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伙头军(散文)
2009-10-20刘红
刘 红
小站似乎与我家有着无法割舍的缘分,父亲在小站工作了三十多年,而小站伙头军的“头衔”竟会联系着母亲和我的人生。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还是一个扎着两条细细小辫的毛丫头,那时,我最熟悉的问候声便是“吃饭了吗”。每当听到人们问起这样的话时,我就会想到在伙房忙碌着的母亲。母亲是小站的伙头军,为小站的二十多人做饭。母亲伙头军当得真是太难了,如果状况能有今天条件的一成,真的不知道母亲会把小站的伙食搞成什么样子。
父亲在兰新线一个叫清河的小站当养路工,六岁的我与母亲伴着父亲住在小站。小站上班的职工多数是单身,吃饭就成了大问题。小站不可能有食堂,职工人数不够,就没有炊事员的定编。可饭总是要吃的,职工们为此意见挺大。面对嗷嗷叫的职工,领导只好想了一个妥协的办法,同意每月三十元工资雇一名临时工做饭,妈妈就成了当然的人选,等锅碗瓢勺、蒸笼面板、烧柴煤炭拉来后,就生火开灶了。父亲工资挣得少,巴不得让家里的干个临时工什么的,好有个补贴。
当时,粮食供应的比例是粗粮百分之七十,细粮百分之三十。小站养路工粮食定量是50斤左右,那些车站值班员什么的定量只有30斤左右。母亲就把粗粮蒸成卷子。外面薄薄包一层白面,里面是玉米面或高粱面。母亲还给这种吃法起了个名堂叫“粗粮细吃”。人们的想法十分简单,认为只要能天天吃白面大米,或能够吃饱就行!那时节,谁的日子粗粮细吃能凑合着不挨饿就相当不错了。副食品极稀少,烟酒糖茶凭票供应,鸡蛋一般看不见,过年过节的时候每户才供应二斤鱼虾类。市场没有开放,偷着做买卖的被称为“二道贩子”,他们卖的东西很贵,大家想吃也舍不得买。因为肚子里没有油水,买肉凭票时,人们就都爱挑肥的。每当让父亲到百公里外的大站去给职工买供应肉时,交到父亲手中肉票后,母亲就会千叮咛万嘱咐:“记住要肥的、要肥的啊!”
母亲每天早早就要起来,开始捅火做饭。熬上粥,馏上馍,还要准备好自制的小成菜。饭口耽误不得,吃不上饭职工怎么去干活?早饭开过,收拾停当后,接着就又要准备中午饭。我的记忆中,母亲就没有闲下过,出了伙房进的还是伙房。那年月,最要命的还是粮食的定量,肚子里没有油水的人真的是贼能吃呢!,小站有一个年轻扳道员姓杜,人称肚皮,30斤左右的定量根本不够吃。到了月底。肚皮就要挨饿了。一天,小杜等人们都吃过饭,才来到伙房。“嫂子,你看……能不能……”母亲笑了,说:“一个小伙子怎么像个娘们儿,有话就说。”小杜脸憋得通红支吾着。母亲明白了,忙拿起几个馍馍打了菜递到他的手中:“去吃吧,记住下月发粮票还嫂子。千万不敢饿肚子。还有,看见没有人了再到嫂子这儿来打饭。记住了?”“忘不了,忘不了,嫂子。”小杜答应着。
小杜寅吃卯粮,亏空的怎么办?从此,我家吃的开始由于转稀。一天晚上,我偷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对话,才知道了一天净喝杂面糊糊的原因。第二天快中午时,我钻进了伙房,趁妈妈到外面向灶火添煤的当口,快快地从笼中抓出了四个馍馍,人小馍大,我就把馍兜在怀里。哼,他们吃我的,我也吃他们的。可刚转身要溜走时,母亲却站在了面前。母亲的脸扭曲得已经变了形,她二话没说,从我的怀里抢下馍馍,接着就给了我一耳光。我坐在地上蹬着腿大哭起来。母亲蹲下身来,擦着我脸蛋上的泪水,说:“孩子,妈对不住你,可你也不能来偷馍馍啊。你知道吗,你拿走四个馍馍。就要有两个叔叔饿饭了。”母亲说着也抹开眼泪。见母亲哭了,我忙拥到了母亲的怀中:“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在那个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以野菜洋芋代饭的年月,吃饱肚子自然是第一重要的。
10年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小站餐桌上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小站周边的自由市场品种渐渐丰富,蔬菜、瓜果、蛋、禽、肉类都有了,“二道贩子”的称呼却没了。变化最大的要属小站的年夜饭。那是1988年的腊月,母亲早早就开始忙活起来,她提前便列了一个清单,让父亲到大站市场去采购。那天,父亲买回了几十斤鱼,又买了重量都在30斤以上的几条猪腿。三十晚,母亲做个整条的糖醋鱼,意味着“年年有余”,又做了清炖排骨、酸菜粉条肉、五花条子肉等,共双十碟双十碗,取双喜临门之意,要的就是大家敞开吃。我看着大鱼大肉实实惠惠地摆了满满一大桌,心里那个高兴啊,小站伙房里还是第一次如此奢侈!伙房里摆了满满两大桌,小站的职工欢聚一堂,互相敬酒,迎接新年的到来。已经是小站站长的小杜叔叔,倒了满满一杯酒举在了母亲面前:“嫂子,这杯酒您无论如何也要喝下,没有您,我姓杜的不知道会成了什么样子?”杜叔叔动了感情,他泪花闪烁:“嫂子,我还欠您的粮票呢。哎,您每个月都在给我垫粮票啊!”“兄弟,嫂子喝了这杯酒,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谁还要粮票?”母亲的笑眼里充盈着泪水,接过盅子一仰脖喝了酒。
几年后,我部队复员后被分配到生活段工作,职名是炊事员。当时,小站刚有了一个炊事员的定编,也不知道父母亲是怎么想的,竟然让杜站长把我要到了小站。我来了,母亲便不是伙头军了,可自从我接替了她的工作后,她却更加忙碌了。
当时,父亲刚退休,还在大站买了房子,可母亲却没有跟父亲去大站,她说,姑娘一个人在小站做饭不放心,要耽误了大家的饭口,可不是小事。我何尝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是要把我扶上马,再送一程。望着头发已经花白、腰身也显得有些佝偻的母亲,我心中有一种酸涩的感觉,母亲老了,应该歇歇了。
每天开饭的时候,母亲便笑呵呵地招呼着就餐的职工,看着大家吃得欢喜,母亲的话就更多了:“早餐必须吃好,肥肉也得多少吃一点,酸奶不要空腹喝,鸡蛋最好煮着吃,苹果可以保护牙齿……”母亲凭着一套“养生经”,让职工们的嘴也是越吃越精细了。后来,她竟然非让我去买了一本《烹饪大全》。母亲识字不多,咋办,这份艰巨的工作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的肩上,一边读着让母亲听,然后就搭手一起做。每当小站人围坐在一起,品尝我和母亲的“杰作”时,均能发表即兴评论。不错,不错,色味香俱全,火候也恰到好处,嘿,这刀工也没得说。听了这些,母亲和我好开心。几年中,我在母亲的呵护下逐渐成熟起来。
如今,母亲离开小站十年了,十年的功夫,小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级为小站食堂配备了电冰箱、冰柜、微波炉、烤箱等等,还安装了空调,电视和音响。前些日子,母亲又来到小站,看到焕然一新的食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亲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个劲问这个怎么用,那个怎么调试。我乐了,嘿,这回我来当“老师”。下午,我打开电脑,在局域网发邮件,母亲问我做什么。我说,给段上发信息带菜啊。什么?母亲诧异地说,每天都是这样?我说是呀,每天午饭时征求大家的意见,然后告知段上,各自喜好的鲜菜就会在明天上午的慢车上带来。午饭,谁就都能吃上想吃的新鲜菜了。
母亲感慨地说,生活好了,人的嘴也越吃越尖了。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妈对你也就放心了。言谈中,母亲与我早已笑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