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作家对传统审美的挑战
2009-10-19左昕
左 昕
前些年,一个在作品中印有美女照片的另类文学风潮席卷而来,“美女作家”现象风靡一时。虽然她们仅是女性写作中的一小部分,而且往往是被批判,不被看好的部分,但是却能格外地吸引人们的眼球,格外地流行。尽管所谓流行的并非都是好的,但是我却不能抗拒地把自己的思维和视角转移到这种流行文化中来。在这里,我无意讨论美女作家言行的是与非,好与坏。至少从她们的流行中我们可以来观察自己,观察社会。对这种流行文学的看法,至少能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自己在社会价值体系中的认同观。美女作家仅仅是以她们敏感的内心,记录了当今社会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那些作品表现的是实实在在的女性生活,却被评论者赋予了更复杂的社会含义。鉴于这种文学现象引发了我对种种问题的思考,我想从大众文化和女性主义的角度来观察这一现象,我想要解决的问题是,由这么多美女作家引起的风波中,是否蕴藏着更深的东西,21世纪作为一个女性时代,在各个张扬的面孔、骇俗的行为底下,是什么在操纵着整个事件呢?
一、大众传媒与消费社会:美女作家孕育的土壤
大众文化已经覆盖了我们的生活,以至于如今的人们很难想象在没有大众文化时的曾经会是怎样?以我们周围的流行事件为例,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似乎在一夜之间,大众文化就西风东渐,以不可抵挡之势,渗入了人们的生活。人们的生活中出现了诸多流行的事物:从万众高歌的大合唱到个人低吟浅唱的流行歌曲,从革命小说到流行小说,从舞台演唱到卡拉OK,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时装表演、流行歌星、笑星、影星以及近些年流行的美女作家、网络作家、“80后”作家等等。最终,社会到处制造着“流行”,人人追赶着“流行”,大众文化的“流行”使得一切都开始发生巨大的改变。大众文化的“流行”也俨然就是人类的美学宿命。
一般而言,作为人类20世纪文化的一大创造,大众文化的出现与大众传媒的出现有着直接的渊源。我们看到,大众文化在当代社会如鱼得水,几乎是出尽了风头,似乎具有无所不在的威力,处处行使着“文化霸权”,就是面对传统的文化、审美,也毫不畏惧,不但无情的侵吞着传统的文化、审美的地盘,而且对之大加改造、改编,使之名存而实亡,从而确立其自身作为文化、审美的“大哥大”的地位。然而,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因为它是现代技术的宠儿——大众传媒的产物。大众文化的“威力”就是大众传媒的“威力”,大众文化的“霸权”就是大众传媒的“霸权”。大众传媒不仅是大众文化的坚强后盾,而且也是大众文化孕育和生长的丰厚的土壤。从这一点上来看,尽管美女作家的作品颠覆了传统的文化意义上的审美,但由于大众传媒的“威力”,依然可以把它推向潮流的最前端,大众传媒行使着对人们意识形态的霸权和渗透,制造着无数的惊叹号和梦想,以引起人们观看的欲望,从而在消费社会中获取商业利益,并进一步地巩固自己的审美霸权地位。
对此,我们可以从美女作家的流行中得到有益的启迪。没有人可以否认,她们的作品是一种没有营养、物欲横流、缺乏道德,也无深刻思想内涵的快餐文化,它的流行可以说是一个文化奇观。因此,忽如一夜春风来的“美女作家”迅速占领市场之后,就不能只从经济上找原因,而需要从文化上来找原因,那么,它的文化原因何在呢?除了它对于市场经济下消费革命契机的把握,代表了女性意识的觉醒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它带来了一个文化大同的世界,这使它区别于传统文学中竭力维护的一个封闭的心理情感特定空间,这也使它无法堂而皇之地登入人们的正统审美空间,必须看到,这种文化商品的背后是虚构的欲望,并非满足许多人的真实理想,而仅仅强调的是一种对于虚拟需要的消费,用一句流行的话来说,它“玩的就是心跳”。受众对此的反映也不仅仅体现在对这一文化符号的接受上,大部分的人依然无法接受这种作者主观的自娱和感性的欲望。这种自恋式的自我满足的情感体验,冲击了大多数人的美学底线。这一点上,我们从人们敢于公开对大众文化表示“不喜欢”而不必认为是素质差、趣味俗、文化浅薄中,和不敢对精英文化表示这样不喜欢的现象中,可以看出,大众文化是对流行趣味的适应而精英文化却是流行趣味对它的适应。但是需要强调的是,在考察大众文化之时,很多人往往喜欢以精英文化为背景,并借此建立起一种或褒或贬的价值尺度,这无疑极不妥当。
而另一方面,大众传媒作为一种话语霸权,由长期以来占据统治地位的男权主义建构的意识形态,却早已形成一套体现男权文化约定俗成的语言系统,流行的文化以大众传媒的手段进行男性主体思想的无形渗透,从而达到让女性认同他者的社会地位。从而性别观念和性别冲突由此凸显出来。1975年劳拉·莫尔维在她那篇著名的论文《叙事电影的视觉快感》中对电影文本对男性观影者主体性的建构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她指出,在西方电影中妇女同时占有着中心而又是从属的位置,她们是影片快感的一个主要来源,是被观看的对象。而男性,无论是作为影片中的角色还是观影者,都是积极的、主动的。“传统上,女性在两个层面上发挥其功能,作为电影中男性角色色欲的目标,和作为观众席上男性观影者色欲的目标。” 但在观影过程中,男性观众与这些角色距离消失了,男性观众很快与这些角色认同,通过这种认同,他们不仅在男性角色成功的追逐行为中体验到快感,而且还像在镜像中一样确认了一个更优美、更完善、更强大的自我,莫尔维指出,这就是电影通过其符码提供给男性观众的主体位置。阿尔都塞将它称为“主体性”(subjectivity)。在以男性话语霸权为主体的大众传媒语境下,女作家的性别身份被放大,逐渐成为一种文化产业中的商业符号。于是“美女作家”作为一个性别符号,在“浮出历史地表”之后,就有可能面临被强大的男权话语媒介所迎合的性别刻板印象所误读、歪曲的危险。
二、性别符号:基于传统审美基础上的误读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女性文学发展臻于成熟,在众声喧哗的多元化格局中成为显学。在女性写作“爆发式”崛起的同时,也给新世纪的中国文坛注入了诸如“美女作家”、“身体写作”、“妓女文学”等新鲜词语,映射出文学批评界及部分受众对于女性创作(不仅仅是女性文本)的一种解读方式,这些含有贬义色彩和特别文化内涵的词语,反映了部分读者和评论者对女性文学的误读和批判现象。
大众传媒内关于“美女作家”的讨论,主要在于出版商大肆宣传包装女作家,只不过是借女作家性别之名以占领市场的一种策略。女作家的性别身份被放大,成为一种文化产业中的商业符号。从文学自身来看,女作家本身被明星化,这种符号化生产对文学的不断侵蚀,带来的是文学精神内涵的日渐稀薄,更重要的是,作为文学出版和传播重要机制的大众传媒,既是一种商业,也是一种社会文化,它不可能脱离性别的刻板印象而存在。社会中存在着性别刻板印象,基于商业化基础的大众媒介必然会追求大众的认同。大众传媒往往通过选择性的陈述和对某些主题的强调,来反映社会规范、角色、等级和制约,包括对性别的理解,性别角色、性别构成的等级以及对不同性别的人的制约……只有如此,大众媒介才能得到受众最大程度的认同。大众传媒话语中所陈述的“美女作家”,就依然带有女性“被看”的意味,美女是用来看的,作品是用来读的,把美女放在作家前,这是男权话语的表征。
然而在女性主义看来,文化应该像意识形态一样是一个充满斗争的多种方式共享的审视事物的领域,她们考察不同的大众文化的实践和阅读方式如何成为两性间有差异的审美形态或意识形态。无论是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激进的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主义”女性主义或是其他类型的女性主义都是围绕着意义的生产与接受以及性别身份的心理和社会内涵的构成方式而展开讨论的,都是意在从男性传统中打破女性的边缘化和沉默。1995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以来,国内许多高校成立了妇女问题研究机构,女性主义成为学术界的热门话题之一。自然而然地,女性主义思潮与新闻传播学研究和传媒业对接,妇女书刊、女性网站和女性广播电视节目大量涌现。美女作家群是在女性意识逐渐觉醒的背景下崛起的。这些女性作家张扬个性,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女性主义理论进行创作,其文本的共同特征是:描写躯体,以身体写作的方式反抗男性中心主义;大胆披露自己的隐私和私生活,以大篇幅的性爱描写来吸引读者的眼球。
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认为人的身体与欲望是恶的,人们对于身体常常采取回避而不是正视的态度,这种思想封闭、肉体惩罚的结果,是这个社会过着一种黑暗的身体生活,它的后果是双重的,一方面是正统文化、高雅文化里身体的缺席,根本上回避身体;另一方面是在低俗的文学中,在民间,身体文化的畸形发展。这也是人的灵肉分裂。中国传统文化中对身体的隐藏和压抑,使得在今日流行文化产业机制下,一旦身体开禁,其窥私欲就越发强烈。女性文学颠覆性的文本在受众“男性的阅读”解码下,偏离了其原有的创作出发点。女性文本中更多地关注女性自我,是女性创作者心灵之我对女性躯体行为的凝视。女性文本创造出来的主体位置(理想受众)和现实中持“男性的阅读”的受众严重脱节,造成了当下对女性身体写作文本的误读。
三、撬动传统审美的杠杆:美女作家的挑战
传统的文化、审美只能是一种堂皇叙事,它具有原创性、超越性、精英性、批判性和非功利性,禀赋着强烈的人文关怀,从终极关怀出发,以“应当是什么”作为价值指向。而从接受者的角度来说,则必须与之保持一定的心理距离,去毕恭毕敬地接受它们给予自己的教化、熏陶,从而使自己的身心得到教诲、提升。但是,这种审美活动,仅仅是少部分人所享有的特权,尽管它隐藏在无意识化的种种言论背后,但是,它是在理性主义的保护之下实现的,一味如此,就难免使文化、审美陷入困境,并且最终走向某种令人难堪的自我羞辱:具备了超越性,却没有了现实性;使自己贵族化了,却从此与大众无缘;走向了神性,却丧失了人性。试想,假如文化、审美只会让别人去教会自己如何喜爱美好的东西,从而在别人所期望的地方去感受别人希望他感受到的东西,这实际上已经无法被称之为文化、审美,而只能被称之为一种变相的交易,一种可以在精神生活中认为操纵的东西。而事实上,要想在别人告知自己为美好的东西中感到一种真正的美好,无疑是天方夜谭,也无疑是文化、审美的异化。
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有时候人们确信女性都有自恋的基本倾向,但将概念无限推广会破坏它的本来含义,事实上自恋是认同的一个既定过程,自我在此过程中被视为绝对的目的,而自身也就包含着主体性。女人或者还有可信或不可信的其他许多态度,然而生存处境使女人比男人更容易转向自我,将爱奉献给自己。”美女作家的作品,可以说是她们完全的主观的自娱和感性欲望。这种自恋式的自我满足的情感体验,使她们因此而受到一些批评者的不满。但事实上,自恋正是一种女性自我主体意识的觉醒,这种觉醒,使女性的生存处境发生了改变,使女性及女性文学走向了潮流的前端,由边缘走向了中心,由传统走向了现代,由低调走向了张扬。
这使得,中国人自古以来在社会伦理道德的普遍观念中对女人的评判标准发生了改变,中国人自古以来对女性的期待便是矜持、贤淑、内敛,否则便是品行不好,为社会所不容。而今,“美女作家”能够被媒体炒热,她们的作品能够红极一时,说明大众已能包容新女性的一种自我标榜和张扬,哪怕这种张扬有些出位。但这是对男性主导下的女性传统审美观的一种颠覆。
阿多诺等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认为,由于现代组织和意识形态长期推行的非个性化和齐一化,大众已经变成了一种固定不变的,单质的群体。费斯克不同意这种观点,他认为大众是包含了各种由于利益关系、政治立场和社会联系形成的群体,是一个复杂的多元的组合。他说“关于大众化的任何讨论,都必须考虑内部的各种对立力量”,如果大众文化要在广大的人群中流行,就必须适应复杂和多元的需要,因此它自身也就必须是复杂和多元的。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大众文化的受众和传统文化、审美的受众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一个是消费者,一个是欣赏者。大众文化既反映真实又类像,既竭力煽情又掏空感情,费瑟斯通在《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中提到,“消费文化是后现代社会的动力,以符号与影像为主要特征的后现代消费,导致了艺术与生活、学术与通俗、文化与政治、神圣与世俗间区别的消解,也产生了符号生产者、文化媒介人等文化资本家。消费所形成的消解,既使后现代社会形成一个同质、齐一的整体,又使追求生活方式的奇异性,甚至是反叛和颠覆合法化。” 当全国的读者看着《上海宝贝》里的主人公倪可沉沦于灵与肉的分离中时,这究竟是真是幻?无论答案如何,我们都无法否认,这正是她的吸引人之处:人们时常会横眉冷对着一些反面人物角色,并且警告她们,如果不弃恶从善,将来可能会招致严重的后果。
四、结论
“美女作家”是大众传媒视野下的一个新鲜的文学形态,她受西方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并在消费社会中兴起。她们在文化实践上颠覆了传统的男权文化中对女性的审美霸权,而更突出了女性的真实审美选择,她们的流行后来影响了一批生活在都市的新人类一族。当大众开始能包容新女性的这种自我标榜和张扬的表达方式,说明了一种传统道德标准的动摇和多元价值取向的兴起。多元文化共生互存、彼此消长,在不断的竞争过程当中追求文化主导权,这是当今文化的一个特征,也将推进文艺的更加繁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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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左昕(1987—) ,女,2008年毕业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并获得文学学士学位 ,曾获“五月诗会”优秀奖等多项奖项,现在深圳某公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