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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染小说创作的“女人腔”

2009-10-19

山花 2009年16期
关键词:陈染同性情结

陈 晔

戴锦华称陈染是“一个个案”,王蒙也在《陌生的陈染》中说:“我当然是孤陋寡闻的,反正我读很多同时代青年作家的优秀作品的时候,一会儿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一会儿想起米兰·昆得拉,一会儿想起卡夫卡,……而陈染的作品,硬是让我谁也想不起来。”事实上,对陈染而言,最有魅力,对她影响最大的还是“女性写作”的代表之一——伊瑞格瑞。

伊瑞格瑞的理论起于对拉冈和弗洛伊德两位精神分析大师的发难,其中语言是她批判的一个重点。而“女人腔”正是她发展出的一套与男性话语完全不同的,一种可以外于父权象征、语言秩序的语法与文法。它是一种已被压抑的语言形式,必须自觉地去寻回并实践它。伊瑞格瑞的文章经常是一些破碎的片段,充满似是而非的语句,大量的运用隐喻却又富有诗意。她坚决用自己的“女人腔”来否定男性的话语霸权。尽管这种利用语言的破坏性颠覆男性的语言压迫在当今的社会很难被接受。然而陈染却在用自己的小说中不断演示着伊瑞格瑞的理论。本文通过对陈染女性文本中“恋父情结”和“同性情结”的考察来揭示她小说创作独特的“女人腔”,以加深其女性主义写作文本在文学领域上的价值和意义的认识。

一、“恋父”——“弑父”

“父”的缺席,对于陈染的成长和她日后的写作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她的作品里,我们似乎可以看到她对于“父”的角色的表述挣扎。一方面,她试图割断对于这个生命空缺的依赖;另一方面她又对这个不到位的“父”产生不可名状的幻想和爱怜。陈染试图以自己的语言方式打破传统的父权文化代言人——父亲的权威,尽管这个过程是复杂而艰辛的。她小说中的主人公们渴望摆脱男权话语的控制,完成并呈现一部“双性同体”或“双性和谐”的女性心灵史。在她们成长历程中,经过了对男性的爱恋——受伤——失望——主动告别的心理转换,男性不再是女性生命中的绝对权威。

《嘴唇里的阳光》也许是陈染作品中最具心理分析和“疗救意义的作品”。 “父”的权威不仅为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男子所替代,而且“病态和柔媚的忧郁”的黛二小姐最终和孔森医生结婚,就使替代的安全感得到了保证。因此,恋父情结不仅治愈了作者童年时代的阴影,也是陈染对女性的一度确认,即对“成长为一个健康女人的渴望”。这在“一定意义上表现了女性的时代的归来”,但同时, “也指涉着女性意识的缺损”。换言之,当黛二小姐们在找到了“真正的男子汉”的同时,往往也即处在了“父”的权威的光环和阴影之下。小说中的这些情节表现了男性、女性的关系,他们之间成了疗治与被疗治,救助与被救助的关系,男性成了女性渴求的气功师正是利用他能够控制人的能量或权力,使黛二跌入了虚妄的深渊。这成为黛二一次惨痛的教训,同时也是陈染对“父”性权力的一次洞察与窥破。于是,我们看到, “父”已经不再是温情而有权威和可依赖的了,《时光与牢笼》中的丈夫已全然不再有“父”的特性:水水的丈夫是个天性善良得几乎失去一切力量的男孩子,在世道上许许多多复杂而有难度的事情面前总是唯唯诺诺,无能为力。

在这里,我们也许感受到了陈染“女人腔”的偏激,但这种偏激是在男性中心主义传统和背景下反衬出来的偏激。对于陈染来说,偏激是“弑父”的一种叙事策略。在《另一只耳朵敲击声》中,我们又进一步体会到了这种偏激。那个被命名为“大树枝”的男人对黛二来说仅仅是性伴侣,由于在精神上无法和黛二对话,下床之后,他便被黛二遗忘并永远放逐于视野之外。黛二由此声称: “没有一个男人肯于且有能力把我拉走。”偏激所显示出的女性主义锋芒,摧毁了男性本位创造的神话。陈染也由此实现了她对父权神话的颠覆与解构。当陈染在窥破了父权神话之后,“一个成熟和孤独的女性处境就更加清晰可感”。换句话说,当黛二小姐们逃离了对男性精神的依附之后,一种无家可归的生存紧迫感却使她们承受了巨大的孤独和危机。“女人是什么”,“我上哪儿去”,这类质询性话语清楚地表明陈染对于女性因自身匮乏而产生的焦虑,以及对当下女性处境的思考。确实,处在一个“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时代,女性除了具有和男性一样的权力,在社会上承担同样的义务,扮演着同样的角色之外,究竟还有哪些是属于女性自身的呢?正是从这里出发,陈染为女性文化重建找到了一个沉重的基点,从而开始了寻找并构建女性精神家园或称女性文化自救的神话之路。当然,在陈染的女性文本里,她没有简单地将以男性为中心的词语世界抛弃,而是试图从女性身体出发重新构建一种完整的、和谐的词语世界。

二、明显的同性情结

陈染作品中的同性情结首先表现为以精神之爱为主的同性恋的倾向。或许是因为从小缺少父爱的原因,她在朦胧间对父亲产生了一种无以言表的依恋之情,但这份爱却无法在现实中的男人那里找到归宿。于是在她的小说里陈染把那份情感转移到同性情谊上,只是从恋父情结中转移过来的那份姐妹情谊中,小说里的“我”多了一份男人般沉着的思考和长女般怜爱弱小同性的情怀,就像她曾说过的那样,在男人们性别停止的地方,开始继续思考。她愿意把自己的智慧与理想中的男人的智慧联结,表现她超于一般女性的男人般的智慧。有时她会以一种男人般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同性,以男人般的对于异类的宽容和审美的眼光来看那些感性而又柔弱的女性。如在《麦穗女与守寡人》中,陈染的性别转移得到了最充分的表达。“我”——守寡人和生活幸福的女友英子之间的关系既有充满隐性愿望的女性情谊又是陈染女性自我的双重投影。我们可以说,陈染在其文本中以“我”和英子的同性恋情谊实现了对男性话语霸权的突围。

值得一提的是陈染作品中的母女场景也表现了错综复杂的同性情结。“我”在母亲这个单纯而又柔弱的单身中年知识女性身上所倾注的不仅仅是女儿般的关怀,还有男性般的呵护。这时那个失去丈夫的弱小的母亲仿佛成了“我”的孩子,有时甚至表现出孩子般的固执和任性。她怀着强烈的占有欲在情感上依赖于“我”。无论是她失去理智地举刀伫立“我”的床头,守候梦中的“我”,还是当“我”与依堕人相处的美妙时刻突然降临,都只能证明她对于我的依赖性。另一方面“我”与母亲又是一对极为默契的同性朋友,在俩人的情感世界风和日丽的时候,彼此宁静和谐地守候在一起,似乎都从对方身上体验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在排斥又吸引的生存状态中获得了平衡。但是,男权社会里典型的话语——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却认为:母女之间总是横亘着厄勒特拉情结即恋父情结,因此母女之间在潜意识层面总是处于相互猜忌、相互争夺(父爱)的状态。这一理论十分明确地否定了母女之间能够存在着真正意义上的温情即(即心灵的交流与依赖)和友谊的可能,这也就验证了男权主义话语对于女性情谊采取的一种遮蔽的策略,只是用精神分析的方式,从理论的角度去阐释罢了。可以看到,陈染正试图用其尖锐的“女人腔”去推翻男性话语的霸权主义。

弗洛伊德曾经说:“女人常常自恋地爱,她们常常在别人身上爱自己。”陈染作品中同性情结的又一个表现形式是自恋倾向。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陈染作品字里行间里的“我”的影子。她仿佛在用第三者的语言来抒写自我的情绪。如《与往事干杯》中的那个“美丽、忧郁又有头脑”的乔琳正是自恋的“我”的写照,《空心人诞生》中的黑衣女人是个“外表宁静而内心极为焦虑、冲动的女人,这种内在的动荡起伏和外在的古井无波,要求她有比常人多得多的心理力量和强健的神经系统,才能保持整个人的平衡”。这里“我”对黑衣女人坚强的个性、责任心、健全的人格的赞美也是“我”对自我的一种肯定。陈染似乎借助于作品中的自我表达了自己对于同性的欣赏和关爱。

对于陈染而言,这些可以说是她用以书写自我、表达自我的独特言语方式。这种写作的模式或许并不是陈染的最初意图,或许她试图在当下的言语环境中为女性而歌。然而在男性话语无所不在的罗网中,女性的写作是极其困难的,所以陈染用其“转向内心世界”的私人话语来解构男权文化的主流叙述,使淹没在男权话语中的女性意识重新浮现出来。这种“转向内心世界”的写作实际就是要在自我审视中发现女性的主体意识,颠覆男性的霸权话语。无论是忧郁孤独、有思想、有决断的肖濛,还是自恋、唯美的黛二,抑或是孤芳自赏、遗世独立的麦一,她们都一直处于和世俗告别的恍惚之境,像飘零的浮梗,无处依傍,最终的停泊地都是退回到内心的一隅,浅唱低吟。这都体现了陈染渴望表达的欲望,然而却有着“无路可走,逃入内心”的脆弱与无奈。

可见,陈染的小说无不体现了她“女人腔”的味道。在这种腔调里渗透了她强烈的女性意识,且一直伴随着她的潜意识以及心理与哲学上的思考,形影相随,无法摆脱。所以使得男人和女人这两种性别在她的作品中呈现出难以逾越的鸿沟,也使得陈染的作品只能是女性的,以女性的主观感受为中心反映整个世界,而表现女性的特殊存在则似乎成了陈染作品的唯一目的。这些都在其私人化的女性文本中最直接地体现在了她笔下女性的恋父、弑父情结和同性情结中。

在20世纪90年代的文坛里,陈染无疑是一个个性十足的女作家。她跳跃、诡谲、敏感、直白甚至古怪的文字,总能让你产生无数个与之相关的联想和思考。她就是这样,通过她的信口开河、我行我素的独特的语言逻辑,个人化的写作方式,展示着她的与众不同。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仍旧是陈染的个人化写作,但她的这种独特的“个性”俨然已成为20世纪90年代女性写作的路标之一。

参考文献:

[1]陈染.离异的人[M].三联书店,2004.

[2]李有亮.给男人命名——20世纪女性文学中男权批判意识的流变[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3]乔以钢.多彩的旋律——中国女性文学主题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

陈晔(1984—),女,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助教。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工作单位:盐城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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