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的鸟儿
2009-10-23让-克劳德·穆勒法刘成富江蕾
〔法〕让-克劳德·穆勒法 刘成富 江蕾 译
托梅克的杂货店是村子里最后头的一间屋子。这是个十分简朴的小店,橱窗上刷着蓝色的店名——杂货店。推门而入时,门上的铃铛会欢快地响起来,发出叮叮的声音。这时,托梅克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穿着灰色的店服,笑脸盈盈的。这个男孩长着一双梦幻的眼睛,个子比同龄人要高,显得十分清瘦。如果有人想把托梅克店里要卖的东西列出来,那可是白费工夫,因为即使用一个大本子也写不完。总之一句话:什么都卖。托梅克什么都卖,除了那些有用的和合乎常理的东西,比如苍蝇拍和醒酒药,还有些必备的东西,比如橡胶热水袋和猎熊刀。
托梅克就住在店铺里,或者说住在店铺的里间,所以小店从不打烊。商店入口处挂着一个小牌子,总是同一面朝外,示意“营业中”。这倒不是因为顾客总是源源不断,绝对不是。村民们很礼貌,尽量避免时时去叨扰。他们知道,遇到了紧急情况,即使深更半夜,托梅克总会热心地帮助他们。但是,不要以为托梅克从不离开店铺半步。恰恰相反,他经常出去活动腿脚,有时甚至会消失半天。尽管如此,店门还是敞开的,顾客们可以各取所需。当托梅克回来时,就会发现柜台上留有一张小字条:“拿了一卷捆红肠用的细绳。利内。”旁边放着应付的钱。或者是:“拿了包烟,明天付钱。雅克。”
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一切都显得那么称心如意。正如我们所说,如果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这样的局面会持续数十年,甚至数个世纪之久。
只是,托梅克心里有个秘密。哦,不是什么坏事,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种想法来得如此缓慢,以至于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就像头发时刻在生长,而我们却意识不到一样,终于有一天头发长得太长了……终于有一天,托梅克发现他的想法不再向上生长,而是根植在他的脑海里,我们可以归结为:他厌倦了。更确切地说,是他厌烦透了。他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透过商店里间的小窗户,他常常望着那片广阔的平原,平原上的春麦优雅地随风摇曳,仿佛是大海的波涛,只有商店门铃叮叮的声音才能把他从白日梦中唤醒。一天清晨,他来到纵横交错的田间小道,畅游在绿油油的亚麻地里,可他不得不马上回去守店,这让他心如刀绞。
特别是秋天,当过境的鸟儿飞过天际,在无边的寂静中,托梅克感到前所未有的想出走的渴望。当鸟儿奋力挥动翅膀消失在地平线上时,他的眼里总是噙着泪水。
不幸的是,当他姓了托梅克,当他继承了村里唯一的杂货店后,他就不能说走就走。这家杂货店是他的父亲传下来的,他的父亲是从他爷爷那里继承的。村里的人会怎么想呢?难道他要抛弃他们吗?他和他们相处得不愉快吗?他不想再待在村子里了吗?总之,他们是不会理解的,这会伤了他们的心。托梅克可不想伤害他们。因此,他决定留下来,把秘密藏在心底。要耐心点,他对自己说,烦恼终究会走开的,就像它初来时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得花点时间,才会让他的心绪回归平静……
遗憾的是事与愿违!谁会想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托梅克为保持理智而付出的努力一下子付诸东流。
那是个夏末的夜晚,他敞着店门享受着晚间的清凉。就着油灯的光亮,他正忙着在那本特制的大笔记本上记账。他轻轻地吮着铅笔,若有所思。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请问,您这儿有麦芽糖吗?”
他抬起头,眼前是我们能想象出的最动人的少女。这是个约莫十二岁的少女,棕色皮肤,穿着一双凉鞋和一条破旧的裙子,腰带上挂着一个皮水袋。她悄无声息地从开着的门进来,仿佛是突然闪现的。此刻,她那双悲伤的黑眼睛正盯着托梅克:“您这儿卖麦芽糖吗?”
于是,托梅克同时做起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他回答说:“是的,我卖,我有麦芽糖卖。”
第二件,这辈子不曾对女孩动过心的托梅克,就这样爱上了这个小尤物,就在那一瞬间,他完全地、彻底地坠入了爱河。
他从一个短颈大口瓶里拿出一块麦芽糖递给她。女孩接过糖,立马把糖藏在了裙子的口袋里。可是,她似乎不想转身就走。她站在那儿,环顾着货架和整整排满一面墙壁的小抽屉。
“您的这些小抽屉里都有些什么呢?”
“什么都有……”托梅克答道,“总之是一切需要的东西……”
“帽子上的松紧带?”
“是的,当然有。”
托梅克爬上梯子,打开了高处的一个抽屉:“在这儿。”
“纸牌?”
他爬下梯子,拉开了另一个抽屉:“在这儿。”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嘴角浮现了腼腆的微笑。显而易见,她感到很愉快:“还有袋鼠的……照片?”
托梅克想了几秒钟,冲向左边的一个抽屉:“在这儿。”
这次,女孩忧郁的眼睛彻底焕发了神采。她幸福的表情让托梅克心醉神迷,托梅克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内怦怦乱跳。
“沙漠里的沙子?热乎乎的沙子?”
托梅克又爬上梯子,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细颈瓶,里面装满了橙黄的沙子。他爬下梯子,把沙子倒在笔记本上,让女孩摸了摸,女孩用手背蹭了一下,接着她那灵巧的手指就在沙子上“漫步”起来。
“非常热……”
由于她紧贴着柜台,托梅克感到她的热度比沙子更强烈,他禁不住想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也许,她猜到了,说道:“和我的手臂一样热……”
她用闲着的那只手拿起托梅克的手,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手臂上。灼热的灯光映照着她的脸庞。几秒钟之后,她轻轻地抽回手,在店里转了一圈,随手指向三百个抽屉中的一个:“您在这个里面放了什么?”
“啊,是顶针……”托梅克一边回答,一边借助漏斗把沙子倒回细颈瓶。
“那么,这个里面呢?”
“圣母牙……这是些非常罕见的贝壳……”
“啊,”女孩一脸失望,“那么,这个里面呢?”
“是巨杉的种子……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几粒。我送给你,但是你可不能把它们随便种下去,因为这些巨杉会长得非常高……”
托梅克原以为这些话能逗她开心,可是适得其反,她又变得闷闷不乐,一脸愁容。托梅克紧张得没敢张嘴。这时,有只猫想从开着的门进来,慢慢地向前迈步,托梅克猛一挥手把猫赶跑了。他可不想被打扰。
“您的商店里什么都有吗?真的什么都有吗?”女孩抬起眼睛望着他,问道。
托梅克感到有些惶恐不安。
“是的……总之是一切需要的东西……”他谦虚地答道。
“那么,”这个微弱而迟疑的声音中,突然充满了一种炽热的希望,至少在托梅克看来是这样的,“那么您也许会有……凯亚河的河水?”什么河水,什么凯亚河,托梅克一无所知。女孩期待地望着他,眼里掠过一丝阴云,不等托梅克问她,她便说道,“此水能起死回生,您没听说过吗?”
托梅克轻轻地摇摇头:“不,我不知道。”
“我需要这种不死之水……”女孩说。
接着,她拍了拍系在腰间的水袋,补充道:“我要去找不死之水,把它灌进这里……”
托梅克多么希望她能再多说点有关不死之水的事。可是,她径直走向他,打开了一块包着几元硬币的手帕。
“这块麦芽糖多少钱?”
“一分钱……”托梅克喃喃自语。
少女把一枚硬币放在柜台上,又打量了一遍三百个小抽屉,最后冲托梅克笑了笑。
“再见!”
接着,她走出了商店。
“再见……”托梅克咕哝道。
灯光渐渐昏暗,他重新坐回柜台后的位子上。在他打开的大笔记本上,放着陌生女孩的一分钱和几粒黄澄澄的沙子。
(蓝昌科摘自接力出版社《逆流河》一书,李晓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