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列车
2009-10-20周思明
周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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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了/带着我的惆怅和憧憬/留下一路无声的枕木/寂静而悄然地/向着远方延伸/那曾在两道钢轨上滚过的绿色长龙啊/是否能想到/一个人在思念/它匆匆留下的履痕
这是一首我在知青时代所作的关于火车的诗。我觉得,它能代表我对铁路——火车的特殊感情。
在我的记忆中,铁路、火车是非常男人、十分阳刚、特别崇高的庞然大物。记得第一次坐火车,是在5岁的时候。那一回,我随着家人,乘坐一辆翻斗卡车,来到京郊琉璃河火车站,虽然那时我才5岁,但还是很激动,上了火车,扒在车窗口,往外张望着,突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鸣笛,火车便呼哧呼哧地启动了!这时,我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重要的成员,她就是我的“大妈”——带了我几年的保姆!我连忙问母亲:妈,我大妈呢?喔,大妈回她自己家了。我非常的愕然,在我的心目中,“大妈”一直以来就是我们家的一分子,是我们的亲人,怎么在这关键的时刻,“大妈”说离开就离开了呢?!这太不可思议了。然而,人生就是这么残酷,当时,我的心中充满了惆怅,充满了遗憾,也充满了怀念——我想,要是“大妈”能和我们一起坐火车,要是我还能依偎在“大妈”那温暖的怀抱里享受着坐火车的乐趣,那该多好!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2
我的祖籍是江西萍乡。在我的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就是有一回,好像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母亲说要回江西老家看看,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就怦怦直跳,充满着期待,很想随母亲一起回江西老家。说老实话,与其说我想去老家看看,倒不如说我想再坐一回火车,因为,我毕竟只坐过一次火车,那时年纪太小了,才5岁,什么都不懂,这一回,我想好好地体会体会乘火车的滋味。可是,到临走时,母亲却突然对我说:小明,你别去了;我和你弟弟去,下回再带你去,好吗?我说什么也不干,犟着非要去,一直跟着母亲和弟弟后面,硬是磨到了火车站。火车鸣笛进站时,我大声哭喊,哀求母亲,可是,母亲还是没有松口,我只好伤心地站在铁路旁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庞然大物从我眼前轰鸣着驶向远方。火车开走了,我的心也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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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又等来了坐火车的机会!
20世纪60年代中期,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那年头,时兴红卫兵大串联,我虽不够资格当一名威风凛凛的“红卫兵”,但为了看看“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大好形势”,便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白岚、苗增祥、霍学全……一起,征得班主任朱寿琪老师的同意,在毛主席塑像前正儿八经地“请示”“汇报”了之后,学着军人的样子,打起背包,徒步来到火车站,然后准备乘坐免票的火车,去到离我们学校仅有百把里地的邯郸市“串联”,那时我才13岁多,根本不懂得“串联”是何意思,也不可能“串联”,顶多就是到另一个城市看看、走走,住一两个晚上,就打道回府。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火车站上人山人海,乱成一锅粥!当火车轰鸣着从远处像潮水般开来时,人们像没头苍蝇似地往车上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拼着小命往车上挤,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还好,我们几个同学都上去了,没有一个被落下。在火车上,我们几个同学拥抱在一起,笑啊,叫啊,就好像从地狱挤进了天堂,甭提有多么高兴了!到了邯郸,我们高高兴兴地玩了几天,我一不小心,感冒了。回家的时候,同学们见我这样了,都说可能挤不上火车了,于是,聪明的白岚和苗增祥他们就跑到街上,找到一名交警叔叔,说明了情况,好心的交警马上给我们拦了一辆敞篷卡车,让我坐在驾驶室副座上,他们几个则坐在后面车厢里,安全顺利地回到家。虽然那回我病了,但是,我还是特别高兴,特别幸福。因为,我又一次与铁路、火车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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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快毕业时,我的父母调动工作,要从河北转到湖北。那一次,我们全家又一次迁徒,这一次迁徙路途遥远,所以,我饱饱地享受了一回坐火车的滋味。在火车上,我看到了黄河:黄河的水好浑浊,黄黄的,稠稠的,远看像是黄油在流淌、流淌……我也看到了长江。长江的水也是浑的,只是没有黄河那么黄、那么稠……在火车上,我还见到了让我羡慕不已的两位长江日报的记者,他们好像在联系着什么人。当时的我,很想和他们说话,体验体验当报纸记者的神圣。但是,我不敢,怕人家瞧不起。孰料,几十年后,我不仅当上了特区的党报记者,还当了编辑部的主任,管理着几十位记者。甚至,还在政府新闻处工作,天天与记者们打交道。协调他们的采访报道事宜——当然,这是后话。这一次,我算是好好地享受了一同坐火车的味道。我似乎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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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后,我被时代的大潮裹胁着,不得不上山下乡了。农村的生活很单调,很劳累,也很无聊。在我们至知青点附近,就是一条通向省城武汉的铁路,每次出门上工,我们都要经过那条铁路,还经常能看到漂亮的绿色列车从我们眼前隆隆驶过。每当看到火车驶向远方,就能勾起我的向往——我想,我将来一定要坐着火车,到最远最远的地方去工作,去奋斗,去实现我的人生理想……有一回,我和几个男知青一块去城里挑粪,来去都要沿着那条铁路走,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我们挑着足有百把斤重的粪桶,走在两条铁轨之间的枕木上,边走边聊天、说笑,不想一列火车悄没声息地从身后袭来,不知谁耳朵尖,发觉了,大喊一声:火车来了!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天哪!但见那乌黑高大的火车头呼啸着扑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几个猛地迈开腿,跨过铁轨,硬是从死神的嘴边躲开,算是保住一条小命!从噩梦般的惊魂醒来,我心中叫苦:火车啊火车!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哪……不行,我还得坐你一回。于是,逮住空挡,我就跟驻知青点的一个农村小伙,坐火车去了他家万家坪,玩了一天,算是补偿压惊吧。记得,那时候的我,为了抒发我对铁路——火车的一腔憧憬和热爱。还像模像样地往日记本上赋诗一首:列车远去了/带着我的惆怅和憧憬/留下一路无声的枕木/寂静而悄然地/向着远方延伸/那曾在两道钢轨上滚过的绿色长龙啊/是否能想到/一个人在思念/它匆匆留下的履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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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农村抽调上来后,我当了一年工人,然后考大学、当老师。历史的脚步走到1989年的时候,我考取了华中师大中国现代文学史专业研究生,经常要乘坐火车去省城武汉,对火车已经产生依赖,隔一段时间不坐火车就不舒服。当然,儿时那种对火车、铁路的神秘感也逐渐地淡化。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1991年底和1992年初,当我读研究生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曾经几度挤上南下广州、深圳的列车,去追寻我新的梦想。1992年1月,我乘坐着南下的列车,再度去深圳参加公务员录用考试,考试之后,又乘坐长途列车赶回湖北。那一回,由于邓小平的南巡带来中国改革开放的又一股飓风,深圳再度大量地招人,经过层层选拔考试,我有幸被深圳接纳,成为中共深圳市委宣传部机关的一名公务员,在对外宣传处(政府新闻处)工作的时候,我常常出差,不过已经很少乘坐火车,而是乘坐飞机了。我所承担的工作,是协调中外记者采访。再后来,为了实现自己的文学梦想,我自动放弃公务员的职位,调到深圳特区报当了媒体工作者,曾经还担任过记者部的负责人,管理、协调几十名记者,自己也当记者,采访、写新闻稿。迄今,我已经发表大量文学作品、文艺评论、新闻稿件。可以说,铁路、火车联系着我的寻梦之路、自我实现之梦!
我感谢铁路。我感谢火车:在我的人生旅途上,是铁路、火车,将我送到一个个我所不熟悉、我所魂牵梦绕的地方!虽然,在深圳工作生活了十几年之后,我乘坐的交通工具已经远远不止火车了,乘坐飞机出差、旅游也不是天方夜谭,驾驶自己的轿车出行也是“洒洒水”的事了。但是,在我的灵魂深处,始终珍藏着一幅美好珍贵的图画:铁路与火车;始终回响着那首我在知青时代写下的关于火车的诗——
列车远去了/带着我的惆怅和憧憬/留下一路无声的枕木/寂静而悄然地/向着远方延伸/那曾在两道钢轨上滚过的绿色长龙啊/是否能想到/一个人在思念/它匆匆留下的履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