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龚自珍的社会批判思想
2009-09-28王敏
王 敏
摘要龚自珍生活在中国巨大的历史转折关头,作为一个进步的爱国思想家,他敏锐的预感到危机的沉重和“衰世”的到来。他首先批判了君主专制制度,进而从官场政治、科举制度、封建经济以及儒家“君权神授”等方面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揭露和大胆辛辣的批判。
关键词龚自珍 社会批判
中图分类号:C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592(2009)05-217-02
龚自珍生活在嘉庆、道光年间,当时清王朝度完了它为之骄傲的“康乾盛世”,正衰败腐败,面临着严重的社会危机,各种矛盾异常尖锐。土地兼并、贫富分化严重、吏治腐败、农民起义此起彼伏,清王朝统治集团麻木不仁,死气沉沉、愚昧顽固、腐朽堕落。面对行将死亡却又文熔武恰的清王朝,龚自珍展开了对扼杀民族生机的专制主义和束缚人们头脑的腐朽文化的猛烈批判,批判和揭露是龚自珍文化思想的最大特色,给当时的思想界带来强烈的震撼力量,梁启超曾讲述自己的切身体会:“语近世界自由之向导,必数定庵,吾见并世诸贤,其能为现今思想界放光明者,彼最初率崇拜定庵,当其始读定庵集,其脑识未有不受其激刺者也”“晚清思想解放,定庵确有功焉,光绪间所谓新学永者,大率从皆经过崇拜龚氏之一时期,初读《定庵文集》,若受电然。”
龚自珍在近代思想史上所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他对于封建末世的深刻有力的批判。他利用“衰世”说对清王朝的种种社会弊端进行了猛烈抨击,并将批判的矛头直指维护封建统治的君主专制制度。
作为一位敏感的启蒙思想家,在文化思想界的大多数人还沉醉于“康乾盛世”的余风之中时,龚自珍已感受到社会危机的来临,他借用公羊“三世说”来观察当时的社会。他说:“吾闻深于《春秋》者,其论史也,曰:书契以降,世有三等......治世为一等,乱世为一等,衰世为一等”,并且他断言封建统治到了“衰世”无疑。在《乙丙之际著议第九》中,龚自珍认为,在清王朝统治下的封建社会已经变成了最下等的“衰世”,他把当时的社会比喻为“将萎之华,惨于槁木”。表面上看,衰世也像治世一样繁荣,但实际上是一个“文类治世、名类治世、声音笑貌类治世”的“衰世”。“黑白杂而五色可废也,似治世之太素;宫羽淆而五声可铄也,似治世之稀音……人心混混而无口也,似治世之不议”,这个社会正像一个身患“痹痨之疾”而“无所措术”的危重病人,已经无可挽救了。由此龚自珍断言,这种衰世是不会持续长久的,那些不甘苟且偷生将被“杀戮”的有志之士,必定会奋起反抗,以改变现存的统治秩序,“起视其世,乱亦竟不远矣”,在这里,龚自珍把变革社会的力量寄托于“山中之民”身上,在《尊隐》一文中他写到:“京师之气泻,则俯于野矣,如是则京师贫;京师贫,则四山长矣……山中之民,自有公侯者矣。如是则京师如鼠壤,如鼠壤,则山中之壁垒坚矣。京师之日短,山中之日长矣。”从这篇文章中可以清楚的看到,龚自珍已意识到他生而所逢之时,已是清王朝统治的“气泻”之时,是“山中势重”“壁垒坚”之时。于是他预言,在这种“朝士寡助失亲”的情况下,人们都将寄希望于“山中之民”,一旦“山中之民”起而反对“京师”,那将“啸百吟”、“有大高音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从以上这些比喻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龚自珍对封建末世的揭露和批判是相当深刻的,并且,他还预示了一种新的反封建的力量在兴起,一场推翻清王朝封建统治的风暴正在酝酿,即将来临。
伴随着封建社会的衰落,作为清王朝政治支柱的君主专制制度愈显得其反动和腐朽,龚自珍连写四篇《明良论》,对封建君主专制制度作了深刻的抨击,将矛头首先指向了最高统治者—皇帝。他认为,国家之所以受辱,是由于大臣们不知廉耻,而大臣们之所以不知廉耻,则是由于皇帝不能使朝廷官员知耻的精神振作。他猛烈的抨击清代君臣的主奴关系,以为大臣寡廉鲜耻是政治腐败的重要原因,在《明良论》中,他用唐、宋盛行时君主敬重大臣、与臣子“坐而论道”的故事,说明有“明君”才会有“良臣”,但清朝开国以来,皇帝为了树立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实行“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耻”的高压政策,君主关系已大不如前“朝见长跪、夕见长跪之余,无此事矣。”他用贾谊谏汉文帝的话指责当权者说“主上之遇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
在《古史钩沉论》一组文章中,龚自珍又以史喻今,借痛斥前代统治者蹂躏人才,痛斥了清朝皇帝。他说“昔者霸天下之氏,称祖之庙,其力强,其志武,其聪明上,其财多,未尝不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以崇高其身,一人为刚,万夫为柔。”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维护至高无上的尊严,一切知廉耻、有锐气的才士都被摧锄干净,而培养出一批无耻的官僚,这样的统治也不会长久。在《乙丙之际著议第九》中,龚自珍以满腔的激愤,揭露和抨击了封建专制主义对有才之士的扼杀和摧残。在封建专制主义社会里,只要有才能的人一出现,社会上的习惯势力和保守势力就起来监视、束缚、残害他们;不需要用刀、剑、水、火,而是“文以戮之,名亦戮之,声音笑貌亦戮之。”“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作为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而且也不是在一日之内,“刀以渐、或三岁而戮之,十年而戮之,百年而戮之。”在《京师乐籍说》中,龚自珍指出前代帝王(唐、宋、明)设官妓制度乃是统治者为了“霸天下为一统”的一种“阴谋”是奉行孔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信条,堵塞民众议事,消除民心“思乱”的一种措施。龚自珍以大胆的议论,托前代统治者的专制与愚民的心理解剖开来,让人看到这种专制对人民的愚弄,对人才的摧残,对治国的不利,以激起人们对专制的憎恶。
应当指出,在明清资本主义因素不断增长的过程中,产生了中国早期的民主思想的萌芽,它对君主专制进行了尝试性的批判。如明末清初的进步思想家黄宗羲就曾猛烈的抨击过君主专制制度,但在清初,屡兴文字狱,大搞文化专制,民主思想难以传播。而龚自珍能独树一帜,大胆揭露和批判封建专制统治,正说明他是“中国第一个站出来揭露和抨击清王朝专制政治的黑暗与腐败,打破了万马齐喑局面,开一代风气之光的启蒙思想家。”龚自珍虽对专制进行了揭露和批判,但没有提出消除专制的主张,这是他那个阶级和时代的局限。他揭露专制是为了维护那个阶级的利益,同时,还怕触怒“龙颜”,因此,他的揭露是不彻底的,这是我国十九世纪初期先进知识分子忧国忧民、在反抗道路上苦闷、彷徨、徘徊的共同特征。
在批判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同时,龚自珍进而从官场政治、科举制度、封建经济以及儒家“君权神授”方面解剖了封建王朝社会内部的腐朽与溃烂。
首先,专制统治下的官场政治,是龚自珍接触广泛、触痛较深而且揭露也比较详尽的一个方面。龚自珍指出当今士大夫们“心奄然而无生气”,以至于“古者大臣巍然岸然师傅之风,匪但目未睹,耳未闻,梦寐亦未之及。”他们毫无古代大臣们应有的气节和风度,普遍丧失了儒子士人看任天下的责任意识和务实精神,并且“愿其子孙世世以退缩为老成,国事我家何知焉?”“如是而封疆万万之一有缓急,则纷纷鸠燕逝而已,伏栋下求俱压焉者鲜矣”。不仕的文人学士“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粮谋。”以至于“内外大小之臣,具思全躯保室家,不复有所作为。”龚自珍对官场的丑行揭露最为彻底,他认为那些官吏表面上故弄玄虚、装腔作势,实际上是“所惜内少肝与肠”意志消退,腐朽无能;他们虽无才能,但还象西山大风,醉酒猛虎,骄横跋扈。“贵人一夕下飞语,绝似风伯骄无垠”。龚自珍还看到了官场现象与政治制度有直接关系,他说:“士皆知有耻,则国家永永无耻矣;士不知耻,为国家之大耻。”国家之所以受辱,就是由于大臣们不知廉耻。这也为他的想法提供了现实依据。
其次,对于选拔官吏主要途径的科举制度,龚自珍给予了严厉抨击。他认为造成社会上“左无才相,右无才史”的原因之一是摧残人性、压抑个性的科举制度。清代科举承袭明制,三年一科,以八股取士,龚自珍曾热心科举,但不得志,直到三十八岁才中进士。他曾写《干禄新书》以嬉笑怒骂的笔调对科举制度的虚伪荒唐予以嘲讽,他从自己的深切感受中深刻认识到科举制度并不能选拔出真正有用的人才。在《与人笺》中对只能应付考试而于治国毫无益处的八股文批判道“万喙相因,词可猎而取,貌可拟而肖,坊润刻本,如山如海。四书文禄士,五百年矣;士禄于四书之,数万辈矣;既穷既极。”即科考文章完全是互相沿袭,词句可以抄别人的,格式也可以模仿别人的,所以千篇一律,缺乏实际内容和创新精神。此后他做廷试《对策》时,进一步指出八股取士之害,是使读书人“疲精神耗日力于无用之学。”于是士子“言也者,不得已而有者也,知其胸臆本无所欲者,其才武又未能达于言,强使之言,茫茫然不知将为何等言”。
再次,龚自珍猛烈抨击了维护封建君主专制的儒家“君权神授”,他在《壬癸之际胎观》九篇中首先论述了国家的产生,他从研究古代人类社会的发展出发,讲到天与众人、圣人的关系指出是众人创造了一切,不是圣人即所谓天子创造一切,并进而探讨了国家的起源,“天地,人所造,众人自造,非圣人所造;日月旦昼,人所造,众人所造,非圣人所造。”他承认有意识的“人”,认为远古时代天和人本来是相通的,“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只是后来由于人类社会的发展,才有了管理政事的要求和机构,于是产生了国家,但是再往后,政事败坏了,君主自居于天和人之间,自称为天子和神,阻碍了天与人的交往,天人才不通了,“后政不道,使一人绝天不通民,使一人绝民不通天”。他驳斥那种把君主神话的谬论,十分肯定地指出,“天神,人也;地祗,人也;人鬼,人也。非人形,非人也。”在《农宗》中再次阐述了国家起源的理论,指出上古时代无所谓王君主,“帝若皇,其初尽农也”皇帝宰相和大臣与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从事农业生产的,只是到了后来,为了维护宗法制度,才有了国家和礼乐刑法以及各种名分,并演出神话天子的说法,“先有下而渐有上,上下以推之,而卒神其说于天。”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戳穿了“君权神授”说的真相。
最后,龚自珍对封建末世的批判矛头也伸向了经济领域。在他眼中,封建制度的经济基础也濒临着崩溃,整个社会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危机中。他从传统的儒家重农观出发观察社会、批判社会,以其特有的清醒目光和粗辣笔触,向人们揭示了一幅民不聊生的悲惨社会情景。一方面,统治者横征暴敛,置人民死活于不顾,用“加赋”、“加盐价”、“开捐例”等办法进行搜刮,无异是“割臀以肥脑”,“自啖其肉”。贪官污吏的贪污中饱造成“国赋三升民一升,屠牛那不胜栽禾” 的状况。商业资本掠夺兼并,“欲并十家,五家之财而有之”,更使“贫者日愈倾,富者日益壅”。另一方面“人心惯于泰侈”,特别是一大批贪婪无耻的封建吸血者,“宫室车马衣服仆备”,他们无情的吸吮人民的膏血。再加上鸦片的输入,大量白银外流,连连灾荒,更加重了人民的负担,造成了贫富不齐的社会现象。“小不相齐,渐至大不相齐;大不相齐,即至丧天下。”贫富悬殊的不断扩大,必然导致矛盾激化,最后就会丧失天下。
综上所述,“龚自珍社会批判思想的深刻意义在于它宣告封建统治危机时期已经到来,敏锐的反映了中国封建社会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时期”,他惊呼“起视其世,乱亦竟不远矣”。如果说从乾隆末年起,封建社会便已朝着下坡路加速滑落并走向解体,龚自珍生活在封建制度行将崩溃的转折时期,活跃在封建社会病入膏肓的阶段,他预感到中国社会大危机的到来“至极不祥之气,郁于天地之间”。从龚自珍的笔下,我们可对鸦片战争前的中国封建社会略窥一斑。当时欧美资本主义国家在大力发展工商业扩大向海外的殖民掠夺,而清王朝仍然闭关自守,鸦片战争后中国一步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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