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大利·大爱
2009-10-14杨守戎
杨守戎
摘要:为了深入理解墨子的核心价值体系,通过文献解读的方法,认为:墨子以“兴天下之利”为己任,主张行“大义”,弘“大爱”,谋“大利”,构建了以“义”为核心的功利价值体系。同儒家核心价值体系建立在“家天下”的基础上不同,墨家的核心价值体系是建立在“天下为公”的基础上,这就注定其不能为统治者认同,并成为社会主流价值观,但其所昭示的具有现代意义的价值取向,无疑是我国现代化进程中不可或缺的精神资源。
关键词:墨子;孔子;核心价值体系;大义;大利;大爱
中图分类号:B2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731(2009)05-0026-03
一
义的观念大概萌芽于孔子之前,到孔子才确立为一个重要的概念。孔子说:“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逊以出之,信以成之。”“义”乃立身之本,凡事合于义则作,不合于义则不作。孔子认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重义轻利理应成为人之当然选择。可见,孔子之“义”强调的是个体道德、人格完善意义上的“义”,是符合其以“仁”为核心的道德价值标准的。
墨子则认为:“义者正也。何以知义之为正也?天下有义则治,无义则乱。”“天下有义则生,无义则死;有义则富,无义则贫。”这里的义为正义、道义、中正。从作用上看,义对于天下的治乱、生死、富贫都是至关重要的。在墨子看来,衡量义的标准应该是“天下百姓之利”,也就是说,凡是利于天下百姓之利的行为就是“义”,反之就是不义。同时,墨子还强调衡量“义”的方法是“合志功而观焉”。既要看动机,更要重视效果,而效果的内涵便是“万民被其利”,表达了与孔子不同的价值旨趣。显然,墨子的义已不再仅仅局限于人的行为是否符合人之为人道德要求,而是拓展上升到是否利于天下、利于百姓的高度来理解和把握“义”,从而“义”已不再仅仅是人格完善的基本价值标准,而是建功立业利于天下百姓的价值大标准。也正是在此意义上,墨子的“义”是对孔子之“义”的超越,是“大义”。由此,墨子确立了以“义”为核心的功利主义价值体系。
进而墨子直接赋予“义”以“利”的含义,认为:“义者,利也。”明确指出:“义可以利人”,“故天下之良宝也”。墨子之所以以利释义,是因为作为一个平民知识分子,长期生活在基层,深知民生问题对于社会稳定的重要性。他认为:利益问题是其他一切价值实现的基础,是义的重要内容。
首先,墨子认为:人类最根本的需要就是生存,而“衣食之利”乃是满足生存需要的首要条件。“民,生为甚欲”,“衣食者,人之生利也”。人首先要解决穿衣吃饭,才能得以生存,人类社会也才能得以存在,但并非所有的利都是义。在墨子看来,首先自利未必不义,但亏人一定属于不义。义与不义的区别,就在于是利人还是亏人。从窃人桃李,到攘人鸡犬,到杀一不辜,乃至攻城陷国,“亏人自利”的程度越大,不义的程度也就越严重。最严重的情形莫过于天下人个个“亏人自利”,这便是墨子最担忧的人人“交相贼”的局面,它是天下最大的祸害,“然当今之时,天下之害孰为大?曰:若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傲贱,此天下之害也。”
其次,墨子认为仅仅从物质方面利人还不能算作义,还应包括精神方面利人,即应教导天下人为义。他说:“子之所谓义者,亦有力以劳人,有财以分人乎?。”“为贤之道,将奈何?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可见,墨子的义既是物质上的扶危济困,更是精神上的抚慰与引导。
再次,墨子所谓的“利”乃是行公利,即天下、国家、百姓之利。这样谋公利即是行正义,亦即兴天下之利。正义与公利是完全统一的。“利”之所以成为“义”的重要内容,在于义必须以对他人、对社会、乃至对天下有利为准则。如果离开了“利人”、“利国家”、“利百姓”、“利天下”的内容,义就成了毫无意义的空洞说教。
二
既然“义”是墨子价值体系的核心,墨子极力推崇和要实现的价值理想是“大义”亦即“大利”,那么在实践中该如何从“大义”出发去实现“大利”呢?对于一直强调“力行”的墨子来说,在践行中面临的首要问题便是如何确立“义”的权威性。问题是墨子所代表的是平民阶层的利益,很难讨得当政者的欢心,更不用说采纳和倡导其学说了。那么什么样的力量能够主宰人间事务、凌驾于万物之上呢?当然是具有人格意义的“天”。“天”的旨意“天志”,无疑具有权威性,因此“天志”便成为墨子学说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墨子说:“然则天亦何欲何恶?天欲义而恶不义。”“天必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而天的“赏罚”之意是通过鬼神来行使的,“暴王桀纣幽厉,兼恶天下之百姓,率以诟天侮鬼,其贼人多,故天祸之,使遂失其国家,身死为戮于天下。”“天之意,不可不顺也。”由此,“义”的权威性借助“天志”便树立起来了。
从落实“义”的价值原则出发,墨子要求人们在社会政治生活中要“兼相爱,交相利”。他认为:“乱自何起?起不相爱。——大夫各爱其家不爱异家,故乱异家以爱其家;诸侯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故攻异国以利其国。”为此,墨子主张爱不应有亲疏、厚薄之别,而应是兼爱。“兼以易别”以“兼”来代替“别”,要“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强者不劫弱,贵者不傲贱,多诈者不欺愚”。显然,墨子的“兼相爱”思想是对儒家“仁爱”说的挑战和突破。孔子说:“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这是一种等级之爱。墨子在《大取》中写道:“厚不外己,爱无厚薄”,主张“使天下兼相,爱人若爱其身”。对此还作了进一步论证:“爱人不外已,己在所爱之中。己在所爱,爱加于己。伦列之爱己,爱人也”。就是说,无差等的爱己,也就是爱人,从而也就做到了兼爱。可见,墨子的兼爱不仅具有朴素的平等思想,更具有超越血缘、种族、阶级和地域的“大爱”精神。
兼相爱与交相利是紧密结合着的。所谓“交相利”,是指人与人的交往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这种利益关系不是人与人争夺利益,而是每个人都去增进社会利益,即“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以及“利乎人即为,不利乎人即止”。正是在此意义上,利就是义,“义,利也。”既然增进社会整体利益就是做人的价值准则,那么,人与人的交往也应该“交相利”。惟有如此,天下才会太平,社会才会大同,人与人的关系才会和谐。《经说下》指出:“仁,爱也。义,利也”。可见,墨子的兼爱又是着眼于实际利益的,不像儒家那样止于空泛的道德说教。
不仅如此,墨子还把以“义”为核心的义利一致、爱利统一的价值观上升到治理国家、佐治社稷的高度。在政治领域,墨子的理想是“义政”。他认为:“顺天意者,义政也。反天意者,力政也。然义政将奈何哉?”“处大国不攻小国,处大家不篡小家,
强者不劫弱”,惟此才能“上利于天,中利于鬼,下利于人”。只有实行“义政”,才能顺应天意,符合“义”的要求,才能以“兼爱”、“非攻”的方式处理人与人、家与家、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也才能真正做到“兴天下之利”。而实行“义政”的关键在于“尚贤”,墨子认为:“夫尚贤者,政之本也。”为了真正贯彻“尚贤”的原则,他强调:“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还应“不党父兄,不偏贵富”,“贤者举而上之,富而贵之”。打破血缘、门户、等级界限,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无疑体现了“义”的公平、公开、公正的价值原则。
墨子一方面“明鬼”,另一方面又“非命”,看似矛盾,却是符合其内在逻辑的。如果说“明鬼”的目的是为了“明义”,树立“义”的权威的话,那么,“非命”的目的则是为了“尚力”、“行义”,实现其谋求的“大利”。墨子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坐而论道者,他非常重视劳动和物质资料的生产,“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只有强力劳作,才能“富其国家,众其人民,治其刑政,定其社稷”。针对当时一方面民不聊生而统治阶层却穷奢极欲、荒淫无诞的社会贫富差距现象,墨子还主张“节用”、“节葬”、“非乐”,而这与其所倡导的以“义”为核心的价值体系也是一致的。
三
自古即“孔、墨”并称,同为先秦之“显学”,但二者命运大相径庭,前者自汉武帝起备受推崇,日益昌盛,成为所谓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的文化传统。而墨家的影响则日渐衰微,几成绝学。之所以形成这种局面,根本原因在于孔、墨的核心价值观的不同,或者说是二者所代表的阶级利益的不同。孔子的核心价值观是建立在血缘宗法关系基础之上的,所要维护的是“家天下”的原则和贵族统治者的利益。因此,孔子强调的“仁爱”更多情形下是一种基于血缘关系的本能的爱,是一种“爱有差等”的有限的爱,是小爱,其价值旨趣是为了维护“家天下”的统治。而墨子以“义”为核心的功利价值体系,则是从“天下为公”的价值原则出发,主张“兼相爱,交相利”,其目的在于“兴天下之利”,代表了平民百姓的利益,却最终未能获得统治者的亲睐,其朴素的平等、正义、兼爱、均贫富、尚功利、重理性和重视自然科学等价值观念,也始终未能成为中国文化传统的主流。但撇开作为社会主流价值观而言,墨家之“义”较儒家之“仁”,无论是在古在今,都更深入人心——在社会上泛指“正义”,在民间则为“义气”或侠义。尤其在社会矛盾激化、贫富差距过大时期表现更为突出。
也许有人要说,孔子乃至儒家也有“天下为公”的价值追求,也有实现“大同”社会的价值理想,比如《礼运大同》篇。在此,我倒非常认同李泽厚先生的观点(尽管并不认同其对于墨家的基本评价),即人们经常认为的被儒家纳入《礼记》中的《礼运大同》篇实际上是墨家的思想。墨子崇尚的“夏政”实际上是《庄子·天下》中讲的“禹之道”,它是氏族首领与氏族成员共同劳动、平均分配的原始公有制的象征,以“天下为公”为原则。而孔子维护的“周道”则是一种讲求“爱有等差”、“亲亲尊尊”的私有制初级阶段的象征,以“家天下”为原则。前者在中国古代也被叫作“大同之世”,代表了墨家的社会理想;后者则是所谓的“小康之世”,代表了儒家的社会理想。这可能是导致儒、墨两家的价值取向乃至核心价值体系区别的真正原因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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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