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痛苦的历程
2009-10-19李晓莲
农民是社会生活的主体,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用血汗支撑着我们的国家。尽管如此,他们在文学上的地位直到“五四”时期才由鲁迅先生开始奠基。之前,他们非但在政治上无人问津,在文学领域也无一席之地,毛泽东曾回忆说:“有一天我忽然想到,这些小说有个特别之处,就是里面没有种地的农民,人物都是勇士、官员或文人学士,没有农民当主角。” 少年鲁迅从古书或师傅的传授里,曾误把劳苦大众看如“花鸟”,但他外祖母家在农村,“能渐或和许多农民相亲近,逐渐了解到他们是毕生受着压迫,有许多苦痛,和花鸟并不一样”。 他便成为第一个描写中国普通农民的人,农民自此成为新文学的主要表现对象。这是中国文学发展到现代文学阶段的一个重要变化。可以说现代文学时期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也是农民一步步走向革命、走向成熟的时期。
一、二十年代“辛苦麻木”的农民
1840年,帝国主义的入侵,使我们的民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对我们被压迫被奴役地位有清醒的认识,顺应时代要求,鲁迅成为第一个反映农民和其他被压迫人民痛苦的作家,其作品揭示了二十年代国民麻木不仁的魂灵。《药》中的华老栓由于愚昧“买”人血馒头为儿子治痨病。但终未挽回儿子的性命,而这血恰恰来自为解放群众而献身的革命者夏瑜身上,鲁迅曾说,利用这一形象揭示“……群众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更直接地说革命者为愚昧的群众奋斗而牺牲了、愚昧的群众并不知道这牺牲为的是谁,却还要因了愚昧的见解以为这牺牲可以享用……”。闰土是苦难铸成的中国农民形象,“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等深重的灾难,使他在物质上陷入赤贫,而封建的等级观念和阴森的神权统治更使闰土精神麻木,他像大地一样默默地隐忍无尽的悲苦。对童年亲密伙伴毕恭毕敬,还低低地叫一声“老爷”。“国际性”人物阿Q更深刻地反映了这一时代农民的独特之处。阿Q的妄自尊大,自欺自嘲的“精神胜利法”是当时国民精神愚昧的反映。他对于头上的头疮用“你还不配……”来自我安慰;他在自己骂自己,又遭别人碰五六个响头,结果,别人心满意足地走了,而他也得胜离开,“他觉得他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除了自轻自贱不算外,余下的就是‘第一个,状元不也是‘第一个么?你算是什么东西呢?……”精神胜利法如同神经麻醉剂,一直把阿Q送到“大团圆”的断头台上,直到死神降临前夕他还在思考怎样把判决书上的圆圈画圆,结果画成瓜子模样,他羞愧自己画得不圆,但不多时也就释然了,他想,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于是他睡觉了。如此可悲可叹的国民。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从启蒙主义者的立场出发,鲁迅着重刻画了这一时代农民的灵魂,写出了农民的“辛苦麻木”和不觉悟。他曾说过:“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在揭出痛苦,引起疗救者的注意。”
二、三十年代具有朦胧反抗意识的农民
农民都是一些小生产者,他们不但是个体劳动者,而且是一般小私有者,落后的生产方式,狭小的生产规模所造成的分散、孤立、闭塞的状态及封建宗法制度和伦理思想的压迫,必然很大地限制他们的眼界。可以看到,三十年代前后的老通宝(茅盾的《春蚕》)迷信、落后、保守。生活一天天的贫穷,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从直感上觉得“铜钿”都被洋鬼子骗去了,因此见到“洋”字就恨如“七世冤家”,连能增产的“洋种”蚕他也反对;他迷信地以为荷花就是败家的“白虎星”,警告小儿子不能与她接近,他虔诚地用大蒜头预卜春蚕能否丰收,然而春蚕的空前丰收使老通宝增加了三十元的债、白赔上四块桑地,可是他仍不气馁,一心想以自己的辛勤劳动来挽救贫穷的厄运,他宁肯吃南瓜汤也要做个“正派人”,为此,他反对小儿子多多头去“吃大户”,抢米囤;云普叔(叶紫的《丰收》)也饱尝了人间的辛酸苦痛。买房鬻女、失去父亲、死了儿子,对这些天灾人祸,他只认为自己的命运不好,总希望时来运转,再大的困难也决不能舍弃土地。
中国农民是经过差不多一百多年对帝国主义的认识,才从感性上升到理性。生活在“三座大山”之下的农民,对自己的敌人是仇恨的,但长时期认不清它的本质。他们在觉醒过来之前,除了把自己的遭遇和痛苦委之于命运外,便是寻一条自我安慰,自我欺骗,自我麻痹的精神上的逃路。云普叔对自己穷困的生活不是怪自己运气不佳吗?春蚕的惨痛结果,使老通宝害了一场大病,而秋收的惨痛经验便送了他一条命,当他断气的舌头已僵硬不能说话,眼睛却明朗朗地看着多多头,似乎在说:“真没想到你是对的,奇怪!”这个如同老黄牛似的顽强、坚韧、苦干的老通宝,竟被这残酷的社会逼死,他的死宣告了中国老一代农民在“三座大山”的压迫下,希冀以自己诚实的劳动求生存,结果只能死路一条,值得庆幸的是:原来那样安分守己、保守落后的老通宝,在断气前开始觉悟。而安分、忠厚的云普叔终于在模糊、朦胧的岁月中像做了一场噩梦,隐约的懂得了儿子不常在家的原因,最后,云普叔苦笑地望了立秋一眼,很迟疑地说道:“好、好、好啊!你去吧,愿老天爷保佑你!”云普叔终于觉醒了。
与二十年代的农民不同,云普叔、老通宝已认识到自己被压迫、被奴役的地位引发了叛逆的意识。
三、彻底觉醒了的农民
农民一旦觉醒就能够斗争,而且斗争是颇为顽强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解放战争,使得他们为满足民主、民生的正当要求而斗争着。经过八年抗战,农民已空前觉悟和团结起来了,他们认识到了贫穷的真正原因,他们决心为铲除穷根而斗争,从《太阳照在桑乾河上》、《暴风骤雨》我们可以看到,他们把“斗争会”、“清算会”很正确地叫做“挖穷根”。农民的革命潜力正在被充分地挖掘、发挥,这是一种由旧中国到新中国的变化,这一伟大的变革过程和这一过程中的新型农民,在赵树理、丁玲、周立波的笔下得到全面的、深刻的艺术反映。
赵树理笔下的小二黑、小保等是在解放区成长起来的新型农民积极分子,他们年轻、聪明、积极、热情,虽然有点幼稚、冒失,但在党的教育下,他们很快地觉醒起来,在他们身上没有闰土、祥林嫂那样因袭的思想重担。他们不信邪、不信鬼,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了幸福的生活,他们勇敢地起来与封建恶霸地主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为了崇高的爱情他们义无反顾地与封建思想作斗争。李有才这一先进农民典型,他乐观、风趣,外号“气不死”,贫苦的生活练就了他对地主分子的仇恨,他已不是老通宝那样逆来顺受或苦苦挣扎的农民,而是一个敢于斗争且善于斗争的“新”的老农形象。
但是,几千年封建迷信思想的消除不可能立竿见影,因此在描写封建宗教专制给农民思想造成愚昧落后这一点上,赵树理的小说与鲁迅的某些作品有一脉相承之处。《李有才板话》中的老秦,“他吃亏、怕事,受一辈子的穷,可瞧不起穷人”,但他到底是善良的。《小二黑结婚》中的两位“神仙”,二诸葛抬脚动手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而三仙姑却假借迷信,装神弄鬼欺骗人。但是二诸葛、三仙姑毕竟是封建思想的受害者,他们的迷信有着明显的欺人但不自欺性,是可以教育好的,因为他们尚未失去羞耻感,事实也是如此。
《太阳照在桑乾河上》和《暴风骤雨》中的农民,是现实生活中真正成熟了的农民的反映。《太阳照在桑乾河上》暖水屯的劳苦农民群众,把希望寄托在上面派来的工作组身上,这是他们迫切需要无产阶级政党来领导的集中表现,他们不是祈求神明的保护,也不是盼望救世主的降临,而希望有人能够切切实实地领导他们,既能为他们推翻自己的主要敌人这一天经地义的行为撑腰壮胆,又能组织和保证他们去达到胜利的目的。正因如此,当发现村里党支部还不能如愿以偿的时候,他们不是一般地对它表示失望和不信任,而是有着一针见血的尖锐批评,当工作组进村以后,他们未曾盲目乐观,视工作组为救命恩人而一相情愿地信奉之,恰恰相反,他们采取看一看,等一等的态度,还更进一步积极监督和批评工作组的缺点与不足之处来促进其工作。苦大仇深的贫农刘满,在工作组进村以后,一直在观察工作组的行动,当他发现杨亮比较靠得住时,便主动拉杨亮到家里,既向杨亮倾吐自己家里的苦水,又给杨亮讲述钱文贵的罪恶与厉害,那语言、那神态是肝胆照人的。因为变天思想比较严重而长时间处于中间状态的贫农李之祥,在关键时刻也敢向工作组的同志进言;大家伙都在看着工作组在这次斗争中是不是“吃柿子拣软的”。
老孙头形象的塑造,可以说是现代文学中农民形象塑造的突破,他没有一般农民所具有的迂腐的忠厚,固执的保守气儿,在他身上可以看到“农民在为人上,他们是跟自己居住的茅草屋一样的朴素,可是他们的生产知识、社会知识和语言知识是惊人的丰富”。 老孙头出身贫苦,赶了大半辈子车,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特殊的阅历使他内心深处藏有翻身的热望和明确的是非,始终关心着革命的进展,但与一般农民不同,他世故、圆滑、爱表现、幽默风趣,但其中不免带有江湖气味,他可爱又可笑,始终跟着潮流前进,但又始终处于潮流的边沿。中国农民不断地成熟起来。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从阿Q到老通宝,又到老田头和老孙头,我们可以看到农民精神上成熟的艰难曲折和痛苦的过程。他们由麻木愚昧到朦胧地意识到自己受压迫、受剥削的地位,到最后自己能站起来勇敢地去解放自己。但是,我们看到,农民,这一大地忠实的伙伴,虽然在不同的时代,他们有着不同的气质特点,但是在我们这一有着几千年的封建统治的历史的国度里,他们却不免有着一脉相承性;他们忠厚、老实、善良,而又带有不同程度的自私、保守和迷信,即使历史发展到21世纪的今天,这种保守、狭隘、自私和迷信仍在农民身上或轻或重地存在着。
参考文献:
[1]孙伏园.鲁迅先生二三事[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
[2]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刘勇.中国现当代文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4]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5]朱栋霖.中国现当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作者简介:
李晓莲(1965—),女,河南周口人。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工作单位:周口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