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矮个子侦察兵的奇遇

胡亮金,对越自卫还击战二等功 臣,隶属广州军区第41军侦察大队。

下面是这位越战老兵口述的生死经历。

1978年12月,我奉命抽调到边境参加战斗,接到通知,我被分配到师侦察连去当侦察兵。这个决定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个子偏矮,又没功夫。“上级是否把名单搞错了?”我专门去请示领导。一个参谋却说:“没错,人家侦察连看中你有高中学历,又是党员,还是‘特等射手,他们正需要一个狙击手呢。”

我只好服从命令,从一个纯粹的步兵变成了一个侦察兵。由于我的特长和综合实力,加上是党员,临战前,连里任命我为战斗小组组长,分给我的是两个人高马大的广西兵和山东兵。我与他们站在一起,他们都高过我一个头,别人都形象地称我们为——“凹组”。

一张旧地图害了我们

1979年2月16日下午,侦察大队的指战员们,全部穿上了越军的服装,装扮成敌兵,执行为大部队开辟通路和穿插迂回、包抄敌人后路的艰巨任务。

我们这个侦察大队,是由师侦察连和所属各个团的侦察排组成的,加上一些配属分队,一共有200多人,队里还有3个语言翻译。当时的任务要求我们插入敌后。从地图上看这段直线距离只有10多公里,可实际走起来却有三四十公里。总攻时间是17日凌晨4点30分左右,上面要求我们17日下午要到达指定位置。

到了边境,我们的心情开始有点紧张,因为只从电影上看过打仗,现在居然要亲自上战场了。出发时,我们每个人只带了9包(每包约1斤)压缩干粮和半斤大米,还有一块像火柴盒大小的燃火用燃料。在等候作战命令时就用这块燃料来做饭。有的同志由于使用不当连饭都煮不熟,又不敢用木材来烧,因为烧木材烟火太大容易暴露目标,他们只好吃干粮了。

太阳终于落山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出发的时间也快到了,我们的心情也越发紧张。8点钟,电台开通了,命令也下来了,我们开始行动。

我们走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那山路又窄又滑,看样子多年没人行走了,不断有人掉下山去,也不知他们如何再爬上来。走了两公里多,我们才走到一条较大的路上。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时间已接近9点。

路上我们突然发现一个敌军士兵迎面走来,他背着背包,拖拉着枪,独自一人不知去哪里。翻译上前与他对话,两人咕噜着说了一阵,我们都听不懂,好像是说我们是什么部队,要去哪里,问他怎么走。他指了指方向,侦察大队便继续向前。

这个敌兵与我们相对而行,200人的侦察大队排成一路纵队走起来有很长的一段,我们一声不吭地让他过去,可这家伙越走越生疑,不断地回头打量着我们。

他的样子被排长察觉了,我偷偷地捅了一下排长,意思是注意他,如有什么不对劲,就要尽快解决他。排长走出队伍,从后面悄悄地跟上他。这位越南兵看见排长从后面追随他而来,一时也慌了,就撒开步子跑了起来,显然,他觉察出这支队伍的危险了。排长见他跑,急赶几步,一个锁喉,从后面抱住了他。谁知这小子比较瘦小,不能扣紧他的脖子。这时,他竟然尖声大叫起来,这还了得?要是周围有敌军,侦察大队就会暴露。

大家用紧张的眼神盯着排长,排长一边扣着这个越南兵,一边拿出一条毛巾,捂住了他的嘴,这是我们抓的第一个俘虏。

我们继续向目标行进。翻过了几座山,已经是子夜时分,大家早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吃了干粮喝了水,检查了装备后,全队就地休息。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继续在密林中艰难前进。前面的战士挥着砍刀开路。山路难走,侦察大队行进缓慢。行进间,北方传来闷雷一般的震响,夜空顿时通红一片。看看表,已是凌晨4点30分左右,我方攻击的炮火打响了。各种炮弹在夜空划过,弹道划着抛物线伸向敌军的各个目标,然后落地爆炸,爆出一朵朵或红或蓝或红蓝相间的火花。大炮越打越密集,轰击的目标由原来的一两个点汇成了银河一般的带状爆点,构成一幅壮丽无比的战争画卷。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才发现走错了路,总是找不到地图上那条大路。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条大路就在我们旁边,我们只要再走几十米就可以看见了。正在我们四面搜索时,不知从哪里突然打来一阵密集的子弹。只隔了一分钟左右,又是一阵射击。对手相当有经验,并不连续射击暴露其位置,可那两次射击打倒了我们十几个侦察兵。

我们班里有一个人牺牲了。有老兵分析,朝这里射击的敌人应该就在对面的山上。可侦察兵们却不知枪是从哪里打来的,也不敢还击,怕暴露自己的位置。为了完成穿插任务,我们只好把牺牲的战士都放在原地,待回来再收,这也是我们侦察部队的特情之一。一旦有人牺牲或重伤,基本无法带走,只能就地处理或自行求生。战争就是如此残酷,尤其是侦察兵的命运,并不像电影上表现得那样。

我们下到公路,队伍继续前进。牺牲战友的悲痛及初上战场的挫折让大家心情沉重,一个个默默地想着心事,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走着。没人再说话,只听见脚踩出的沙沙声。

幸亏我长得矮

在我们这支侦察大队赶到高平外围时,高平已于2月24日被42军及所属部队攻克了。越军346师在高平地区基本被歼,只是其师长黄扁山及师指挥部未找到。我们很快就得到通知,立即参加对周边地区的清剿战斗,尤其是要尽量找到346师的指挥部。

这次清剿,我们这个方向由侦察大队领头,后面带着一个步兵营,整天都在各个山头严密巡视。要想在山洞密布的越南找到残敌,真比登天还难。

早晨,我们打头阵,在一个小村庄碰上3个敌兵,3个人都有枪。双方一见面二话不说交上了火,打了半个小时,我们打死他们中的一个,打伤了一个。打伤的那个跑到村庄的角落里就被抓住了;另一个没伤的敌人则连枪也扔了,飞一般地跑上了山,很快钻进树林不见了。我们互相呼喊着,拉开距离,迅速包围了上去。

敌军的一个强项就是逃跑速度相当快,这个家伙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得不见了踪影。我带着一个小组在正面搜索,班长带另一个组在我们小组的左前方搜索,还有一个组在我右边搜索。

我们进入丛林,分析着这个敌人可能的藏身之处。我认为这家伙肯定就在附近,范围不会超出100米。但是,仔细观察四周,风不吹,草不动,看不见一个人影。于是,我们继续向前搜索。突然,前面一个大石崖下面的草丛中有了动静。

这时双方距离只有五六米远,我们的副班长那组也刚好搜到这块大石的上方,正朝着这个方向过来,突然,听到“嚓”的一声轻响,就像是丛林中脚下的一根小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接着,草丛中冒出一股烟来。一看这烟,我大喊一声:“卧倒,卧倒!”接着就看见草丛中一个人已经站了起来,是那个敌人!他正在用手往手榴弹弹袋方向拼命地拉扯着,烟就是从手榴弹屁股上冒出来的。

我刚一蹲下,敌军胸前的手榴弹就在我眼前“轰”的一声爆炸了,声音并不很大,像一颗大鞭炮炸响的声音。一块弹片“刷”地从我右肩上擦过,当时右肩感到一阵热痛,衣服也被打烂了,我以为受伤了,用手一摸,却没有摸到血,再仔细摸一下,原来是衣服被弹片撕开了一个两厘米宽的口子,幸运的是没有擦着皮肉。与此同时,只听见从左上方包抄过来的副班长“哎哟”了一声。

爆炸过后,我们冲到这个敌军面前,敌军胸骨已被手榴弹炸塌,凹陷成一个圆坑。右手被炸断了,露出手臂上的许多筋络,人已经死亡。

接着副班长也跑了下来,右手捏着滴着血的左手,冲锋枪吊在脖子上晃晃悠悠的。他边走边问:“打死了?”我说:“炸死了,是他自己用手榴弹炸死的。我差点也被他拖去垫背。”接着露出肩膀上的弹片破处,一个班的人都围过来看我的肩头。只要我慢半秒蹲下,那块弹片就必然击中我的胸部或腹部。危险过去,那些大个子战友们不禁调侃起来:“看来人矮有矮的好处,目标小,如果高一点,这回就炸在胸口上了。”

快走到山下时,我突然发现地上有类似人手指的东西,原来是这个敌军被炸飞的两个连在一起的拇指和食指部分,手指后面还连着许多紫色的筋……

侦察大队继续在周围的山上清剿残存的敌人。搜剿的时间持续很长,晚上我们就在猫耳洞里过夜。早春二月比较寒冷,为了轻装上阵,便于追歼,我们穿的衣服都很少,一般只穿两件。晚上我们是靠出发时带去的一块薄薄的薄膜盖着身子,这薄膜比雨衣轻便多了,但盖在人身上,稍微遇有温差会流汗水,盖着它一觉醒来,衣服都是湿的,特别冷……

出发时带的干粮也很快吃完,后勤供应常跟不上,我们只好到村庄里找点吃的。我们身上带了一些越币,是为了买东西用的。当时有一条战场纪律,拿了他们的东西是要放钱的。刚开始我们拿了他们吃的东西是放钱的,不过越南人太穷了,找不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只有玉米比较常见,也许那就是他们的主食。我们那时最幸运的就是能找上几个玉米棒子,找到玉米棒子后,我们一般把它们放到火上去烤,让玉米粒爆开后再吃。

最后,连玉米粒也找不到了,饥寒交迫,我们只好杀些猪牛。我与班长林书健两人曾赶过一头一岁左右的小牛。小牛被我们赶到了一个石壁上卡住了前腿,无法再跑,我们竟凭两根木棍三下两下就把它给敲死了。可见当时因缺乏食物看见能吃的东西时,人爆发出来的力气有多大。

〔本刊责任编辑 刘珊珊〕

〔原载《看世界》总第2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