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青铜铭文文体论
2009-09-29陈彦辉
陈彦辉
内容提要商周青铜铭文的发生以青铜器制作技术的成熟为前提,“铭者自名”的思想是商周社会人们更加重视铭文价值的重要原因。青铜铭文的体制因铭文记载社会生活内容的不同而体现出不同的文体特征,其歌功颂德的价值取向与文化内涵直接为秦以后铭文所继承。后世铭文虚化、纯文学转向使得座右铭等次生文体的出现成为可能。
商周社会的青铜铭文是在中国青铜时代的文化背景下出现的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殷商社会中期以后铭文才开始在青铜器上出现,并在祭祀活动申承担着重要的功能。西周是青铜铭文大发展的时代,铸刻锗文的活动庄重且频繁的出现,“铭者自名”的思想和人们对铭文意义的重视,导致上层社会的人士把铸铭作为个人和家族的荣耀,积极从事铸铭以纪颂功德,青铜铭文在社会上大量出现,在商周社会逐步形成铸铭的风气。青铜铭文因记载社会生活内容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文体特征,这些不同类型的铭文文体,其歌功颂德的价值取向与语言简练等特点直接为秦以后铭文所继承,对后世铭文文体发展与流变产生重要影响。
一、“铭者自名”与商周社会的铸铭风气
商周社会铭文的发生和文体的形成与青铜器制作技术的成熟和铸铭风气的形成密切相关。随着青铜冶炼技术的出现,约从公元前2000年开始,中国古代文化进入了“青铜时代”。这个处于中国文明形成期的时代,延续了1500多年直到公元前500年左右才结束,即从夏王朝到战国时代。偃师二里头遗址中发现的小型的青铜工具、装饰品、青铜武器和青铜容器,从形制与制法上看,工具仍具有某些原始特点,但武器、容器与装饰品形制比较进步,“这些都证明当时青铜冶铸技术与规模均已发展到一定程度”。商周时代,青铜器制作技术更加成熟,特别是在当时青铜器已不是简单的工具,而是“政治权力”的体现,是国之重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庄严的祭祀场合使用的礼器与在关系国家安危的战争中使用的兵器都需要高超的制作技术,因此,在商周时代强有力的政治威权下,伴随着大量精美青铜器的制作,青铜器制作技术日趋精湛。
铭文的产生必须以青铜器制作者的主观需要为动因。青铜器制作技术的成熟,为铭文的出现提供了可能。青铜器的制作并非以生活工具为目的,它承载着非常重要的祭祀功能,作为祭器的象征意义远远超过其作为生活器具的实用性。青铜器的象征意义主要是通过器物上的纹饰和铭文来体现,这也是中国古代青铜文化的重要特征。纹饰在表现商周共同信仰的神灵世界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主要用于祭祀神灵和祖先的仪式中。这些铜器上“铸刻着作为人的世界与祖先及神的世界之沟通的媒介的神话性的动物花纹”,它们或抽象或写实,是对现实的描绘和对神界的想象,这些纹饰是“远方图物”、“铸鼎象物”的“物”,是用来“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是沟通人神世界的桥梁。巫觋正是在它们的协助下,才能够沟通天人。因此,纹饰是为“表现某种意义的目的”而制作,要“表现制作者的宗旨”,青铜器制作者的意义和宗旨就是表达对祖先神灵的崇拜,纹饰是表现他们共同信仰的媒介。
与纹饰相比,铭文在青铜器上出现得较晚。现存的殷商早期和中期青铜器上,几乎没有铭文,即使现在考古发现的几件有铭铜器,也只有族徽或父祖名号。铭文在青铜器上大量出现是在商代晚期,此时字数较少,一般为三、五字,仅有少数铜器有几十字。从现存甲骨刻辞看,殷商末期以前已经有字数较多的甲骨文出现,在青铜器上铸刻铭文的条件已经具备,为什么直到殷末才出现铭文?白川静认为较长铭文的出现,意味着“在祖灵与祭祀其祖灵的氏族之间,开始加强媒介的作用来促进王室与氏族间的政治关系。祭祖,变成是依王室与氏族之关系而在其政治秩序之下进行。彝器铭文所以记录这种事情,乃直接显示政治的关系已强力地支配了氏族生活。”政治对氏族与王室关系的影响,周代殷之后体现得更为明显,殷商时期基本是政教合一,而周则以征服者的身份强化了王权政治,“统治的原则,是根据政治性的服属关系,君臣关系。在祖祭之性格上,也就无非在强化这种政治性的要素。这些氏族既须靠他们与王室的关系始能维持其生活,所以也就把与王室之关系施铭于彝器而享祀其祖灵。”随着铭文的出现,殷周人祈求神灵、拜祭祖先又增加了一个重要的媒介,青铜器的象征意义中也融进了政治秩序的内涵。
最初作为祭器出现的青铜器,所要表现的任何意义都可以通过器物纹饰和铭文来完成。纹饰在铭文没有出现之前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铭文与纹饰相比传递信息更为直接,因此,在铭文出现后,青铜器所要表达的象征意义和要传达的信息主要通过铭文来实现。在殷商社会铭文主要承担着祭祀先祖的原始功能,但是到了西周社会,铭文承载的社会功能开始逐渐增多,在继承殷商社会祭祀祖先的基本功能之外,铭文还记载训诰、律令、讼辞、盟誓、出使以及乐律等诸多内容,铸铭受到天子、诸侯、,大夫等的高度重视,铸铭的行为也盛行上层社会,直接促使周代产生大量铭文,形成铸铬的社会风气。
周代铸铭风气发生的直接原因是由于铭文具有“铭者自名”的意义,其背景则是人们对礼制的认同与遵守。《礼记·祭统》:“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郑注:“自名,谓称扬其先祖之德,著已名于下。”孔疏:“铭者自名也者,言为先祖之铭者,自著己之功名于下。”“铭者自名”的实质是铸铭者借铭记先祖功德达到显扬自身功名的目的。“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此孝子孝孙之心也,唯贤者能之。”对于先祖,要扬美抑恶,这既是体现子孙孝顺之义,也是成为“贤者”的要求。铸铭者显扬自身是通过颂扬先祖来实现,把先祖的功烈、勋劳、庆赏、声名,用经过斟酌的文字铸刻于祭器,祖先自可扬名于天下;铸铭者把自己名字列于祖先之后,毫无疑问在享受祖先的恩泽,达到扬名目的。铸铭可以有“壹称,而上下皆得焉”的效果,即铭文唯称祖先之德善,上可以光耀先祖,下可以成就自身孝顺之行,又可以垂教后人,不仅如此,铸铭还可以收到君子称美,获得“贤”、“恭”的评价,即“为之者,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知足以利之,可谓贤矣。贤而勿伐,可谓恭矣。”此时,铭的意义已经从祭祀祖先上升为铸铭者的荣誉和道德评价,成为遵守礼制的要求,成为上层社会树立自身道德形象、家族地位的重要手段,正是在此背景下,周代社会铸铭风气才得以形成。
二、商周青铜铭文的文体特征
商周的青铜铭文按照内容和格式大致可以分为,祭祀、册命、训诰、记事等四种。祭祀是商周社会非常重视的大事,商周青铜彝器很多是祭器,用于祭祀是其重要的功能。铭文中有关祭祀的内容主要包括记载祭祀对象或典礼、颂扬祖先功德,目的是透过铭文告慰祖灵。因此记录祭祀对象的铭文一般都很简短,如“戈父丁”是戈氏为父丁作器,“戈”为族氏名;“小子作父已鼎””是“小子”为“父己”作鼎;“册作父癸宝尊彝”是“册”为“父癸”作祭-
器。略复杂一些的如成王时“保卣”:“乙卯,王令保及殷东国五侯,诞荒六品,蔑历于保,易宾,用乍文父癸宗宝尊彝,遘于四方会王大祀,祜于周,才二月既望。””包括时间、地点、人物、赏赐、祭祀对象等内容,是记载祭祀典礼的铭文,对祭祀仪式进行简明扼要的概括。祭祀的目的是为了让神灵祖先佑护自己,所以作为与神灵进行沟通主要媒介的铭文,必须要包含称美祖先功德、显扬先祖等内容,此类铭文主要存在于西周时期,西周后期尤多,一般篇幅较长。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史墙盘”、“大克鼎”、“番生簋”、“师望鼎”等。
“册命”是指封官授职,是西周社会非常重要的典礼,天子任命百官封建诸侯、诸侯封卿犬夫、卿大夫封臣宰,都需要举行此礼。《说文》:“册,符命也。诸侯进受于王也。”西周册命铭文是当时王室、公室或诸侯册命的真实记载,册命文字原书于简册,册命时由专人当廷宣读,受命者接受册命后铸器铭记。在体制上比较完整的西周册命铭文一般包括册命的时间、地点、册命仪式、授职、赐物、受命仪式、作器铭识等七个部分,也有部分册命铭文省略部分内容。师虎簋铭文是形式上比较完整的册命铭文,可以作为西周册命铭文代表。有的青铜铭文关于册命的典礼仪式记载较为详细,可以与传世文献相互印证。《礼记·祭统》有关册命所言甚略。《左传》中记载较详。与“师虎簋”、“颂簋”等记载的册命内容和文体格式大致相同。
训诰铭文在西周时期出现较多,春秋战国甚为少见。训诰记载周天子训导告诫臣子之辞,如何尊是西周成王时器,内容是周成王对“何”继承祖先功业的训示,成王先称赞何的父亲辅助文王的功绩,希望“何”能够像父亲一样忠于职守,敬奉王命。铭文中也有“何”对周王的德行称颂祝愿。从“何尊”可以看出,训诰铭文的格式包括时间、地点、受诰者、诰辞、赏赐、作器等几个部分。训诰铭文的主体是诰辞,“何尊”中诰辞的内容较少,西周训诰铭文中诰辞最多、内容最丰富的是“毛公鼎”,铭文字数共计497字,其中诰辞有470多字。文中周王作五次发言,追述周文王、武王的丰功伟绩,感慨时局不宁。接着记叙宣王为振兴周室,册命毛公,兴德爱民、忠心辅佐宣王,同时赐物以示鼓励。毛公为答谢周王,特铸鼎记事颂德,传之后世子孙以资纪念。在文体格式上毛公鼎缺少诰命的时间、地点,但是包含对周王的称扬赞颂和祝愿辞。
记事类铭文在商周铭文中数量较多,包含的内容也很丰富,如征伐、赏赐、律令、盟誓、纪功、出使等等。在文体格式上,包括繁式和简式两种,简式的仅有所记事项,如“王易德贝廿朋,用乍宝尊彝。”记周成王赏赐大臣德贝之事。简式铭文记事简单直接,没有时间、地点以及当时举行的大事作为参照,更无修饰之语。
繁式的记事铭文在格式上较简式复杂,并且从商至周,文体格式经历了逐渐丰富的过程。如殷商时期“小臣邑”“癸已,王赐小臣邑贝十朋,用作母癸尊彝,唯王六祀,肜日,在四月。”该铭记载帝辛赏赐小臣邑十朋贝,小臣邑因此为母癸作祭器。文中包含时间、赏赐物品、作器等内容,虽然字数较少,内容略显简单,但作为殷商时期记事铭发展初期的文体,已经为西周时期记事铭文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康王时期记事铭已经有所发展,文体格式更加丰富,如康王时期的“庚赢卣”:“唯王十月既望,辰在己丑,王各于庚赢官,王蔑庚赢唇,赐贝十朋,又丹一管,庚赢对扬王休,用作厥文姑宝尊彝,其子子孙孙万年,永宝用。”该铭记载周王对庚赢赏赐的时间、地点,赞扬、赏赐物品内容,庚赢对周王的称扬、作器以及祝愿辞等,体制上已经很全面,属于很成熟的记事铭文文体。在此后西周中晚期的记事铭文在文体格式上没有新的变化,只是在记事内容上更加详细具体,铭文的篇幅也大大增加。
战国时期,青铜记事铭文发生新的变化,即“物勒工名”的出现,并成为战国时期铭文的主要内容。所谓“物勒工名”,就是在器物上铸刻制造机构、职官名称和制作者名字。如:
十三年,繁阳令繁戏,工师北宫垦,冶黄。
四年,吕不韦造,高工龠,丞申,工地。上面两则铭文都属兵器。以矛的铭文为例,“四年”指秦王赢政四年,是铸器时间,“吕不书造”指吕不韦任相职督造,“高工”为秦县名,“丞申”指工师的助手为申,“丞”为副职官吏,这里指工师助手,“电”为人名。“工地”指名字为“地”的工匠,也是此器制作者。这些兵器上的铭文主要是标明作器时间和负责者,铭文格式比较一致。战国时代物勒工名的目的,《吕氏春秋·孟冬》云:“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在器物上刻上制作者名字,是为了监督制作者,保证器物质量,这种方法一直沿用到唐代。战国时期“物勒工名”类铭文虽在格式上同属记事铭文,但在内容上却独具特色。
青铜铭文记载了商周社会生活的多个方面,丰富的铭文类别是对商周社会各项事务有序记录的结果。商周铭文根据内容和格式还可以详细划分为更多类别”,但很多内容差异很大的铬文在文体上的界限并不严格,有很多相同之处。从殷商到西周,铭文体制上最大的变化在于篇幅增大和文体结构的丰富,这种明显的变化与西周礼制的建立和完善有着直接的联系,也为“器以藏礼”提供了有力的事实论据。
三、商周青铜铭文的发展流变及其文体启蒙意义
商周之后,铭文的写作为历代士人所重视,创作出大量的铭文。《昭明文选》卷五十六收录汉晋铭文五篇,宋代《文苑英华》卷七百八十五至七百九十收录铭文126篇,明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收录铭文近200篇,清姚鼐《古文辞类纂》卷六十收录崔瑗、张载,苏轼等人铭文五篇,其它历代诗文总集也都收录了数量可观的铭文。这些铭文的作者包括李斯、班固、蔡邕、张载、王粲、傅玄、鲍照、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苏轼、黄庭坚、宋濂等历代文学名家。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青铜铭文在战国之后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一是铭文载体由青铜器扩大到碑石、器物;二是铭文类别更加丰富;三是铭文表现内容扩大,纯文学性质的铭文出现。
从秦代开始,铭文的载体由商周时期青铜器扩展到碑石、日常器物:建筑等。如碑石,现存李斯石刻七种皆为名篇,为后世兴起的山川铭的奠基之作。这些石刻主要是对秦始皇“天子令德”的歌颂,如“威动四极,武义直方。戎臣奉诏,经时不久,灭六暴强”等。秦代对刻石价值的认识与西周青铜铭文相近,主要是歌功颂德的耳的。李斯、王绾、王离等秦朝大臣认为古代帝王、诸侯“犹刻金石”,目的是“以自为纪”,而始皇帝功绩德行非古代帝王可比,因此更应该“刻于金石,以为表经”,可见,青铜器与碑石在铭记功德方面,发挥着相同的功用。随着载体的变化、表现内容和题材的扩大,铭文的种类逐渐增多,有的已自成一体。宋代的《文苑英华》中把铭文分为纪德、塔庙、山川、楼观、器用、杂铭六类,明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对部分铭文进行归类,分为赞美、杂铭、器皿、志感等四类。这些分类或形式、或载体,或内容,还有的是内容和形式
综合考虑作为分类的标准。在这些类别中,碑铭经过长期的发展,逐步形成独立的体裁。历代诗文总集、文章总集中,碑文和墓志铭一直没有作为铭文的次生文体纳入分类的视野,墓志铭始终独立于铭文分类体系之外。刘勰认为商周以后碑铭盛行的原因在于青铜器的缺乏,所以后世以石代金,同样出于不朽的目的。虽然碑、铭同源,但是在后世文体分类中仍然把墓志铭单独作为一类文体。从本质上看,碑铭、墓志铭和墓碑铭还是属于铭文的范畴。
秦汉以后,铭文的内容已经不再局限于宗教和祭祀功能,开始自由表现广阔的世界,原来以实用为主的应用文开始出现文学化盼倾向,部分铭文已经演化为书面的纯文学作品,如鲍照《石帆铬》“应风剖流,息石横波,下潺地轴,上猎星罗。吐湘引汉,歙蠡吞沱,西历岷冢,北泻淮河。”用大量的骈俪词句描绘自然景色,恰如一篇咏物小赋。其它如崔驷《袜铭》,庾信《思旧铭》、傅玄《口铭》、《飞白书势铭》、刘禹锡《佛衣铭》、陆龟蒙《书铭》、钟惺《断香铭》等,或摹写生活器物之功用,或形容友情之难忘,或表现书法之美,或呈现佛理之哲思,这些铭文已经成为作者用优美并富有韵律的词句表现自身情感与思考,除却以“铭”名文之外,与当时的纯文学作品无异,铭文创作已经进入了纯文学领域。
商周铭文对后世文体具有重要的启蒙意义,可以视之为历代文章之祖。商周铭文内容的开放性和广博性为后世铭文提供了有益借鉴。商周铭文的内容包括铭记功德、赏赐、战争、祭祀、册命、诉讼、土地制度、誓词等许许多多当时认为有必要铸刻在铜器的大事,涉及到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后世铭文在发展过程中继承了商周青铜铭文的这一特性,内容上具有较强的开放性,在记载传统的对祖先、自身以及帝王将相的歌功颂德之外,秦代以后出现了大量对自然山川景色的描绘、对名人名家的赞美,甚至对日常生活常见器物功用刻画的各类铭文,如刘向《杖铭》、崔驷《袜铭》、李尤《漏刻铭》、《函谷关铭》等,这些铭文与商周铭文相比少了一些宗教祭祀的严肃,而多了一些灵动自然。
周代铭文以令德纪功为主兼及警戒的特点也为后世铬文所继承,如秦代李斯《琅琊台刻石》以“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颂扬始皇,汉班固《十八侯铭》赞颂张良、樊哙、陈平、曹参等汉代开国功臣,王粲《无射钟铭》以“有魏匡国,成功允章。格于上下,光于四方”赞美国君等。后世铭文并不局限于对祖先天子诸侯大臣的歌颂,扩展到对作者喜爱事物的赞扬,其中既有汉李尤《漏刻铭》、魏王粲《刀铭》、宋鲍照《药奁铭》、梁陆任《新刻漏铭》、唐欧阳詹《陶器铭》等对生活器物的赞美,也有如鲍照《飞白书势铭》、唐独孤及《大云寺钟铭》对书法、音律之美的歌颂。刘勰用“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总结铭文颂扬的特点十分准确,并且其后铭文的发展也体现出了这个特性。商周青铜铭文蕴含警戒之意者甚多,一般见于册命、训诰铭文,如“汝某不有昏,毋敢不善”、“善效乃友正,毋敢湎于酒”等,见于传世文献的如商汤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国语》所载商之衰铭:“喋赚之德,不足就也,不可以矜,而祗取忧也。喋赚之食,不足狃也,不能为膏,而祗罹咎也。”《左传》“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一都有警戒之意,所以汉代扬雄《法言》认为“铭哉!铭哉!有意于慎也。”商周之后出现很多蕴含警诫之意的铭文,其中发展得最快并自成一体的是座右铭,如汉崔瑗“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施人谨勿念,受施慎勿忘”等都是以自我警诫为目的。
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商周铭文蕴含着多种文体的雏形,后世蔚为大观的诸多文体都与其有深刻的渊源。以册为例,在体制和内容上汉代册命文都保留了周代册命文的文体特征。商周铭文不仅成为后世册命文体的渊源,对盟誓、诏、诰、颂、赞、诫、箴、哀祭等诸多文体也有深远影响,这些后世发展迅速、运用广泛的文体,在思想、语言、内容、句式等方面都从商周铜器铭文中汲取丰富的营养,为自身的成熟发展奠定了基础。虽然商周时期这些处于萌芽时期的文体还不规范,以后世的文体标准衡量,显得有些粗糙,但却为后世的众多文体提供了启示,具有重要的示范意义。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课题“先秦铭文文体研究”阶段性成果。批准号:07JC751006
[作者单位: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语言文化学院]
责任编辑:王秀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