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荒原（组诗）

章德益,男,当代诗人,曾任职于《中国西部文学》,现退休,居住上海,著有诗集多部。

初秋

初秋的凉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

在霜降的荒野上

逼射出 月亮的寒光

草色是 渐行渐远的戍卒

在每一滴暮雨里撤军

在每一片腐叶里 换防

遥远的雁唳啊 是唐朝的口令

遥远的蛩尸啊 是流落的壮丁

遥远的苇花啊 是缴械的月光

八百里仗剑西行的秋风

在每一根荒野的遗骨里

筹集

磷火的 军饷

有一种蛩鸣

有一种蛩鸣

低于唐诗 高于宋词

它古典的频率是一种

苍苔色的 吟唱

在秋风里 微调着

一颗颗 异乡人的 心脏

坚信 远方

有一棵 白杨树

是它 最神秘的天线

从地下 拱出来

接收 天上的悲歌与

人间的绝唱

大地下逝者的聆听啊

一夜苇花抬起头来

惊看 寒露如泪

又洒满 北方

远远的火车

远远的火车

一柄 轰鸣的钢刀

佩在 天空的腰上

三千朵暮云的一头

刺客的乱发

在秋天的大风里 狂飘

我今夜的心脏要为之敞开成一座

秘密的 虎帐

邀 刺客来论剑

在 乡愁的秋风中

摩挲 一柄钢刀里出鞘的雪刃

一半是 天山的月光

一半是 江南的秋霜

剃须刀

九月的高原

一只寒蛩是一把 最小的 剃须刀

剃着秋风 剃着秋光

天空的下巴上 泛出 茸茸的青光

麦芒与草屑 喷射如

秋天的 短髭

掩覆住 地下

死者的面庞

九月的高原

一列东归的火车是一把

伟大的剃须刀

剃着北方 剃着南方

暮天的长云飘曳如

山河的美髯 汽笛声里亮出的

锋利的刀刃 剃落八千里

故乡的 月光

冬夜 烤土豆的香气

冬夜 烤土豆的香气

袅袅成一缕一缕

透明的 细腰的美女

引诱我的味蕾 集体私奔

逃出口腔 与香味同居进

红色炭烬的 香巢里

黑屋中炎炎的炭火啊

是 土豆的情书

是 味蕾的 婚誓啊

弥溢成一宗 何等著名的

风流事件 四十年后

土豆与味蕾的私生子 乃是我

今夜 一个一个写下的

单字 闪烁着

另一种 生存的意义

夜磨镰刀

夜磨镰刀

一块磨刀石一块 落日的

肝胆 青春的血汗饲喂着

饥饿的银镰

一弯镰刃一道 冷血的光芒

四周动荡着 麦海的火焰

夜磨镰刀

陡峭的磨刀石下 雷鸣电闪

一滴汗水骑着月亮

下山去了 冒烟的月亮啊冒烟的

白狮子 千山万水间一条

镰刃的道路 上面飞满

麦芒的祭火与 血滴的烛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