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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变局

2009-10-13

广州文艺 2009年10期
关键词:大变局摄影历史

杨 浪

杨 浪财讯传媒(seec)集团副总裁,中国证券研究设计中心媒体管理部副总经理。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上世纪80年代起先后在《中国青年报》、《三联生活周刊》、《中国青年》杂志、《财经时报》、《财经》杂志任职。著作《地图的发现》获国家图书馆“文津奖”,并为出版署、教育部推荐给青少年阅读的100本书。

编者按:当今谈到文学,我们往往忽略了那种实用类文体,忽略了当前正在蓬勃兴起的跨文体的写作和网络写作。如何把实用类文体写得文采斐然?既是文学的内涵问题,也是文学的外延问题,更是实用类文体能否行之久远的问题。我们不妨读读古人,如李密之《陈情表》、司马迁之《报任安书》,诸葛亮之前后出师表,韩愈之《祭十郎文》,便可知我们今天的文学为什么会被边缘化。排斥别人的结果就是自己被别人排斥。杨浪此文是为一本摄影画册所撰写的序言,虽然叙说的是影象的历史,但其文学的魅力无所不在。本栏目欢迎更多更好的跨文体作品,不仅仅是为了庆祝建国六十周年。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1978年,岁在戊午。一般人都把上世纪后期在中国兴起的一场伟大变革的起点认在这一年。

类似的话,100年前已经有人说过。同治十一年,时任直隶总督的李鸿章首创中国近代最大的民用企业时,痛感中国之积弱不振的他有议折说:

“臣窃惟欧洲诸国,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中国,闯入边界腹地,凡前史所未载,亘古所末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我皇上如天之度,概与立约通商,以牢笼之,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中国,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

然而他来不及了。尽管他在20岁的时候就写下了“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的诗句,58年之后还是他代表清政府与列强签订了《辛丑条约》,随即病死于贤良寺。末世重臣死于那个新世纪之首,临死时,他奉劝那拉氏要“外修和好”,“内图富强”,不要“再好勇斗狠”。再十年以后,辛亥激变,国共争锋,抗战浴血……上世纪的前50年与后50年,一代代仁人志士相吸相斥相拥相争,构成了中国“大变局”波澜起伏的100年!

毛泽东是认为“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的。他在晚年回顾一生,说自己一生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把蒋介石赶到海岛上去了;一件是“文化大革命”。

起讫于1966年至1976年的这又一场乱局,是中国当代史的分水岭。没有被历史称为“浩劫”的这十年,就没有1978年;没有这十年,中国人不会如此彻底地知道,在国家振兴和富强的道路上,我们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

李鸿章在抒发“一万年来谁著史”的豪情的时候,还不知道在他出生的前一年,法国人达盖尔就发明了照相术。自那以后,“史”这个东西,就不单是有文字来“著”,而且是有影像来记录、证实的了!

当我们通过影像来见证过往30年以及我们所经历的这场“大变革”肌理时,我们拥有前人无法拥有的手段:关于这场变革的场景、细节、情绪、褶皱……一切历历在目!当文字试图漫漶的时候,影像在清晰;当庙堂在宏阔喧叙的时候,细节在言说;叫作“历史”的那条大河是怎样由涓涓细流汇聚起来的?曾经的某个情景又如何折射出未来的路径?在影像的长廊中观看这十年,抚摸这三十年,遥想这一百年,真的是一种别样的感受。

想一想我们是如此的幸运,在人类三千年有文字记载的经历中,只是到最后的这二十分之一,我们才不单看到了“历史”的记述,还看到了“历史”的面貌。

这本画册是我们用影像对这段历史的一种言说。

我们相信影像是一种真实。一如喻家湾村的乡亲们手里的选票,这或许是中国的民主建设进程的一个瞬间。哪怕这“进程”只有一张纸的厚度,进步,就是这样一层层积累的。

我们相信影像是一种象征。一如1966年8月金水桥头被疯狂的人群围拢的吉普车。领袖被自己发动的历史拥塞了。此后的臣子们,无论忠奸,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疏通或者寻找道路。而真正的国家通途,至少要在十年以后才可能履及。

我们相信影像是一种预示。一如南京路天桥上,在三代领导人注视下吃棒冰的情侣,他们知道,最好的政府就是让人民过上好生活的政府,伟大的国家就是保证人民自由平等衣食无虞的国家。

近30年中国变革的宏观史已经被许多言说弥漫了,关于它们的编年史与断代史,读者自可以有许多线索可找。我们在这里不过是想提供可视的、微观的由镜头捕捉的目击史。

有一种自然地理理论,把400毫米等雨线作为划分中国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界限,由此便有长城屹立在这漫长的连续空间上。如果我们把春秋以降三千年历史作一条绵延的轴线,截取最后的30年,这百分之一必定是区分中国“现代化”与“近代化”的分野;拜时所赐—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被我们目击了!

在这部画册里,我们关注的焦点始终是“人”在历史变革中的行为。他们是变革的最大动力,更是变革红利的受益者。这个群体的影像踩在了历史分野上,一面,是历史是过去,一面是今天,是未来。编辑中我们还发现,在影像的意义上,对“近代化”与“现代化”的人群特征作一个归纳和抽象可能是有意义的:“近代化”前期人的影像,相互间很少交集;因为摄影术进入生活的突兀感,画面中的人主要在与镜头进行交流。“近代化”过程中的人有了比较密切的相互交集,是镜头在关注他们的行为;但在忽略了镜头存在的同时,人群与环境(包括自然与非自然的环境)的关系也是松散的。而“现代化”背景中的人与环境有了更加密切的交集。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只用300张照片来“见证”。人们老爱说“抚今追昔”一类的沧桑感历史感。的确,30年前“起笔”与30年后“落墨”的这些对比感构成了影像见证的魅力。

往下看吧!

十字坐标

影像是用来“看”的,“说”得越少越好。文字作为一个符号系统存在了3000年,图像存在历史远远悠长于文字,图像的信息含量远较文字丰富,而且不同的读者也会有不同的解读,比如,“站在”拍摄的当时看取景框里的情景,与“站在”此刻观望并不遥远的当年。历史是一个坐标系。我们每一个人是那个坐标系中的“子坐标”。

20年前的1987年10月,《人民日报》一版发表过一篇当时引起轰动的文章《中国改革的历史方位》,三位当时尚且年轻的记者前瞻后望,说:“生活在变,观念在变,人在变,一切都在变。兴奋、惊愕、困惑、期待……袭扰着每一个人”,然后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向何处去?”

30年来,这类哈姆雷特式的问题无时不在拷问着我们。

是啊,这是一个纵向的历史演进和横向的社会变革的过程—当年在河滩上丈量责任田的乡亲们知道他们以后可能票选村干部吗?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抢购服装的市民可会想到有猪肉卖不出去的时候?曾几何时我们还在为打上一条领带而欣喜,为一床席梦思而辛劳,现在却要为“拉动消费”而鼓噪。当然,贪官一直在涌现,他们聚敛财富的疯狂在放大,他们的官阶和数量级也在放大。

微观地看,社会发展和历史演进就是一些相互联系着的细节构成的链条,所有的宏大叙事没有这些链条的支撑,便是干瘪、空洞的。至于进退的历史方位,只有退开去看那些坐标点的位置是在印证这进步还是倒退。把影像当成一个数据链,这样的坐标系比比皆是:纵着看,变了。时间推动财富积累改变着人们生活。横着看,变与不变。数量级的放大并不代替基因的放大,制度变革是缓慢的,但在进行中。“我们从哪里来?”已经清晰;“我们向何处去”?“石头”摸着了,还在“过河”。

还是那篇文章中引用了当年32岁的王沪宁“副教授”的话:“政治形式、民主形式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经济、文化中生长出来的,是一个生态生长过程,不能搞移花接木,也不能搞揠苗助长。”他认为“高度民主当然是社会的发展方向”,“但民主本身是一个发展过程,只有与一定的社会、经济、文化相适应的政治形式才是最好的政治形式。”那篇文章发表迄今,已经21年了。

作为“文化”坐标系中的子系统,摄影在这几十年中变化是巨大的!横着看,在摄影形态中,当代摄影、观念摄影、商业摄影……摄影的市场化异彩纷呈。纵着看,作为纪录历史最直接的手段,纪实摄影无论在观念、方法还是在触及与解读现实的深度上,都有长足而且明显的进步。以互联网技术和数码技术为基础的科技发展给影像发展以空前的推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暴露于无处不在的镜头面前。与政治演进不同的,“摄影将向何处去”已经不是一个理论推导而是一个实践问题。

其实,我们无时无刻都是站在一个历史的关节点上。以这样的视角定睛读每一张照片,你都会有新的联想和发现。以这样的思路掩卷长考,你也许会生出对历史的顿悟。

你阅读这本画册的此刻也是历史的一个关节点。或许因为那是当年“关节点”上的文本标志,我又要说到那篇文章了。文中有这样一段话涉及当时国际上一些著名经济学家的预言,他们认为:“本世纪末可能发生一场特大的世界性经济动荡”,“一旦大的动荡发生,就可能带来大的危机,也可能带来大的机会。如果赶在大动荡前长硬起飞的翅膀,就可能乘风而起,如果耽误了这已经不多的时机,就可能在各方转嫁危机的重压下更加贫弱。”“这就是几乎所有国家”“都不约而同地进行体制和政策调整的深刻背景。”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雍和1991年拍摄的那张照片,那是上一个中国改革的关节点,有人站在十字路口,与远方通话……

戊年

2008年岁在戊子。按四千年前中国人天干地支的理论,戊属阳土,子属阳水,流年土克水。年初就有人演绎,主刚柔不济,经济蹇促,旺而见危。

你可以信或者不信这种很古老高深的理论,不过逢“戊”必“旺”,“旺”而萌动,真似乎是中国运数的一个十年规律。1998年,岁在戊寅,这一年开年就是各地“开发区”发展的峰年,也是房地产业启动的年头,开年的中央财政报告完成了上年计划的102%,预算收入增长16%,90年代初期的紧缩局面全面缓解。1988年,岁在戊辰,这一年是全民办公司的大潮,是物价闯关的隘口,也是热议党政分开,政体改革的时候。再30年前的戊午,则阳干逢阳支,按干支,兆大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由是兴起。

至少在近百年的当代史里,每当戊年,总是要孕育或发生些大事情。戊戌(1898年)变法是不必举了;1928年(戊辰)的井冈山,1938(戊寅)的抗战,1948(戊子)年中国命运选择,乃至1958、1968年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念兹在兹了。这样的眺望下去,2018年(戊戌),2028年(戊申)还会发生什么,今天的我们不很知道,知道的是,在建国一百年时“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历史复兴”,所以那一定是在建成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的通路上。

30年是一个“甲子”即一个干支轮回的一半。在绝大多数计量单位都以百进制的同时,有关时间和空间的计量,比如经纬度、时间却都是60进制的,这不应该是一个偶然!回望上世纪中国历史,30年是一个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数字。1919年“五四运动”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这是争取民族独立的30年;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1978年改革开放启动,这是探索现代化道路的30年;从彼时至2008年北京奥运会举办又是中国走向世界、重新崛起的30年。再乘以5或者乘以10,我们还会看到,近代中国是一个不断试图急起直追实现自己强国梦想的古老国家。以一种长程的眼光看,近代她的变化之激烈之频繁之惊心动魄为亘古未有。因此,换一种眼光看,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不唯戊年。

关于天干地支的学说是中华民族的一大智慧,它涵盖了从宇宙、日月到天地玄黄运行规律的所有原始观察;包含了对物质生长形态,事物运行方式的丰富描述。由二十二个汉字凝聚起来的,实际上是对原始视觉形态的高度抽象,这是摄影家们不很知道却应该知道的。

即时的或瞬间的摄影,完成了镜头对事物的“目击”,但它是否可能成为对历史的“见证”是可以存疑的。每一个纪实摄影师都知道自己的职业价值在于“记录今天的历史”,这当然不意味着你揿动快门的那一瞬间必然具有历史意义。为了这本画册,我们搜集了数以千计的图片,有些被我们选用了,有些被我们放弃了,经常,我们在放弃的时候,脑海里回旋的就是它可能具有的历史感。

真的,有时候你去读一读司马迁,读一读班固,乃至读一读百年前康、梁的文笔,就会发现我们的胸臆中缺少什么!在这个意义上,先人们归纳的干支纪年喻物,正是一种大尺度的对历史规律、物态轮回的理解,是一种基于视觉更超越视觉的伟大记忆力和想象力。当物质的诱惑,世俗的快乐,肤泛的感受充溢于当下的时候,思考和感悟当摄影术远未萌发的时候,祖先们记录和厘清事物运行和发展规律的那种强大的思想能力和精神成果,这恐怕不属于八卦!

有王文澜君在改革开放之初拍摄一张练气功的人们,其时势汹涌,动态恣肆,竟于五百年前祭祀天地之坛上;与本集封面与邓公合影之少女一样,它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见证。

天行有数,无须遮蔽也不可覆盖。我们对这30年历史的影像观照力求真实素朴,读者诸君或有见怒与见教,端缘我们的史观与功力。在此先谢过了!

责任编辑吴东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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