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蝴蝶”的艰难起飞
2009-10-23陈鲁民
陈鲁民
1959年5月27日下午,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在上海首演,一下子就轰动了中国乐坛,进而震惊世界。屈指数来,至今已整整50年了。半个世纪以来,《梁祝》久演不衰,已成为世界音乐经典曲目,被称为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因为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我们知道了作曲家陈钢、何占豪,知道了小提琴演奏家俞丽拿,还有一个人也是无论如何不能忘记的,那就是《梁祝》的“总策划”孟波。
1958年冬,上海音乐学院党委办公室,党委书记孟波打开一封学生来信,这是学院管弦系一年级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关于为国庆10周年献礼的3个创作意向的选题:1.全民皆兵。2.大炼钢铁。3.梁祝。此时,窗外炼钢小高炉的呛人气味一阵阵袭来,报喜、祝捷、“放卫星”的锣鼓声此起彼伏。沉思许久,他毅然在“3”上画了一个圈,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木的太阳穴。
1958年,正是“大炼钢铁”的“大跃进”年代,从上到下,大家都头脑极端发热,急着“赶英超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可以说,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有一千种力量,有一千个理由,会把选题定在“大炼钢铁”或“全民皆兵”上;有一万种力量,有一万个理由,会把《梁祝》扼杀在萌芽状态。可是历史偏偏就在这里发生了奇迹,《梁祝》就是在这偶然得不能再偶然的机遇中孕育了,在这狭小得不能再狭小的历史夹缝中诞生了,因为这里有一个睿智而果敢的“催产士”孟波。
回头想想,真叫人有些后怕。倘若当时音乐学院的党委书记不是孟波,随便换一个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圈画在“1”或“2”上,因为这既赶时髦又出自本能,既贴近“时代精神”又与献礼合拍,而且绝对是“政治正确”,即使今天看来,也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如果真是这样,经典名曲《梁祝》就会胎死腹中,美丽的“蝴蝶”就不可能问世,这将成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即使是最早提出“梁祝”选题的何占豪、俞丽拿、丁芷诺等人,当时的本意也是要搞“全民皆兵”或“大炼钢铁”,“梁祝”不过是拿来凑数的。因为他们也觉得,在那个“火热”的年代,搞卿卿我我的爱情曲目似乎不大合“时宜”,根本不可能通过。可没想到,他们遇到的领导是孟波,一个独具慧眼的人,一个极具艺术鉴赏力的人,一个头脑异常冷静的人。这个党委书记既是老革命,也是著名作曲家,既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同时又有着深厚的音乐造诣,他创作的抗战歌曲《牺牲已到最后关头》曾风靡一时,《高举革命大旗》更是广为流行。于是,在孟波的大力支持下,这首世界级名曲的诞生便有了一个柔软温暖的产床。
不仅如此,《梁祝》的初稿完成后,首次试奏时曲中还没有“化蝶”一节,只写到“英台哭坟”与“投坟殉情”为止。一曲终了,大家都觉得憋屈极了,非常压抑,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孟波及时提出:要让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形象再美些、再亮些,就应该写“化蝶”,这是爱情的升华,也是一种浪漫的、更为强烈的中国式的反抗。有人觉得“化蝶”是不是有宣传封建迷信的嫌疑,孟波解释说:“艺术中的浪漫主义是人们对美好的向往,不能把它与迷信等同起来。”听了这个意见,大家不由得眼睛一亮,马上着手修改,很快就增加了明快而婉转的“化蝶”一节。这样,在音乐结构上也可以首尾呼应。后来,作曲家陈钢高度评价说:“孟波的这一圈一点,对《梁祝》的诞生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其实,陈钢说的并不全面,孟波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争”。在决定当时还是作曲系四年级学生的陈钢能否参加《梁祝》创作组时,就有几个人提出措辞激烈的批评意见,说陈钢的父亲有“历史问题”,向国庆献礼这样的重点创作,怎么可以让他参加?在院党委会上,孟波据理力争,力排众议:“老子不等于儿子,看人关键要看个人表现。”可以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孟波这一争,被称为有“四只音乐眼睛”的高材生陈钢就不可能进入《梁祝》创作组,《梁祝》就不一定能问世,即便勉强问世,也未必会是今天这样的华丽、缠绵、隽永。
孟波对《梁祝》的贡献,放在今天也许稀松平常,然而不要忘了那是在几乎人人头脑发热的“大跃进”年代。作为一个主管音乐创作的领导干部,在一首“不合时宜”的曲目上画了一个圈,出了个有迷信嫌疑的“化蝶”的点子,大胆起用一个父亲有“历史问题”的年轻人,这既需要超人的慧眼与卓识,更需要过人的勇气和胆略,甚至还需要有承担风险和压力的坚强脊梁。果然,在十年动乱时,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被诬为宣扬“封资修”的大毒草,孟波也被打成“授意炮制大毒草,毒害青年学生”的“反党分子”、“反对三面红旗”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重用“问题学生”的“阶级异己分子”,到处挨斗、戴高帽、蹲牛棚,受尽屈辱,差点儿送命。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不经意间,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已问世50个春秋,成为蜚声世界的名曲,与它的诞生相关的人都在一个个老去、逝去,而《梁祝》却永远年轻,它那如泣如诉的美妙旋律将与我们民族共存,美丽的“爱情蝴蝶”永远在我们身边翩翩起舞。
(戴晓明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