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析日本大选

文德盛

当前日本政局动荡不定,在众议院即将于2009年9月10日任期届满前夕, 7月21日上午,麻生太郎内阁的全体成员集体签署了众院解散诏书,正式决定于8月18日发布众议院选举公告,并于8月30日投票选出新一届众议院。近来,执政的自民党在东京都等连续五次地方选举中接连败给民主党。日本纷乱的政局成为目前人们关注的热点。

长期执政的自民党前途未卜

由自民党主导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在小泉执政时期达到高潮,但此举却导致日本贫富分化、经济萎缩和国际竞争力相对下降。继任的安倍晋三、福田康夫以至麻生太郎三任首相上台后,都试图实施政策调整,但由于新自由主义改革势力依然控制自民党和自民党众议员的多数,加之经济形势严峻和腐败事件迭起,调整均未如愿以偿。自民党的矛盾处境,严重恶化了自民党在民众中的威信。据日本有关预测,自民党解散众议院举行大选,在众议院480个议席中,只可能获得215个议席或微弱多数或将失去执政地位。麻生首相将解散众议院举行大选的日期一直拖延至8月30日,距任期届满只有10天,这意味着自民党总裁麻生太郎极力避免出现自1890年以来的44次众议院大选中,出现第六次(自战后以来出现第二次)任期届满大选,也表明政局的变化对执政党不利,自民党必须要面对国民的选择。目前,自民党利用所剩时日已将未来3年实施的7500亿美元金融危机拯救计划等相关法案获得通过,为未来经济社会发展设定了路线图,以图东山再起。近来,民主党的支持率在小泽一郎辞去领导职务后,再次出现上升势头。5月中旬,共同社民调显示,43%的民众乐见民主党的鸠山由纪夫成为下届首相,选麻生的为32%。7月初《读卖新闻》的舆论调查显示,麻生内阁的支持率已经跌至19.7%,对自民党的支持率也跌到20%以下,相反民主党的支持率却超过了自民党。至7月下旬,共同社和《朝日新闻》的民调显示,不论在小选区还是在比例代表选区,民主党支持率都超过或接近自民党的两倍。麻生内阁国土交通相金子一义感叹道:“在最坏的时候迎来了解散。”

朝野两党依靠的主要社会力量

长期以来,自民党作为日本垄断资本和金融集团的政治代言人,政策主张基本反映了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简称经团联)的观点。经团联是日本经济界最具代表性的集团,成立于1946年,重组于2002年。截至2008年,参加该组织的企业和团体共有1632家,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企业1315家,制造业与服务业等主要企业联合会或行业协会130家,地方经济团体47家,它几乎囊括了日本所有重要的企业和经济组织。近年来,为深入影响国家发展,经团联每年提出十项优先政策,作为企业支持政党活动的标准。2009年的十项优先政策是:通过大规模经济政策刺激经济发展,稳定金融,并继续推动税制和财制的根本改革;确定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保障制度,推进人口增长;宽松政策环境,发挥民间积极性,落实电子政务,完善经济法制环境;推进创新,增强国际竞争力;为可持续发展制定资源、能源和环境政策;推进教育改革,培养具有公德心和个性的人才;加强用工保障体系建设,实现就业多样化;推进道州制改革,发展区域经济;推动制定适应全球激烈竞争的贸易、投资和经济合作政策;推进战略性外交和安全保障,争取为修宪达成共识。

经团联长期通过向自民党提供政治捐款,对日本的政策走向施加影响已是世人皆知。1993年因“里库路特受贿窝案”牵涉大批自民党政要,经团联对自民党的政治捐款一度收敛。2004年又重开对自民党的政治捐款。据公开的报道,2004年经团联的会员企业向自民党捐款达22亿日元,2005年增加到25亿日元。但该组织在2004年对民主党的捐款仅为6000万日元,对其他政党不予捐助。2005年众议院大选时,经团联表示只支持自民党。目前它不仅不支持民主党,还与该党在诸多问题上处于对立状态。经团联对自民党和民主党采纳其每年提出的十项政策建议情况采取ABCDE评价方式。2008年,对自民党的A级评价达到7项,B级评价2项,C级评价1项,而对民主党的A级评价为0项,B级评价3项,C级评价6项,D级评价1项。可见其对两党态度的差异。

民主党依靠的力量主要是日本的工会总联合会(简称联合工会)。该组织作为民主党的主要支持力量,重组于1989年。目前核心政策取向是保障民生,消除贫富差距。联合工会根据日本经济依靠基础设施投资、设备投资、消费拉动和外贸的基本特征,要求国家和企业努力扩大消费、提高工资和扩大就业,以保障民生。受此影响,民主党的政策取向必然与自民党形成对立。但是严峻的经济和财政形势又严重制约其政策承诺的兑现。根据2005年日本政府数据,目前日本的职工总数为5416万人,参加各类工会的人数为1014万人,工会组织率约为20%。参加联合工会的人数约为667万人,占67%。参加日共系统工会的职工为95万人,参加社民党工会的职工为16万人,参加其他工会的职工为347万人。除此之外,由于新自由主义改革带来严重苦果和金融危机的蔓延,来自广大市民和农村的没有组织的选票可能倒向民主党,这是该党势头上涨的另一重要原因。同时,舆论唱衰自民党也起到了重要的导向作用。

朝野主要政党政治理念的差异

长期以來,自由主义构成自民党的核心价值观。自民党作为资产阶级保守政党,其政治理想就是坚持自由主义思想和民主主义政治。该党近年来更加突出强调自由、民主等价值观。相对于此,国家主义也开始在日本蔓延。日本经济界从自身经济利益考虑,一直奉行和推崇自由主义,支持自民党的政策取向和目前的政治架构。由于自由主义当中包含有新自由主义、自由主义鹰派以及自由主义鸽派等复杂的政治思想主张,造成自民党内派系林立,观点各异,难以驾驭。

比较而言,国家主义倾向在民主党中具有逐渐占据主流思想的趋势。这与民主党以及该党前主要领导人小泽一郎的政治主张有密切关系。以小泽为首的民主党在建设所谓的“普通国家”等问题上表现突出,能迎合普通民众,在民族主义情绪有所增强的民众中具有一定的感召力。目前日本经济衰退,政局混乱的社会形势为国家主义在日本社会滋生和蔓延也提供了土壤。但由于许多日本人对国家主义仍抱有十分警惕的心理,这种现象恐怕不会长久。

尽管自由主义和国家主义是自民党和民主党的一些主要特征,但两大政党的青年政治家中普遍存在的重建日本国家的思想情结也不容忽视。这与日本调整战后体制、重新认识日美关系和“脱亚入欧”的一边倒战略有着密切的关系,也与历史上的革新派一直反对美国控制,反对美国驻军,试图使日本真正重新获得独立的思路也是一脉相承的。

上述情况反映在当前的局势上,就表现出朝野的选举斗争焦点不同。面对当前形势,自民党选举斗争策略多数出于应对时局,希望尽快展示政绩,缺乏变革方略和决心。目前自民党虽然掌控政局,并赢得经济界支持,但失去参议院控制权,经济衰退,农村凋敝,财政亏空,政府降低法人税,提高国民医疗费负担比例,缩减社会福利,世袭官宦政治家不体恤民情,失业增加,金融危机形势依然严峻等一系列负面问题,导致自民党的支持率难以起死回生。目前,自民党出于应对金融危机,出台了未来3年投入7500亿美元的金融危机拯救计划,并向全国发放200亿美元的消费券,政策偏重民生、就业、福利方面,以图争取民心,稳定政局,但此举政策效果缓慢,并被舆论和反对派斥为贿选行为。

相反,民主党却旗帜鲜明地提出实现政权交替,建立两党体制的大目标。通过三项承诺七项建议(三项承诺:退休金政策、生育政策、农业政策;七项建议:保障就业消除贫富差距、保障医疗、减少行政浪费、地方分权、发展中小企业振兴经济、带头保护世界环境、建立自主外交)的竞选纲领,抓住国民关注焦点和经济社会衰落的现实,呼吁变革。民主党建立初期,在政策上曾提出新自由主义的改革路线,强调责任自负,自由意志,市场经济。但在自民党实行新自由主义改革,社会出现两极分化后,民主党及时调整政策,提出“生活第一”的口号,积极主张消除贫富和地区差距,并提出带有社民主义色彩的政策。因此,近年来,民主党的发展势头很好。特别是在金融危机形势下,世界形势朝着关注民生、就业、稳定社会的方向发展,民主党的主张可谓顺应了潮流和人心。

综上可以看出,目前朝野双方依靠的社会力量不同,施政理念既有相似之处,又有本质区别。如果政权出现更替,民主党将主导日本未来的发展方向,并逐步改变自民党的诸多弊端,但所需时日将是漫长的。

假设民主党胜利后的日本

首先,如果民主党赢得大选能否兑现承诺将面临巨大挑战。民主党近年除获得参议院多数席位外,政治上建树不多,部分民生政策被执政党吸纳,政策优势不够明显。如果此次大选民主党实现政权交替,政局将围绕民主党提出的三项承诺七项建议而展开,但是,拮据的财政现状能否支撑政策需要则成为难题。据日本官方数字,日本累计财政赤字已达8万亿美元,占GDP的180%。2009年度8800亿美元的财政预算,需增发3300亿美元国债来弥补,并且民主党曾多次否定提高消费税。虽然一段时期以来,日本在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通过“绿色新政”拉动内需,但是经济增长前景并不乐观,财政紧缩的局面一时难以改变,这是政权运作的最大变数。

其次,即使民主党大选获胜,也难以实现绝对多数,因此组成联合政权在所难免。民主党虽说人才济济,并声称将向政府派出100名政治家,但未必能满足需要。社民党、日共以及其他政党为了党的生存和安全,汲取历史教训,绝对不会无条件参加联合政权。如何分配和运作政权,防止联合政权内讧会是很大的挑战。另外,由于民主党的组成成分复杂,并与自民党具有一定的继承性,基本的保守态势能否承担起民众的期待还是未知数,这也事关民主党能否长期执政和稳定政局。

第三,依然要密切关注日本国内的经济变化趋势。麻生首相多次强调目前的金融危机是“百年一遇”的严重危机。自民党众议院议员会长、总裁特别助理岛村宜伸和民主党干事长冈田克也均使用“国难”来形容目前的国家困难。如何扭转持续了近20年的经济停滞和衰退将成为影响政局走向的关键因素,也是人心走向和政治风向的基础。

第四,要注意日本在应对能源、就业和粮食安全方面的新举措。目前,日本积极营造应对气候变化的国际环境,加快低碳社会建设步伐,减少能源消耗,努力实现环境发达国家目标,试图在新一轮世界经济布局中占据有利地位。另外,旨在安置就业和保障粮食安全的农业政策是日本政局动荡中出现的新动向。但是民主党执政后,这些政策的延续性如何,势必将成为世人瞩目的一个重要问题。

第五,民主党在竞选纲领中提出的“自主外交”将会对日本外交带来何种影响值得注意。日本国家领导人频繁更换已经深刻影响到相互信任和稳定的对外关系。民主党执政后,该党主要成员主张的以联合国为中心的外交路线以及重视与亚洲发展合作的态度,是否会改变自民党主导的日美基轴路线,日本的外交方针政策走向令人关注。同时,日本在经济环境不利的形势下,依然积极扩张军事力量,探索修改和平宪法,令周边国家和地区感到担忧。日本将为缓和地区局势发挥怎样的作用,在推动地区合作上,能否迈出更大的积极步伐,都是大家关注的热点。

中日关系发展前景

日本政局变化主要围绕内政而展开,中日关系的发展大局不会改变,但有些情况也值得注意。

首先,自民党作为日本长期执政的政党,为中日关系的发展,确立双边关系框架,发挥过主导作用。民主党成分复杂,外交思想和行动当中的不确定因素较多,上臺后将如何确立新的双边关系原则,值得关注。针对当前的金融危机,日本国内批判新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弊端的思想成为主要潮流,并认为日本国内出现的社会分化和全球环境的恶化都是全球化和放任的资本主义造成的恶果。因此,中日双方就科学发展等治国理念以及构筑生态和环境友好型社会进行深入交流和相互沟通,存在着广泛空间,这也将有利于双方关系的深入协调发展。目前形势下,中日双方都要注意全力维护和发展两国和两国人民之间长期建立起来的良好合作关系,努力推动东北亚安全合作对话机制和东亚经济共同体建设,这有利于亚洲和世界的和平与发展。

其次,要积极推动中日战略互惠关系的发展,找准双方利益的汇合点。目前中日关系已进入全面构筑战略互惠关系的新阶段,日本政局变动总体不会改变两国关系的发展势头,要从战略高度,官民并举,推动落实双方已经达成的共识。发挥两国的地理优势、文化优势和广泛的人员交流优势,不断深化双方在各领域的交流与合作,促进中日关系的可持续发展。同时也要从历史和现实的角度,正确把握两国关系的大局,妥善处理敏感问题,增进相互了解。

第三,优势互补,互利双赢的经济关系,为两国关系奠定坚实的基础。众所周知,日本经济长期依赖外需,主要制造业对直接或间接进出口的依赖程度都比较高。在金融危机向实体经济蔓延使日本经济弊端暴露无遗的情况下,日本搭乘亚洲经济快车,特别是借助中国经济发展势头带动的选择已经成为日本走向恢复发展的必然。因此,目前中日之间扩大和深化合作,发挥各种优势,实现互补,互利双赢是摆在中日之间的重要课题,也是变“危机”为“机遇”的关键时刻。

(责任编辑:李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