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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因比论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与和谐社会

2009-09-29王利红张文杰

道德与文明 2009年4期
关键词:儒家万物中华民族

王利红 张文杰

[摘要]汤因比是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在其论述文明发展的著作中,他从独特的视角多方面论述了以儒家思想为主导建立的文官制度和中华民族所具有的传统美德,以及儒道互补、天人合一的思想对建立和谐统一的社会的重要作用,并预言中华民族所具有的世界主义思想和她在政治文化上的成功实践,将对人类未来的发展起主导作用。

[关键词]汤因比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和谐社会

[中图分类号]B82-05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1539(2009)04-0094-04

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在其论述文明发展的著作中,从独特的视角多方面论述了以儒家思想为主导建立的文官制度和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对建立和谐统一社会的重要作用,并预言中华民族所具有的世界主义思想和她在政治文化上的成功实践,将对人类未来的统一发挥“主导作用”。汤因比指出,几千年来的历史已经证明,中国人民成功地把几亿民众从政治上、文化上团结起来,这“无与伦比”的成功经验在人类统一的过程中肯定会发挥“主导作用”。要统一世界,汤因比认为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世界主义思想”;二是要有达到这个目标所需要的“干练才能”。而他认为具备这两个条件的只有儒学熏陶下的中华民族。

一、中华民族的美德是维持统一国家的基础

众所周知,近代中国的历史是一部灾难深重、备受欺凌的屈辱的历史,但多难兴邦,中华民族在历尽劫难之后进发出的巨大的精神力量,总是能使它一再崛起,其崛起之力量源泉正来自于中华民族长期在儒家文化传统中濡染形成的传统美德。

汤因比熟知中国近代历史,他对从鸦片战争到中国共产党统一大陆这段历史时期里,世界上各列强无所顾忌地欺侮中国,表示出极大的愤懑。汤因比说,英国用大炮为英国商船在中国打开了通道。他为自己身为“这些犯下国际罪行的英国的行凶者们”的后代而感到羞惭。时至今日,随着中国的复兴,世界上的大国,如美国、日本等都不敢忽视中国这一强大的力量。

汤因比认为,中国的这种威望的形成,不只是由于其在物质方面的力量的增长,更重要的是由于儒家文化所造就的美德所具有的伟大精神。

汤因比在《展望21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中总结了东亚几条宝贵的历史遗产,其中大部分都涉及中华民族:(一)中华民族的经验;(--)中华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逐步培养起来的世界精神;(三)儒教世界观中存在的人道主义;(四)儒教和佛教所具有的合理主义;(五)东亚人对宇宙的神秘性怀有的一种敏感,认为人想支配宇宙就要遭到挫败;(六)人的目的不是狂妄地支配自己以外的自然,而是必须和自然保持协调,这种直感是佛教、神道与中国哲学所有的流派共同具有的。汤因比认为“这些都可以使其成为全世界统一的地理和文化上的主轴”。在这些遗产中,直接涉及儒家思想的就有两条:一是儒教世界中存在的人道主义;二是儒教和佛教所具有的合理主义。其他几条与儒家学说也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汤因比认为这些宝贵的历史遗产是东亚和中华民族贡献给世界的宝贵的精神财富。汤因比极为赞赏中国人的聪明才智和勤劳勇敢的品格,他认为在现今世界上,中国人能胜任任何一种职业。这不但为现实生活所证实,而且也为汤因比本人所“亲身体验到”。中国人无论在国家衰落时,还是在混乱时,都能坚持发扬他们的美德。这种美德是在长时期的历史发展中形成和保存下来的,它集中表现为儒家“以和为贵”的世界主义思想以及中国人对“和谐社会”和“大同世界”的理想追求。

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两千多年来,可以说中国大体上在政治上保持了统一。而在西方,自从罗马帝国灭亡后就没有实现过政治上的统一。因为西方世界自从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在政治上实行的是“民族主义”,而不是“世界主义”。于是汤因比得出了一个结论:“由此看来,今后西方也似乎不能完成全世界的政治统一。”“将来统一世界的大概不是西欧国家,也不是西欧化的国家,而是中国。”这不是空口胡说,而是“因为中国有担任这样的未来政治任务的征兆”。中国在世界上有“令人惊叹的威望”。两千多年来中国一直都是影响东亚半个世界的中心。特别是近五百年来,中国不仅给半个世界而且可以说给整个世界“带来政治统一与和平的命运”。

由孔孟提出并阐发的伦理思想,其实从未过时,而是具有跨越时空的永恒的道德力量。美国学者萨缪尔认为,与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相反,“道德准则则在数千年前即已决定且变化甚小”。几千年前正确和错误的东西,在今天也近乎如此。“道德真理缺乏进化是令人吃惊的。在此期间,几乎所有其他的人类生活领域都已发生了变化。这或许暗示着道德真理也许是普遍和绝对的。既然人们已经了解了道德与品行的准则,现代社会所面临的主要问题便是对其做出补充和完善。”

从这一意义上讲,人们通常所说的文明的“进步”,其实只是指科学技术的提高。至于人们的道德水平,相对于科学技术的发展来讲,则明显缓慢。

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在两千多年前就已提出并阐发了中华民族最为基本的道德准则,一开始就走上了人本主义的道路,儒家把个人的道德修养看作最内在最根本的事情,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看作一个由己身而及于天下,由天下而及于己身的浑然一体的整体,所谓“内圣而外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其所具有的人本主义和宏大的宇宙视野,正是中华民族美德之源泉。

二、儒家的性善性恶说与和谐社会之关系

在与日本创价学会会长池田大作先生的对话中,汤因比谈到儒家学说中有两种根本对立的观点:即荀子主张“性恶说”,而孟子主张“性善说”。在汤因比看来,性恶说与基督教的原罪说近似;而性善说与卢梭的思想近似。汤因比本人则认为,人的本性不能从本质上截然分成善与恶。善恶在一个人的身上通常是并存的,没有绝对的善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这种现象与生物和宇宙之间的关系有关。“生物一方面从宇宙万物中分离出来,另一方面又和宇宙万物相连接着。这种关系使人具有选择态度和行动的余地。”人既可以支配和利用宇宙万物,又可以为万物服务。这两种冲突不断地纠缠着。善恶的对象不仅是人本身,而且还有人之外的生物和宇宙全体。为我和利他似乎后者更难做到,因为献身于爱的人毕竟是少数。

汤因比看到,儒家思想是强调亲疏有别的,它以父子、君臣、夫妇为纲,有亲有疏,有近有远。汤因比认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孔子也和现代人一样,是生在战斗的国家主义横行的时代。一般地说,战国时代开始于孔子死后,但实际上是他在世时开始的。孔子把家跟国对比,主张臣民对统治者,跟子女对父亲一样,有献身义务,并应加以实践。这是意味深长的。自从中国在政治上统一,儒教成为帝制中国的正统哲学以后,以统治者作为大

家庭即国家之长的儒家思想,为皇帝所应用。按帝制时代儒教的说法,皇帝是包括‘天下万物这个大家庭的一家之长。因此,原来对家长的爱和忠就应该具体解释为也是对皇帝的爱和忠。”

在谈到“爱”的时候,汤因比说:“所谓爱就是自我献身,即意味着不是为自己而夺取。”汤因比反对独占欲,在对于爱这个问题上,他认为孔子和墨子有着根本对立的观点:“以孔子立场为论据的儒家哲学家孟子,主张爱的分配要有差别。按孟子的说法,对自己家族的爱要优先于家族以外的人。他们都被视为外人,视为局外之人。墨子反驳了孟子的学说,采取了平等地施爱于所有人的立场。”但孟子同时提出人皆有四心,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认为这四心是人之四端,是人之为人的根本,从而充分肯定了人之良善的普遍性。

可见,儒家的“仁爱”和墨家的“兼爱”各有其可取之处。汤因比认为,“儒家主张,爱应分阶段地加以分配。用同心圆作比喻,以自己为圆心,随着向外扩展,爱则逐步减少。这种主张和把无差别的普遍的爱作为义务的墨子学说相比,显而易见易于为人本性所接受。爱自己比爱无故的他人更为容易……就儒教的教导来说,同心圆最内侧的圆和最外侧的圆相比,当然后者受到的爱要弱。但从爱的范围来看,是普遍性的”。因此,汤因比认为,“原则上可以说,儒教也是采取墨子的立场的”。虽然表现方式不同,但更合乎情理。正因为儒家强调“爱”和“人世”,故“佛教被作为中国的宗教接受以后,新儒教的哲学家们,从儒家的伦理观上痛斥了佛陀抛弃家庭的行为……对现代人类社会的危机来说,把对‘天下万物的义务和对亲密的家庭关系同等看待的儒家立场,是合乎需要的。现代人应当采取此种意义上的儒家立场”。

在汤因比看来,儒家培养起来的思想是个人服从全局,承认权威,凝聚力强。他在参观香港的高层建筑后说:“我们看到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中国人秩序井然地生活着,实在令人感佩。中国人家庭的内聚力很强,孩子也受到严格的教养,所以才能够在这种欧洲根本无法忍受的环境中生活。他们在这方面表现出来的能力实在令我惊叹不已。”

1252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一身而兼哲学博士、神学博士和医学博士的阿尔贝特·施韦泽,在他的《对生命的敬畏》一书中,提出敬畏生命的伦理学,认为此伦理学的基础是敬畏生命的无限性,“扬弃疏远性”,与他人共同体验,共同承受痛苦。他说:“爱的命令最终意味着:对你来说,没有陌生人,只有人,他的幸福和痛苦都有赖于你。”虽然阿尔贝特·施韦泽也清楚地认识到,对于我们来说,这个人和我们关系密切,那个人和我们毫不相干,这种情况似乎十分自然;但是他同时认为,这种自然的事情会让道德失效,因此我们应该认识到别人和自己一样密切,“对于别人的事情,你必须像对自己的事情一样去直接地体验”,因为当你深入生命时,你看到的总是自己,对别人生命的关注其实就是对自己生命的关注,因为个体的生命永远是整体生命的组成部分。

阿尔贝特·施韦泽提出的敬畏生命的伦理学,其理论基础和儒墨两家的伦理学说惊人的一致。施韦泽认为敬畏生命的伦理学的基础是扬弃疏远性。笔者认为,在儒家伦理传统中,这种疏远性从未真正存在过。正如汤因比所说,孔子把家跟国家对比,中国的社会政治格局事实上是一个大家庭,虽然其中有亲有疏,有近有远,有尊有卑,但这种亲疏远近不过是亲近基础上的疏远,是同心圆的内外两侧,从爱的范围来看,是无差别的和普世的。正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血脉亲情和关爱,构成了中国社会和谐之基础。

三、儒道互补、天人合一与和谐社会

陈荣捷在《中国的哲学和宗教》一文中认为,孔子最为关切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文主义由于他的推进而达至高潮。但孔子一直避免谈天道,因此在儒学中道所指的是人。而作为儒家学说对立面的道家,谈论最多的则是大自然,在《老子》一书中,道被描写为自然、永恒和自发,像是一块未经雕刻的石料。道是万物之母,是至高无上的善,生万物、养万物,有利于万物,而且复归其根。道是真实而无名,易见而不可道的。虽然从表面上看,道家在很多方面与儒家相反,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两种学说在很多方面其实是互有融汇的。“道学一方面挑战儒学,同时也补充儒学和加强儒学。其成圣、个人的至善,和社会秩序诸理想,在根本上,和儒学的理想类同。”故“很难找到一位中国学者是专一的儒家,或专一的道家”。而儒家学说作为中国文化的灵魂、血液、精髓和核心,其作用正如汤因比在论述文明时所讲到的,它能达到这样一种程度:既能成功地将它的文化扩散出去,又能始终真正地、完全地吸收与它接触过的异己的文化,使它与自身合为一体。在《中庸》的这部被认为是最为神秘和最具有形而上学色彩的儒家经典中,我们可以看到,儒家学说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吸收了道家的思想,实现了儒道的融合。

“《中庸》正如篇名一样,发挥中庸之道。但除缓和之意以外,中庸表示和与综合。言行相符。崇敬德性和仿效问与学的途径,应相符而行。因为道结合内外,而终致天人合一,故自我和万物应该完满。”

《中庸》一开篇就讲性与天道问题:“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人性被认为是得白天赋的,天道不仅被描述为: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而且是超越时空、物体和意向的。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而这即诚的范围。人唯至诚始能尽其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大地之化育,更进一步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矣。《中庸》由此奠定了中国思想史上天人合一之说的基础。

可见,天人合一即是儒道互补的结果。儒家经典《中庸》吸收了道家形而上学的思想,达到了宇宙论、本体论和人生论的全面统一。“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中庸》的这种吸收,不仅是思想上的融合,更是境界的提升。由人道而至天道,就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与天地参。中国人对于自然万物始终带着审美与诗意的态度,从未把征服自然当作目的,而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关于这一点,汤因比在谈到儒家文化与工业化时就说过,虽然从鸦片战争一直到共产党人夺取政权为止遭受的巨大的耻辱,使中国人认识到要强大必须具备现代意义上的力量,即发展现代科学技术,但即便如此,一个开明的中国人也很可能会自言自语道:“这一切现代技术都是可恨的,它使我们感到厌恶……因为它在审美观上和心理上对我们来说是可恨的。”汤因比认为:“无论中国人对于被当作‘土人可能怀有多么强烈的不满,也无论中国人可能多么强烈地渴望证实自己不是‘土人,我们都不可低估过去的传统力量的魅力。”正是在这一点上,汤因比认为,“中国人的生活态度多少有点道家的味道”,而这正是他所赞赏的态度。

汤因比认为:“人类利用科技的发展,为自己造了一个人工的新环境,现在我们必须以惊人的技术和它对抗。”“我们仅仅在一个方面,即科学技术方面,是独一无二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技术发展,正在产生一些显示人性某些永久特征的意想不到的效果:污染、战争、贪婪和侵略。如过去时代的哲学家和笃信宗教的教师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指出过的那样,除非我们与上述现象做斗争,否则我们便不能保证人类的生存。需要自我约束,需要限制我们的贪婪,这是与我们今天的处境有关的,就像在苏格拉底、希伯来预言家和早期基督教徒的时代一样。虽然他们对事实的解释各不相同,但是在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这一方面,我想,他们都是一致的。这是一种谦逊的思想——我们拥有大得多的物质力量这一事实,反而使我们置身于对自己来说大得多的危险之中。近几年的经验已让我确信:它使我更悲观,并且更意识到,认为我们能够摆脱人性的局限性这种想法是当今世界的一种愚蠢的傲慢。”

因此,为了解决人类盲目相信和利用科技带来的问题,“每一地区人类对这个问题的经验,深为全体人类所关注。而每个地区的成败,对其他地区不仅有教育意义,也直接影响其他地区的命运;而且在某些层次上,其影响至为剧烈”。汤因比在此没有明确提出,但根据他以往对于儒家文化和中国的论述,可以看出,他对东亚世界,特别是中国在解决人与自然、科学技术与人类发展这一问题上将发挥的作用和带来的影响是充满期待的。

以儒道互补为特征的中国哲学,讲天人合一,讲天地人三才,天在上,地在下,而人居中央。人虽居天地之间,但人不但不能主宰天地,反而要顺应自然,要学会适应宇宙的发展规律,要与天地万物“和谐”。或如汤因比所说,人应对天地万物保有一种谦逊的思想,只有这样,人类社会才会“和谐”,社会才能进步。说到底,地球才是人类唯一的家园,可惜的是,人常常会狂妄到忘记了这一点。

说到底,人所建立的和谐,生命存在的基础,首先是人与自然的和谐。“汤因比赞誉中国,寄希望于中国未来的又一个原因,是中国人崇尚自然。”“顺从自然而生存,尊崇自然的生命力,这种思维方法,在中国人的学问和中国人的行动方式中清楚地表现出来。”正因为这样,汤因比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与哲学思想中所体现出来的天人合一的境界,较之西方的天人相分、主客对立的观念,更胜一筹,实乃未来世界之希望。

(作者:王利红安徽医科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安徽合肥230032;张文杰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北京100732)

参考文献

[1][英]汤因比,(日]池田大作,展望21世纪:汤固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M],荀春生,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7:287--288

[2][美]萨缪尔,爱因斯坦的圣经[M],李斯,马永波,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前言2--3

[3][法]阿尔贝特·施韦泽,对生命的敬畏[M],陈泽环,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56

[4][英]汤因比,汤因比眼中的东方世界(上册)[M],梅寅生,译,台湾:台湾久大文化股份有限公司,1990:104

[5][英]汤因比,汤因比论汤固比:汤因比与厄本对话录[M],王少如,沈晓红,译,上海:三联书店,2007:12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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