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晴的战争

陈　磊

通过手术,她将自己的胃扎住,开始了新一轮的减肥战争。她能成功吗?

1

早晨醒来,黄晴不想起床,或者说,也不需要起床,因为,肥胖让她的睡姿与众不同——只能坐着睡。

头仰在窗台上,背靠着水泥墙,两条腿叉成八字,像一尊熟睡的弥勒佛。不过,肚子上盖的一层薄薄的被子,显示这还是凡人。

屋里安安静静,楼下隐约传来麻将声。一会儿她又睡着了。她的床没有床腿,事实上就是两张叠合在一起的床垫,下面的一张床垫,已经被压得变形。

墙面没有粉刷,有些斑驳,左侧墙上有一颗用桃红色蜡笔画的爱心,中间却有一道锯齿一样的裂缝,旁边歪歪咧咧地横着几个字:不是不呼吸,而是忘了呼吸。

下午2点,黄晴起床,从狭长而略嫌陡峭的楼梯下楼,动作却是麻利。洗漱,吃完饭,20分钟后她又沿着楼梯走,拐弯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门外摞着几张被她坐坏的木椅。

昏暗的房间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空调开得很低,只有18度,即便这样,稍微动动,她还是会经常出汗。

门,通常都是掩着的,将这个屋子和外面的世界隔开。

黄晴开始坐在黑色台式电脑前,按下开关, QQ自动登录,好友一栏,头像都是灰色。

这一天,是8月29日,离正常的学校开学还有两天,大多数孩子要在这样的日子里猛加“马力”,赶暑假作业,不过,这对黄晴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她已经辍学在家两年了。

2

尽管接待过许多被肥胖困扰的人,但当黄晴第一次站在面前,上海第九人民医院普外科主任顾岩还是触目惊心:“从绝对体重上看,有人比她胖,但从BMI数值上看,在上海,没人和她比,国内也可能是第一。”

BMI指数,是一种衡量理想体重的测量方法,BMI=体重(kg)/身高,大于35就为最高等级的III度肥胖,而黄晴的BMI值,最高达到了79点多。

在美国学习过减肥、并且亲自为黄晴做手术的王兵博士,更是将黄晴看作他职业生涯的“空前绝后”:“怕是到退休,我难碰上第二个这么胖的了”。

做减肥手术前,在上海第九人民医院,顾岩和王兵邀请了12个科室的同事,给黄晴做了一次“困难重重”的检查——测血压的带子对黄晴来说,太短了;CT室,黄晴挤不进去;别人拍拍X光片,各脏器都看得很清楚,黄晴不行,满眼都是黄黄的脂肪……

诊断结果是:“单纯的原发性肥胖。”与此同时,测试黄晴的食量结果显示,“胃已经赶上常人的两个大。”

医生担心脂肪的分解会产生大量毒素,并且,减得太剧烈,会产生褶皱,各脏器也承受不了,所以黄晴不能通过抽脂等方法进行剧烈减肥。

最终,手术方案被确定为把胃扎起来。“就是通过绑带,把胃分成上下两个部分。进食的时候,食物就主要积聚在了胃的上方,吃一点点就会饱。这能帮助她长期地控制食量,达到减肥的目的。”

2009年8月12日。

手术前,医生告诉她的父母,由于黄晴太胖,胃大,内脏都挤在一起,以往的手术对象顶多200多斤,像黄晴这么重的手术风险很大。

黄晴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手术失败,我死在手术台上,不怪你们。”语气平静。

母亲金铭听后,哭了。

进手术室前,麻醉管从黄晴的鼻腔塞进去,黄晴梗了下鼻子,眼睛顿时充血,一种疼痛感,充满了全身,她哭了起来。她依稀听到耳边爸妈歇斯底里的哭声,比她的还要大声。

手术是上午10点开始的,进行了6个小时。

这6个小时中,黄晴的肚子被打了5个洞。医生通过这些洞,将绑带穿进她的肚子,她的胃被绑成了上下两部分。

如果手术成功,黄晴吃饭的时候,食物就会积聚在胃的上方,那么她吃一点点就会饱,如果再多,就会吐出来。

如果手术成功,这种人工“缩胃”的技术就有可能帮助她一起抵抗无法抗拒的饥饿感。

那天醒来时,朦胧中,她感觉到视野里有一个钟在走,她就问:“妈,几点了?”

她听到一声“5点了”,心想“还活着”,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了。

3

两周后。2009年8月24日,下午,九院10号楼三楼普外科。王兵给黄晴拆线。

虽然隔着蓝色的屏风,还是有不少脑袋凑过来看,因为他们看到一个前所未见的庞大身躯压在那张狭小的病床上,隆起的肚子挡住了脸。

一个低沉的中年男人从嗓子眼发出声音:男的,还是女的?旁边的老太太应道,女的,听说有400多斤嘞。旁边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

医生撕掉纱布,黄晴肚子露出了“5个补丁”,赭红色的线多日来被汗浸泡变得黯淡而无光泽。

黃晴母亲金铭嘴上说“我可拉不动你”,却伸出了两只手抓住黄晴,她像拔河一样身体后倾,黄晴另一只手用力撑着床。

起身后,有种痒痒的感觉,黄晴边用手揉揉撕掉纱布的那块肚皮,边问妈妈找手机。她在约人晚上一起K歌庆祝,庆祝告别医院。医院的大夫护士都早已认识这个开朗的“小胖墩”了,关切地问她身体情况。黄晴搂着为她手术的王兵医生,要求记者给他们合影,“我们是兄弟。”

王兵笑,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性格好,很开朗。

4

2009年8月25日凌晨1点,KTV包厢里一片喧闹。

几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在唱歌,气氛很HIGH,他们要庆祝“老大”黄晴拆线结束正式离开医院。

他们看到黄晴坐在角落,头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知道她睡着了。这天大家达成了一种默契,没有一个人吵着让她起来。他们猜,这次手术让她伤了不少元气,因为短短两个星期,她就瘦了12斤。

这两周里,她不仅因为胃被“缩小”,吃得少,还被医生和家人控制饮食,再加上手术过后,体力也不如从前了。

这个“庆祝之夜”,作为主角的她整整睡了5个小时,直到凌晨5点多才醒来。

“以前我可比他们能唱多了,我是绝对的麦霸,老歌新歌都不落。”

因为性格“单纯”、“仗义”、“像知心大姐姐”,从小学开始总有一群朋友围绕在黄晴周围,甚至男生都把她当作“老大”。即便辍学这两年,黄晴也是朋友不断。

“我们在一起可以唱歌啊、去网吧打游戏啊,大家一起玩挺有劲的。”

她身边的这群朋友被她称作——“强家梦之队”。同学们给黄晴起绰号小强。她住院、挂水、手术,也总有一大群朋友“跟前跟后”。

辍学两年间,“强家梦之队”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支柱。没有他们陪伴,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就宁可在家不出门。

“我小时候也有过很多梦想,想要当作家、生物学家,到园林里工作。我以前最想去的地方是日本,因为有好吃的,我还想去挪威,因为那里风景很漂亮,针树林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但是现在想也没什么用,我哪儿也去不了。”

“我自己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小孩。但是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们要结婚生小孩的,那时候我不会去打扰他们,曾经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