪90年代,充满异国情调的南蛮屏风在日本风靡。不过南蛮屏风仅兴盛了30-40年时间,在日本闭关后的200多年时间中,日本人很少创作或制作南蛮屏风了。日本至今还保存了约60扇南蛮屏风。史学家c,R,博克合认为:“屏风画本身是日本的艺术,但南蛮屏风却是一种东西方文化结合的产物。”南蛮屏风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特别在反映耶稣会活动和日葡贸易方面,南蛮屏风提供了重要的历史资料。
切支丹时代,日本和欧洲甚至进行了绘画交流,而促进绘画艺术交流的使者正是耶稣会的代表。1582年,4位日本少年(基督徒)在耶稣会的安排和资助下被送往欧洲参观和游历,他们被称为“日本天正(日本年号)少年使团”,因为他们也是九州3个基督教大名的使节。到达欧洲后,西葡国王菲力浦二世和教皇格利高利八世分别接见了他们。在意大利的帕多瓦(Padua),日本人得到了阿布拉哈姆·奥特留斯(AbrahamOrtelius)的著名地图集(《寰宇全图》(Theatrum Orbis Terrarum),这本地图在1570年第一次被出版,其前三卷收录了罗马、里斯本和伦敦的城市鸟瞰图。另外,他们还带走了欧洲画家维琴左·冈扎加(Vicenzo Gonzaga)的自画像、托斯卡纳(Tuscany)公爵夫人毕安卡·帕佩罗(Bianca Capello)的肖像画,以及《皇帝查理五世的葬礼》,可惜这些画卷没能保存下来。捐赠图画并非单方面进行。1585年4月3日,日本少年使节将一扇精美的日本屏风赠予教皇格里高利八世,内容是有关安土城堡的,据说其作者是日本的绘画大师狩野永德,但这幅屏风也未能流传。同年,少年使节将两幅在日本创作的西洋画《你们看这个人》和《救世主》赠予菲力浦二世。对于西洋画在日本的传播,现代历史学者迈克尔·库伯(Cooper)曾经这样问道:“西洋画在日本只是一时的流行?日本真正接受了西洋画吗?日本南蛮屏风画到底是无创意的模仿,还是已经在西洋画基础上独创一派?”要准确回答这个问题似乎比较困难,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耶稣会在日传教的同时,西洋画曾在日本留下足迹,它是日欧首次文化交流的证据,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