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记
2009-09-28魏微
魏 微
几年前,荆永鸣跟我说,想约几个朋友去他的家乡走走,他的家乡在赤峰,那儿有草原,煤矿,蒙古包,烤全羊……他说得动情,我听得艳羡,眼前不由就浮现起“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场景,舌尖底下也随之生出浓郁芬芳的奶酪香。
几年后的今夏,我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永鸣的家乡,也看到了草原,也吃到了牛羊,大口大口地喝酒,脑子开始摇晃,眼中所见恍惚而美好,蓝天白云绕膝而过,仿佛伸手一握就能握住;空气清新,鼻腔简直受刺激;灼热的阳光晒得皮肤“磁磁”作响;我最喜欢看薄暮四起的旷野,天微微凉,成群的牛羊,红鬃毛的马,穿长袍的蒙族人……在夜色中,渐渐变得遥远而苍茫。
我喜欢这些,其实我更喜欢的还是人。也许是天性使然,我对自然的喜好远不及我对人的喜好,泛泛而言,坐拥美景我可以视而不见,一旦融入人群我便满心欢喜;是啊,世间万物,人是最奇妙、最富生趣的物种,值得我们探讨,念记,一唱三叹。我下面要写的几个人,都是真正的草原之子,且把他们当作我对草原的一个侧记。
先说荆永鸣。永鸣是个兄长式的人物,他温和,厚道,一口赤峰话说得出神入话,不知为什么,我一听他说话就想笑,再加上他表情丰富,辅以手势,很有点范伟的味道。总的来说,这是个腼腆的、重情义的人,他表达情义的方式聪明而巧妙,说一些淘气的话,用他夸张的乡音,拖腔带调,神气活现;他在圈中人缘极好,几乎到了四海皆兄弟的程度。有一年开青创会,他来会场请客,原定只是小范围聚聚,后来场面失控,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会场倾巢而出,去吃他的流水席……我不知道那天他请了多少桌客人,也不知道这些客人中,有几人认识一个叫荆永鸣的作家,穿梭于酒席间,把自己喝得醉眼迷离,摇摇晃晃。永鸣好客,他在北京开有三家小酒馆,据说有一家是被他呼朋唤友吃败掉的。他是那样一种人,单纯,贪玩,热闹,他希望人生是一场盛宴,永不散席,即便三五朋友喝二锅头,就花生米,他也有本事让我们生出一种花团锦簇的错觉。有一年过中秋,他约几个朋友相聚,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我突然有种兄弟姊妹一家亲的感觉,仿佛一间小小的屋子里,炉火烧得正旺,在这秋凉的夜,菜是热的,酒喝得正酣……那种小户人家的衣食足、手足情,是永鸣特意为我们制造的。也正因此,我们与他极少隔阂。有一年我跟戴来赴京开会,下了飞机,商量晚上的饭局,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荆永鸣,——为什么是荆永鸣而不是别人?我跟戴来作了一番探讨,讨论的结果是:太晚了,我们不想打扰朋友!——难道荆永鸣不是朋友?不是,他是比朋友更让我们觉得亲切的……他是自己人。
再说文凯。我跟文凯相识于永鸣的饭局上,他俩大概是发小,相比而言,文凯的性格更为端庄、周正,我与他并不很熟,只是拙作得他错爱,我沾文字的光,才有了这次草原之行。他平时公务缠身,本不得时间陪我们游逛,他跟戴来解释:“不瞒你说,我推掉了很多事,因为我要陪魏微和某某(名字忘了)”;我笑了起来,心里想,北方人真是爽直啊,一点弯弯肠也不绕的;他跟戴来也是旧相识,就不怕厚此薄彼?——嗨,这件事是这样的:于文凯是坦荡,于我跟戴来,则是感动于他的坦荡。
麦沙留着一撮小胡子,我在想,他换了一身维族服,简直就是一阿凡提。他是“鲁十一届”学员,施战军的弟子;施院长嘱咐过他:“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两位女士。”从此以后,麦沙不忘师嘱,对我和戴来极为关照,尤其是逢人来敬酒,他便跑过来提醒:“少喝点!意思一下就行!”那情景委实动人。我们与他渐渐熟了,临行前的那天中午,他赶两个小时的路程来送我们,并请吃肯德基,我和戴来大惑不解,难道麦沙把我们当小朋友了?原来是,他把我们真正当贵客,三人吃不动大餐,小馆子呢……他替我们看不上,挑剔它的口味,卫生,环境,冷暖……其实入乡随俗,我们怎么样都行的;这原是他周到之极,反显多虑了;请客去肯德基,我想,也只有麦沙这样的家伙想得出。
和永鸣、文凯一样,麦沙也生于草原,也是煤矿子弟,也是文字爱好者。戴来说,她一生只交两类朋友,一是好人,一是好玩的人。我以为此话极是,我告诉她,此三人都符合交朋友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