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红果

赵光平

1.华北山区初冬 日

山景一片萧瑟，一辆半旧的长途中巴转过一个弯迎着镜头开来，孤独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

2.中巴车内初冬 日

车内呈现出一副邋遢相，黄褐格子座套很长时间没洗过了，加的白牙子都成了灰黑色。座套有的开了线，露出里面黑色的人造革，有的脱出了座位，松松跨跨地耷拉着。里面稀稀拉拉地坐着七八个乘客，也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的闭着眼睡觉，有的无聊地呆坐着。

靠门单座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腰里系着一个腰包，一看便知是车上卖票的，穿戴跟这车一样邋遢。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位上，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缩在座位上睡觉。最后一排是一个与车同宽的长座，红果和她的丈夫杨槐坐在那里。

红果是一个27岁的山里女人，模样还清秀，穿着一件过时的红色防寒服，鼓鼓囊囊的看不出身材。眉头紧锁，眼神游移，一副沉重的样子。她的双手十指交叉扣在一起，揽着杨槐的头。杨槐枕在她的腿上，蜷缩着身子睡觉。杨槐的年龄和她相仿，虽然闭着眼睡觉，但能感觉出是个机灵的小伙子。

红果的视角看杨槐的脸，他脸上有几分疲惫，几分沧桑，睡着了，眉头并没舒展开。突然红果在杨槐乱蓬蓬的头发中间看到一根白发直愣愣地竖立着，格外显眼。

红果抬起头，脸上一阵凄楚，眼泪夺眶而出，她赶忙抬起手去擦眼泪，她的动作惊醒了杨槐，杨槐睁开眼。

杨槐：到家了吗?

杨槐说着坐了起来。

红果赶忙看着车窗外，答道：没到吧。

她的声音有些打颤。

杨槐关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冷吗?

杨槐说着来摸她的手。

红果把手抽回去：我不冷。

红果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下了很大决心似地接着说：我不能跟你回家。

杨槐：为啥?

红果：我变了，跟过去不一样了。

杨槐：行了，别说了。

杨槐脸上有了几分怒色，瞪视着红果。

红果身子轻微抖了一下，低下头不再说话。过了大约半分钟后，红果瞟了一眼杨槐，又开口了，声音怯怯的，发虚：你真的不嫌弃我?

杨槐没看她，也没回答。

红果又低下了头。

3.盘山公路上 日

静音效果，这辆破旧的中巴车在秃山中孤独地前行，没有声息。

4.中巴车内 日

静音效果，没有声息，只有红果一张呆滞的脸。

5.盘山公路上 日

突然被汽车惊动的乌鸦呱呱叫着飞过车顶。

6.中巴车内 日

红果惊了一下，抬起头盯着杨槐又开口了：快到家了，你必须说。

杨槐嗫嚅着终于开口了：只要外人不知道，就行。

红果激动得一把抓住杨槐的手，抵到自己的胸口上，哽哽咽咽地说：你太好了，回家后我为你当牛做马都行。

杨槐：记住，瞒住村里所有人，包括妈妈。

红果听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坐在门口的售票员聚精会神地听着红果和杨槐的对话。

杨槐：行了，别哭了，烦不烦哪。

杨槐不耐烦地说。

红果强忍住，咽了两口，似把哭声咽了下去，艰难地开口了：瞒不住啊，我怀孕了。

杨槐：啥?

红果：都四个月了。

杨槐抽回自己的手，“咚”地一声捶到了前座的靠背上。

前座男人正在睡觉，一下子被惊醒了，惊恐地回过头来，看了杨槐一眼：干啥?你。

杨槐瞪着眼睛不说话。

前座男人：神经病呀。

杨槐：你才神经病哪。

前座男人：你凭啥打人?

杨槐：我就打你了，怎么着?

前座男人：打人就不行。

前座男人站起转过身来，摆出一副要动手打人的架式。

坐在车门口的售票员嘴角掠过一丝坏笑，走过来劝架：两位，都消消气，出门在外的，谁都不容易。能坐一辆车就是缘分，就是兄弟，都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售票员说着把前座男人摁回到座位上。

那男人脸上仍是恨恨地，嘴里嘀咕着：莫名其妙。

售票员看了杨槐一眼，示意他不要再接茬，回过身往前走去。

杨槐手抖抖地伸到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抠了半天，抠出一支，用嘴叼住，又摸出打火机把烟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

售票员闻到烟味，回身走过来：嘿，哥们儿，您把烟掐了呗，大冬天，车上不能开窗，烟味散不出去的。

杨槐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掐灭.反而猛地吸了一口，然后挑衅地开口了：我就抽了，你怎么着吧?

售票员：您得为大伙想想，您一个人舒服，让别人遭罪，不合适吧。

杨槐：我遭罪找谁说去。

售票员也急了：谁睡了你的老婆你找谁拼命去，在这囔囔，算啥男人?

杨槐：我他妈就找你拼命了。

售票员：哎，这哥们儿有意思呀，我又没把你老婆肚子搞大，我跟你拼得着吗?

杨槐不再说话，而是一拳打过去，售票员也不示弱，也是一拳打过来，两个人扭打起来，车上的人都醒了，站起来观战。

7.盘山公路上 日

汽车嘎地一声停住了。

8.公路边 日

不远处山上隐隐约约有座牌坊，是一座贞洁牌坊。

杨槐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低头抽着烟。

红果丧气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不远处的贞洁牌坊。她一阵阵发冷，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发颤：在外边这半年，我一心想着逃跑，想回家。就没想到，我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了，回家只会带给你耻辱。我不能跟你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杨槐也不看她，似在自言自语：苦苦找了你半年，我都不敢想你会怎么样，最怕就是这个，你还真让别人睡了，还弄大了肚子。他妈的，我想杀人。

杨槐说着，脸上果然出现了杀气。

红果不禁一抖，但还是说道：那就杀我吧，死在你手里也算对你有个交待，也对得起你了。

红果这么说的时候，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

杨槐：想死?自己撞贞洁牌坊去。

杨槐还是没有看红果，手指着贞洁牌坊的方向。

红果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全是绝望，又看了一眼贞洁牌坊，向前走去。

9.贞洁牌坊 日

逆光，镜头由远及近，推到贞洁牌坊，贞洁牌坊的一个特写镜头，倾斜30度，带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贞洁牌坊和红果、杨槐在同一画面内，走着的红果和坐着的杨槐，显得特别矮小。

坐在地上的杨槐用一只手使劲掐着自己的脑门，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远去的红果的背影。

红果的腰有些粗，走路时，脚有些向外撇，确实是孕妇的体型。

杨槐懊丧地低着头，两只手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红果没有走向贞洁牌坊，而是沿着公路走远了。

10.公路 日

红果走在公路上，脚步很坚定。

11.公路边 日

杨槐抬起头，向贞洁牌坊方向望去，不见红果的身影，他一惊站了起来。环顾一下，看到公路上红果渐行渐

远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公路的拐弯处了。杨槐眼睛一亮，一拍脑门，追了上去。

12.红果婆婆家 傍晚

一个山区农家院落，屋里亮着灯。

饭桌上简单地摆着几样饭菜，炒土豆、炒白菜之类的。婆婆、红果和杨槐围坐在一起吃晚饭。

婆婆：没见过你们俩这样的，家里够吃够喝的，还出去打工。一个一走就是半年，一个隔三差五地往外跑。

杨槐：这不都好好地回来了吗?走了俩回来仨，妈，您不高兴呀?

婆婆：高兴，我一看红果的样子就知道她怀孕了。你们俩在家里呆着四五年也怀不上，这一到城里就怀上了，看来这孩子还认地方呀。

红果低头不语。

婆婆又转向红果：这回哪也不许去了，好好在家给我养孙子。

红果点头答应着。

杨槐：妈，您家里过年的酒还有吧?今儿高兴，我想喝点儿。

婆婆：行，给你喝。

婆婆又对红果说：你去给他炒几个鸡蛋。

红果答应着离开饭桌。

13.红果婆婆家 夜

杨槐已经喝醉，趴在桌子上，嘴里却还絮叨着，但明显地口齿不清了：妈，高……高兴吗?

婆婆：高兴，行了，别喝了。

杨槐：我高兴得想哭……哭，妈，想哭呀。

杨槐说着，竟然真地大哭了起来。

红果表情很复杂，既凄楚，又歉疚，眼眶里也噙满了泪水。幸好婆婆没注意她。

婆婆：一喝酒就这德行，红果，扶他回去睡觉吧。

14.红果家 夜

黑暗中可以看清这个院落的轮廓，坐北朝南的是三间正房，院子一角是一间柴房，没安门窗，靠近柴房有一个玉米架，放着很多玉米棒子。另一角是一个简易厕所，没有门。

正房里没有开灯，靠里的一间屋子里传来杨槐的打鼾声，可以看出这间屋里只睡着杨槐一个人。

中间是一间灶屋，有两口灶通着旁边两间屋里的火炕，这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靠外的一间屋，没有窗帘，没有灯光，红果静静地躺在炕上，眼睛忽闪着，没有睡着。

红果听着杨槐的呼噜长一声短一声地传过来，确信他睡实了，就坐起来，伸手摁亮了电灯。她还穿着白天的衣服，看来就没打算睡觉。

灯光下可以看清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炕上放着一袋一袋的粮食，占据了炕的大部分，地上放着成菜缸、洗衣盆之类的杂物。

红果从炕上下来，没有穿鞋，穿着袜子悄悄地来到杨槐的房间，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杨槐的呼噜声，又推了他一下，他没有任何反应。红果确信他睡得很沉了，就抬手摁亮了这屋里的电灯。

灯光下，杨槐半张着嘴酣睡着，炕上乱七八糟地扔着各种衣物，既有夏天穿的裤衩、背心，又有冬天穿的毛衣毛裤。总之，一年四季的衣服都胡乱地堆在炕上。还有几个塑料袋半开着，露出里面的花生皮、瓜子皮之类的。地上，几双鞋子胡乱地扔着，几个空酒瓶子东倒西歪的。

红果叹了口气，怜惜地看着杨槐。

红果动手收拾，尽管杨槐睡得像死猪一样，红果的动作还是轻轻的。

红果抱着脏衣服放到洗衣盆里。

红果用鸡毛掸子扫炕。

红果用笤帚扫地。

红果用抹布擦家具。

红果看看屋里都收拾干净了，又给杨槐掖掖被子。

红果关了里屋的灯，轻轻地关上杨槐屋的门。

红果到柴房里抱柴。

红果往大锅里倒水，点着火给杨槐烧炕。

红果坐在小板凳上，搓洗着大盆里的衣服。

15.红果家院子里 夜

红果借着月光往绳子上搭衣服，她抬头看看东方的月亮。

16.红果家 夜

红果往暖壶里灌热水。

红果淘洗各种米和豆子放进锅里。

红果把一盘细细的咸菜丝放到干净的桌子上。

红果从燃烧的灶口拿出几块木柴放到另一侧的灶口里，给自己烧炕。

红果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红果关掉外屋的灯，进了放杂物的房间，没有开灯，也没脱衣服，上炕睡觉了。

17.红果家院落 夜

小院安静了。

18.红果家 早晨

晨曦照进外屋，热气蒸腾，清新，温暖。

里屋，杨槐睁开眼，吸着鼻子闻了闻：哎，八宝粥味。

杨槐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看自己住的这间屋子，炕上地下都看了个遍，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

杨槐：小时候，听妈妈说田螺姑娘的故事，还真有田螺姑娘呀。

他突然明白似地叫着：是红果。

他一边下地一边喊着：红果，红果!

19.红果房间 早晨

和衣而睡的红果被叫醒了，她一骨碌爬起来。

20.红果家外屋 早晨

红果快步来到外屋，杨槐也到了外屋。

杨槐得意地笑笑：还是老婆在家好呀，起来就有饭吃。

红果：你起来了，我给你倒洗脸水。

红果一副谦卑的样子，她说着拿起暖壶，把热水倒进脸盆，又舀上凉水，用手试了一下温度，不凉不热，把脸盆端到杨槐面前。

杨槐伸手洗脸，红果又把毛巾递过去，杨槐擦干净脸，红果又把毛巾接过来。

杨槐坐到桌子旁。

红果端上饭菜：家里没别的了，你就凑和着吃点儿吧。

红果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一边看杨槐吃。

杨槐喝了两口粥，赞叹道：真香。

红果脸上露出了笑容。

杨槐看红果站在一旁没有吃饭就说道：还站着干啥?吃饭呀。

红果在衣服两侧抹了一下手，坐了下来。

杨槐：还是老婆好，就知道我爱喝八宝粥。

21.红果家外屋 日

吃过早饭的杨槐心满意足的样子，抬头看看干干净净的家，再低头看看正收拾碗筷的红果，还是水灵灵的。杨槐伸手来解她的衣服，红果一下子紧张起来，缩着身子不敢动弹。杨槐伸手探到她的前胸，她紧张得发抖。

红果断断续续地说：我变了，身子丑了，难看了，你不会想要我的，等我把孩子生下后，再……再服侍你。

杨槐：别败我的兴，我现在就想要，你不愿意?

红果：愿意，当牛做马都愿意。

红果放下手中的碗筷，杨槐拉着她进了里屋。

22.红果家 日

红果和杨槐躺在炕上，合盖着一条被子，一副温馨幸福的样子。红果枕在杨槐的臂弯里，眉头也舒展开了。

杨槐则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倒底是怎么被拐卖的?我还不知道哪。

红果：我不想再提那倒霉事。

杨槐：我想知道，我有权力知道，这么好的老婆让别人糟蹋，我受不了。

杨槐说着坐起来，脸上带着一股怒气。

红果顺从地说：你别生气，我跟你说。

23.红果家 夏夜(回忆)

字幕：半年前。

夜很深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红果家还亮着灯。

红果坐在屋子里看电视，荧屏上正播放治疗不孕不育的广告。红果一边盯着看，一边还用笔记下了医院的名称和地址。

24.红果家院里 夜

突然院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杨槐晃

晃悠悠走进来。

25.红果家屋里 夜

正看电视的红果把纸笔放到桌子上，忙迎到外屋。灯光下红果看到杨槐的一副醉态，她忙上前要扶住站立不稳的丈夫，杨槐却用胳膊挡了一下，不用她扶。红果没理会，还是扶住了杨槐，把他拖进里屋，扶他坐到炕上。

杨槐嘴里嘟囔着：不用你管。

红果默默地弯下腰，给他脱掉鞋，然后搬起他的两条腿，放到炕上。

杨槐顺势倒在了炕上，嘴里还嘟囔着：满月酒，不喝了，整个老杨家，就我，没孩子，没脸……没脸见人……

说着，呼噜声从他徽张的嘴里传出来，同时大滴的眼泪也涌出来。

红果看了看斜躺在炕上的丈夫，到外屋拿毛巾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深深叹了一口气。红果呆呆地看着杨槐，又低头看看自己扁平的肚子，突然她看到了那张纸，眼睛定了一下，抿了一下嘴角，有了主意的样子，转身拉开衣柜门，拿出一套八成新的衣服，挂在了衣架上。

26.红果家 早晨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屋子，亮堂堂的，昨晚红果挂在衣架上的那套衣服不见了。

阳光照到杨槐的脸上，刺得他睁开了眼，看到屋里空荡荡的。

杨槐：红果，红果。

没人应声。

27.盘山公路上 日

绿树掩映下的公路上行驶着一辆半旧中巴，就是影片开头那辆车。

28.车内 日

乘客坐得满满的，有的在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车厢里播放着流行歌曲，刘若英的《后来》：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红果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身上穿着昨天晚上拿出来的那套衣服，眼睛看着窗外掠过的庄稼、树木。突然她看到了一座牌坊一闪而过，那是一座贞洁牌坊，她特地回过头看着贞洁牌坊越来越远，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眉心竖起个“川”字。

29.城里汽车站 日

车辆川流不息，人流熙熙攘攘，红果愣愣地站在人流中，一脸的茫然，眼神怯怯的，在她身上有着一种明显的陌生感。她站了一会儿，看到路口有警察，她抿了一下嘴角，眼神也镇定了许多，就直奔警察走去。

在她前面不远处停着一辆灰色小面包车，突然车门打开，走下一个衣着鲜亮的女人，拦住红果：哎呀，这不是表姐吗?

红果一愣，站住了，打量这女人，很陌生：我不认识你，谁是你表姐?

陌生女人：亮子表姐。你忘了，五一节亮子结婚，咱们一桌吃的饭，你当时就穿这身衣服，你是新娘的表姐，我是新郎的表姐。

她这一提醒，红果果然想起来了：噢，想起来了，你是亮子表姐。

陌生女人兴奋起来，声调也提高了许多，热情地说：进城，买东西呀?

红果：是呀，转转。

红果搪塞着。

亮子表姐：想到哪转呀?

红果：还没想好，随便走走。

红果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这女人。

亮子表姐一副热心可靠的样子。

红果犹豫了一下说：想到妇产医院去，坐多少路车呀?

亮子表姐一幅关切的样子：怎么啦?身上哪不合适了?

红果低下了头：没不合适，想查查没孩子是怎么回事。

亮子表姐：噢，这事呀。是得查查，有时候没孩子是老爷们儿的事，可就怨在咱女人头上，让咱受委屈，婆婆数落，男人打骂。哼，要是查出咱没毛病，回去就把检查报告摔到他脸上。

女人这几句话说得红果很激动，眼圈一下就红了，像遇到亲人似的，她一把拉住女人的手，不住地点头。

亮子表姐也很激动，拉着红果的手。

亮子表姐：咱女人就是命苦，啥罪都得受。我那臭男人，整天就知道赌钱，让我赚钱养活他，还得给他还赌债。

红果：是吗?

红果对表姐充满了同情，把表姐的手抓得更紧了。

表姐一挥手，仗义地说：咱不说臭男人了，咱姐俩在这儿遇上就是有缘，女人就得帮女人，你这事我管了。这样吧，你上咱这车，让他们拉你过去，直接奔妇产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女人说着就拉红果上车。

车门打开，红果看车里坐着两个男人，迟疑了一下。

亮子表姐：你不用怕，他俩是我兄弟。让他们带你去，没问题的。我今天还有事，要不我就跟你去了。检查完到家里吃饭呀，我给你做我的拿手菜。

红果被她热情地推上了车，车子向前开去。

亮子表姐迟疑了一下，追了两步，向车子招手：回来，回来。

汽车没有停下来，消失在车流中。

30.西北某地山村派出所初冬 日

杨槐穿着冬装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地搓着手，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警察领着一个女人走进来。

杨槐了一下，再一看女人的脸，腾地站起来。

杨槐：真是你呀，红果。

说着上前拉住了红果的手。

杨槐：这半年，都快把我急死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找得好苦呀。

杨槐说着，大滴的眼泪流下来。

红果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眼泪哗哗地流着。(回忆完)

31.红果家日

杨槐已经穿上衣服，站到了地上，还是怒气冲冲的。

红果围着被坐在炕上，看着杨槐，一副随他发落的样子。

杨槐：不能就这样便宜他们，我跟他们没完。

红果：咱去告他们吧。

杨槐：告?你—告，派出所来调查，全村人都知道了，你还嫌不丢人呀。

红果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杨槐：不告他们，我出不了这口气。

杨槐烦躁地在地上来回走动，突然想出了主意似地一拍脑门。

杨槐：对，跟他们私了，他们不是把你卖了六千块钱吗?咱怎么也得要这个数。

红果：要钱?

杨槐：对，要钱。

红果：让人睡过，跟人要钱；那是妓女才干的事，我不是妓女。

红果说到妓女这两个字时有些含混，好像说不出口的样子。

杨槐：我的老婆让别人睡过，我的心里总觉着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红果：我不是被锁着没办法吗?

杨槐：那你的身子也脏了。

红果：那我也不是妓女。

这是红果第一次跟杨槐大声争辩，妓女这两个字也说得清楚了。

红果说着坐起来穿衣服：你嫌我，干啥要把我追回来，不如让我死在外面算了。

红果穿上裤子，披上上衣，拿着袜子就下了炕，离开了杨槐的房间，回到另一间屋子。

杨槐看着红果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脸的嫌恶相。

32.红果家杨槐屋 日

红果走后，杨槐坐到炕沿上抽烟，沉思了一会儿，穿戴整齐后，骑上自行车出去了。

33.红果家红果屋 日

红果坐在另一间屋的炕沿上，听着杨槐走了，呆呆地，没有表情。

34.亮子家外日

杨槐推着自行车在一家门口叫人：亮子，亮子，在家吗?

里面有人应声。

杨槐进了大门口。

35.红果家 晨

红果做熟了饭菜端上桌，比前一天丰盛了许多。

杨槐坐下吃饭，也不招呼红果吃饭。红果默默地坐下来吃饭。杨槐放下饭碗，拿起外衣。

红果：你去哪?

杨槐：不用你管。

杨槐说着一梗脖子走了。

红果颓然地坐着。

36.亮子家外 傍晚

红果急匆匆地走到亮子家外面，径直走进了大门口。

37.亮子家外 傍晚

红果从亮子家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她仔细看了看，小心地折好，放到衣袋里。

38.村口 傍晚

村口，竖立着一个汽车站牌，红果走到站牌旁，看到她家的自行车倚在一棵树上。她上前摸了摸自行车，锁着。再看看通向外面的公路，空空的，没有车。红果呆呆地伫立着。

红果离开车站往回走，从背影可以看出红果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一个中年男人(鲁四代)沿着公路从村外走来，这是个粗粗壮壮的西北汉子，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突然这个男人看到了红果的背影，他脸上一阵惊喜，加快脚步跑了起来。直到差不多距红果十米左右了，他才停止了奔跑，悄悄地跟在红果身后。

39.村中小路 傍晚

红果心不在焉地走着。根本不知道后面有人跟踪。

村中的羊肠小路起伏不平，红果魂不守舍地走着，突然被石子绊了一下，跌倒了。

那个中年男人噌噌几步就蹿到红果身边，伸手要拉起红果。

红果跌坐在地上刚要伸手给这人，突然看清了这个人的脸。红果一下僵住不动了，脸色煞白，颓然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大约有三秒钟。红果突然来了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撒腿就跑。

那男人从后面追过来，边追边喊。

鲁四代：别跑，会把孩子跑掉的。

红果根本不听他的，拼了命似地奔跑。但毕竟跑不过鲁四代，没跑出去多远就被鲁四代抓住了，他攥住了红果的一条胳膊。

鲁四代气喘吁吁地说：你别跑了，孩子要紧。

红果：你……

红果脸上的表情全是愤怒，恨不得动手撕了鲁四代，她抬起另一只手，抓向鲁四代的脸。

鲁四代躲闪着，红果根本碰不到他。红果又急头白脸地用脚去踢他。这回鲁四代没躲，任红果踢着。踢了几下，红果没力气了，喘着粗气停住了。

鲁四代：你打吧，我不还手。

红果恨恨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脸侧向一边。根本不看鲁四代。

鲁四代：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不怨你，我要是你，也会恨我的，谁家烙饼都得翻个。可你是我媳妇，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

红果气愤地说：你胡说，我不认识你。

鲁四代：你咋翻脸不认人?咱俩做了半年夫妻呢。

红果恨恨地说：你是罪犯，绑架我，你是强奸犯，臭流氓，跟我去派出所，我要告你，让你蹲大牢，下大狱，吃枪子儿，再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脱生。

鲁四代被红果骂得脸色一红一白的很难看，但他忍着，没有发作。红果骂过一通以后，似乎气也消了很多。

鲁四代近乎哀求：你出出气得了，还是跟我回去吧。

红果：回去?你休想，我逃出来，怎么会跟你回去?

鲁四代；我娶你花了六千块钱，你这一走就打了水漂了，我不甘心。

红果：你活该。

红果的语气仍是恨恨的。

鲁四代：我们鲁家四代单传，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的血脉呀。

红果：明天我就到医院把孩子做掉。

鲁四代急头白脸地说：你不跟我，我认了，孩子千万要留着，为了孩子，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

红果：用不着，你跟我没关系，跟这孩子也没关系。

鲁四代：怎么没关系?是我的孩子嘛。

红果：是我被强奸怀上的，你是强奸犯，走，跟我上派出所认这个孩子吧。

说着红果拉着鲁四代就往前走。

鲁四代甩开红果的手：我不去，你干啥说得这么难听?除了不让你出门，我对你不坏吧?

红果：坏不坏，你说了不算。

鲁四代：怎么着你都要留着孩子呀。

红果：留不留，你管不着。

鲁四代：我知道你是说气话，孩子你不会不要的。

红果：你走，离开这儿，要不，我就叫人把你抓起来。

鲁四代：我走，你可千万要留着孩子呀。

说着鲁四代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红果望着他走远了，看不到了，这才挪动脚步，边走边回头看，她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在村里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急匆匆回到家。

40.村中 傍晚

鲁四代走出去很远，站住了，回头看不到红果的身影了，他又转回来，沿着村中小路走着，眼睛瞟着路旁各家各户的院子。

41.红果家 傍晚

红果惊慌地回到家，大门敞开着，杨槐已在屋里坐着。

红果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了眼眶。

杨槐：这么晚才回来。赶快做饭吧，我饿了。

杨槐没有抬起眼皮看一眼红果，低着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红果的泪水转了几转没有掉下来。她转过身来到了柴房，一进柴房，红果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用衣袖擦擦眼泪，抱起柴回到了正房，点火做饭。

42.红果家 晚上

红果和杨槐默默地吃饭。

43.红果家 晚上

杨槐在里屋炕上躺着，红果在外屋收拾着碗筷.魂不守舍的样子，伸手去拿碗眼睛却没看碗，反而把碗碰到地上，摔碎了。

里屋的杨槐听到声音，不耐烦地叫着：别拿家什撒气，那可都是钱买的。

红果没有吱声。

杨槐：一进家就跟个吊死鬼似的，脸拉得八丈长，我可不给你扛着呀。

红果下了决心似地，腾腾几步就走进里屋，站到杨槐脑袋前：明天我要进城。

杨槐：干啥去?上次就是在城里丢的，忘了?

杨槐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红果：到医院把孩子做掉。

杨槐噌地坐起身，惊愕地看着她：你疯了?

红果：这孩子跟你又没有关系，留着只是耻辱。

杨槐：不能做，留着是证据。

红果：啥证据?

杨槐：跟他们要钱的证据。

红果：要钱?你去城里找那女人啦?

红果说着摁了摁她放纸条的口袋。

杨槐：没找到，过两天我还去。卖了我老婆，不给钱，没门。

红果一脸的嫌恶，往回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那个男人来了。

杨槐：哪个男人?

红果：西北那个男人。

杨槐愣了一下，笑了：嗬，这天下还真有不要命的，他还敢来送死。好，我正等着他哪，他在哪?我现在就去找他。

红果：找他干啥?打他还是告他?

杨槐：打他告他，都便宜了他，跟他私了，是他睡了我老婆，得给钱。

红果：你要是个男人，就狠狠地揍他一顿，出出胸口的窝囊气。

杨槐：气我会出的，但我不会自己动手的，我要找人把他揍扁了，我得先得了钱再收拾他。

红果：钱，钱，钱，你就知道找人要钱。

杨槐：要钱怎么了?是我该得的。

红果：卖了老婆得来的，够不要脸的。

杨槐：你说啥?是你自己先不要脸的。

红果恨恨地说：明天我就把孩子做掉，看你找谁要钱去?

杨槐：你敢?反了你了，臭婆娘。你以为你是个啥东西?破烂货，也就是我，好心收留你。要不像你这样的女人只配去当妓女。

红果：我去当妓女，你从后面收钱，当活王八呀。

杨槐一个巴掌打过来，红果愣了一下，没有还手。杨槐又一个巴掌打过来，红果迟疑一下也动手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红果故意用肚子去撞杨槐，撞了几下，杨槐明白过来，停住了手。红果却还一个劲地撞着。杨槐抱住她，任她捶打着。

44.红果家 日

杨槐做好了早饭，走进红果屋子：起来，吃饭吧。

红果闭着眼没理她。

杨槐：我知道你醒了，咱都别闹了，好不好。你看，咱结婚好几年也没弦子，现在好不容易你怀上了。我就当是亲生的一样，以后咱们三口安安生生过日子。我再也不提过去的事了，行不行?

红果腾地坐了起来，转过身，跪在炕上，盯着杨槐：你真是这么想的?

杨槐迟疑了一下：是呀，过去半年到处找你的时候，我就想，无论你怎么样了，我都会好好待你的。因为怎么着也不是你主动愿意的，都是迫不得已的。可是真的知道你跟了别的男人，我心里又受不了，才会跟你发火。

红果的眼泪流了出来，用膝盖跪着走到杨槐面前，抓住杨槐的手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我都这样了，你还带我回来，我心里感激着哪。你发火我也不怪你，今天你这么说，我更觉着对不起你了。以后怎么着，我都会死心塌地地跟你过日子的。

杨槐放下红果的手说：出来吃饭吧。

45.红果家 日

杨槐骑上自行车出了院子。

46.红果家 日

红果收拾屋子，嘴里哼着小曲，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

47.红果家 日

红果倒完垃圾再进屋时，突然发现鲁四代手里提着两兜东西，正站在屋子里冲她笑。

红果一惊：你，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认识我家?

红果很气愤。

鲁四代：我认识院子里晾的那件防寒服，还是我给你买的呢。

红果一时语塞，但马上接着说：行，把那件衣服还给你。

说着红果到院子里拿衣服。

鲁四代：给你买的衣服我不会要。

红果拿了衣服就往鲁四代手里塞，鲁四代没接，衣服掉到了地上。

鲁四代：你别这么气哼哼的.我不会害你，就想看看孩子。

红果：你来抢我的孩子?

红果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鲁四代：来的时候，是这么想的。我花钱娶了媳妇，媳妇没落着，孩子总该是我的吧?现在不那么想了，一看到你，心就软了，等你生了，看一眼孩子我就走。

红果：看孩子，你休想。你要是再不走，明天我就把孩子做掉。

鲁四代：别生气，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这是我给你买的营养品。

鲁四代说着递上来一兜苹果和一兜奶粉，放到了桌子上。

红果：我不要，你拿走。

红果说着一挥手把那两兜东西推下桌子，掉到地上。

鲁四代弯腰拾了起来，连同地上的防寒服也一起拾了起来。他把防寒服扔到里屋的炕上，又把那两兜东西递给红果：我是真心给你买的，收起来吧。

红果：我恨你，不会要你的东西的，你死心吧。

鲁四代：对你我是死心了，不敢再想让你当媳妇了。

红果：对孩子也死心。

这时候婆婆一脚闯进来。

婆婆：红果，我给你送来了点儿核桃，都说吃这个孩子脑瓜好。

婆婆进屋后突然看到了鲁四代，很惊讶。

婆婆：哎，这是谁呀?

婆婆疑惑地打量着鲁四代。

红果吓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鲁四代手里的东西叭嗒掉到了地上，他—转身跑了出去。

婆婆：怎么不敢见人呀，你在家里藏了野汉子?

婆婆的脸上露出了怒气，瞪着红果。

红果的脸涨得红红的，结结巴巴地回答婆婆的问话：妈，您说……您说啥呀?就是一个过路、过路的，我出去倒垃圾，跟我、讨水喝，我就让他进来了。

婆婆看到红果紧张的样子，根本没相信她的话，但老太太也没有点破：看着像是外地人，以后可别让生人进屋。

红果：我知道了，妈。

红果镇定一些，能说出整句话了。

婆婆看了一眼地上的营养品，又看了一眼红头涨脸的红果，心生一计：今儿我不走了，就在你这儿吃饭了。

红果：那太好了，妈，我给您擀面条。

说着红果就去拿盆和面，手忙脚乱地又把瓷盆掉在地上摔碎了，红果懊丧得直跺脚。

婆婆的脸拉了下来，语气也很不友好：你这是摔打谁呢?不想让我吃，直说。我走，找我儿子去。

红果上前一把拉住婆婆：妈，您别走，我再找个盆。

婆婆一甩红果的手：你的面条，我吃不起呀，还不定得摔几个盆哪。

婆婆说着，气哼哼地走了出去。

红果望着婆婆走出去的背影，恨恨地直咬牙。一眼看见地上鲁四代送来的那两袋子东西，上去就踢了一脚，那袋子里的苹果滚得四处都是。

红果嘴里还恨恨地说：都是你。

说着又冲那袋奶粉踢了一脚。奶粉抛出去老高，摔在了地上，还是不能解恨。她又一脚踩在苹果上，用力把那个苹果蹍碎，又把另一个蹍碎。一边跟一边嘴里还狠狠地说着：踩死你，踩死你!再来，送你蹲大牢，吃枪子儿，不得好死。

满地的烂苹果，奶粉的白面，红果的鞋子脏得辨不出颜色。

红果脸上是一种解了恨的表情，她长出了一口气，但突然想起啥似地，又赶快找来笤帚把地上的污物扫成一堆，看看原来的塑料袋还能用，把苹果渣、奶粉沫装进袋子里。

48.院子里 日

红果提着袋子来到了院里，拿了—把铁锹，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没人，急匆匆向外走去。

49.垃圾堆旁 日

红果用铁锹在垃圾堆里刨了几下，挖了一个坑，把那袋子营养品扔进去，又匆匆埋上。

50.红果婆婆家 日

婆婆和杨槐坐在屋里密谈。

婆婆：傻儿子，我不让你打牌，找你回家，有事跟你说。

杨槐：啥事?我正要赢钱哪。

51.红果婆婆家外 日

红果端着一大碗面条走过来，衣服前襟上，袖口上还沾着面粉，鞋子上还沾着奶粉的白色，一副急急慌慌的样子。

52.红果婆婆家 日

婆婆凑近杨槐的耳朵：你家今儿来了个野男人，我看红果跟他有点不清楚。

杨槐：是吗?他来了，我正等着他呢。

婆婆：你知道这个人?

杨槐：知道，我自有办法对付。

53.红果婆婆家院里 日

红果一进院就高声喊着：妈，给您送面条来了。

54.红果婆婆家里屋 日

屋里的婆婆和杨槐一听红果的声音立即停止了说话。

红果端着碗进了屋，她看杨槐也在这儿，愣了一下，跟他打招呼：你也在这儿。

又对婆婆：妈，您趁热吃，我给您拿筷子。

55.红果婆婆家外屋 日

红果摁了摁胸口，平复一下紧张的情绪，这才到筷笼子里拿了一双筷子。

56.红果婆婆家里屋 日

婆婆：这么一大碗，我也吃不了。杨槐，你也拿双筷子，在这儿吃吧。

杨槐：行。

杨槐起身去外屋拿筷子。

婆婆对红果：你还没吃吧?

红果：没吃，一出锅我就给您端来了。

婆婆：你也回去吃吧，一会儿都凉了。

红果：哎。

红果往外走，到里外屋之间的门口，杨槐正拿了筷子回来，两人错了一下身，杨槐没看红果一眼。红果悻悻地走出去。

57.红果家 日

红果呆坐在饭桌前，桌子上摆了两副碗筷，盆里有大半盆面条，她面前的饭碗是干净的，她一点儿都没吃。

门外传来脚步声，红果知道是杨槐回来了，赶紧起身，杨槐进了屋。

红果：在妈那儿你没吃饱吧?一个人的饭不够俩人吃，再吃点儿。

杨槐：吃饱了，你还没吃哪?

红果：我等你哪。

杨槐：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杨槐说着进了里屋。

红果瞄着杨槐的脸色，看不出啥异常，红果的脸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低头吃饭。

58.红果家里屋 日

杨槐坐在炕沿上抽烟，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眼睛一眨，有了主意，叫道：红果，跟你说个事。

红果进屋。

杨槐：过几个月你就要生了，你看咱还没准备啥，生孩子养孩子得花不少钱哪。刘宋罐头厂正招工，我想去那上班。

红果：你不是最怕上班被人管着，不自由吗?

杨槐：这回不一样了，得为孩子挣钱呀。

红果笑了：有了当爸爸的样儿了。

红果的笑容里充满了感动。

杨槐也笑笑：有了孩子就有责任了。

59.红果家 日

红果拿着一卷小花布从外面回来，打开院门，突然看见鲁四代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从她家柴房里走出来，吓得红果一惊，赶快又转身关上了院门。

红果：你，你怎么又来了?快给我走。

鲁四代：我给孩子买了件小衣服，送过来。

红果：用不着，你再不走，我就告诉我男人，让他收拾你。

鲁四代：我就走，看看你就走。

红果：哎，我锁着大门，你怎么进来的?

鲁四代一指墙头：跳进来的。

红果：你跳我家墙头，你，你是个贼。

红果的语气变得凌厉。

鲁四代：我可是只送东西，不偷东西。

红果：你买东西的钱哪来的?

鲁四代：我在刘宋罐头厂干活挣的。

红果：你这是何苦哪?孩子不会给你的。

红果的语气和缓下来。

鲁四代：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孩子的，我就想看他一服。

就在这时候，大门轰然打开，杨槐站在大门口。

杨槐：哎呀，说得够热闹呀，这回让我堵上了。

杨槐说着随手又把大门反锁上了。

红果脸上一阵惊慌，但马上镇定下来，一副随杨槐发落的样子。

红果对杨槐说：这就是买我的那个男人。

红果又对着鲁四代：这是我男人。

鲁四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啥来。

杨槐脸上没有一丝愤怒，而是充满得意之色：好呀，我正发愁找不到你哪，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走，跟我去派出所。正好顺藤摸瓜，找到那些人贩子，判你个三年五载的，也让你吃吃公粮。

鲁四代：我，我也是受害者呀，他们从我手里拿走六千块钱哪。

杨槐：那你也犯法了，知道不?犯法就得蹲大狱。

鲁四代：我犯啥法?

杨槐：不知道是吧?到监狱里去学吧。

杨槐说着就来抓鲁四代。

鲁四代撒腿就跑，他看到大门锁着，就爬墙头。他纵身一跃，用双臂攀住墙头，两条腿还荡在下面。杨槐抓住他的两条腿，用力一拽，把他拉了下来，扑嗵一声，鲁四代摔在地上。杨槐趁势把他压在身下，从口袋里掏出绳子把鲁四代双手绑了起来。

红果看着瞬间在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一时不知所措。

杨槐：走，跟我去派出所。

鲁四代垂头丧气地坐着不动。

红果问杨槐：真要把他送进去吗?

杨槐：当然是真的，犯法就得进监狱，除非他有别的办法。

鲁四代：啥办法?

杨槐：你想不出就走吧，去派出所。

鲁四代情急之下，突然想出了办法：给钱，我给钱。

杨槐：你能有多少钱?

鲁四代：四千块。

杨槐：不行，当初你买她不是花了六千吗?怎么也得六千。

鲁四代：我没有那么多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就存了那点钱买了媳妇，结果媳妇也跑了，钱也没了。

杨槐：这四千块钱怎么来的?

鲁四代：我把家里那群羊卖了，一路找过来。我就怕红果把孩子做掉，看到她还留着孩子，我挺高兴。这钱就是预备给孩子的，今天给了你们也是一样。

杨槐：你肯定没说实话，就四千?

鲁四代：还有四百，预备回去时买车票的，都给了你们吧。

杨槐：你说话算数?

鲁四代：算数，你给我松了绑，我给你掏钱。

杨槐：你不会跑?

鲁四代：你锁着大门，我怎么跑?

杨槐给他解开了绳子。

鲁四代双手解开裤子，然后用左手提着裤子，右手往里翻，先是露出蓝色的绒裤，很旧，腰口破了边。接着露出红色的内裤，在内裤上有一个口袋，安着拉链，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沓子百元大钞。

杨槐马上伸手拿了过去。

红果的脸上充满了同情，忍不住说：给他留一张吧。

鲁四代看了看红果，脸上表情很复杂，双手麻利地系上裤子。

杨槐干脆地说：一张也不留。

杨槐说着，把那沓钱塞进了自己裤子兜里。

60.红果家 夜

电灯下，杨槐在数钱，脸上喜滋滋的。

杨槐嘴里叨咕着：这老小子，这么好对付，四千四百块，这么容易就到手了。

红果站在地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

61.红果家 夜

红果躺在炕上，没有开灯，但可以看出红果的眼睛还在忽闪着，没有睡觉。

杨槐的呼噜声传了过来。

红果躺着，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起身下炕，她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没有穿鞋，穿着袜子悄悄来到杨槐的屋里。

进屋后，她稍稍站了一会儿，一是为了确认杨槐是否睡熟，二是用眼睛找杨槐脱下的衣服。看到杨槐的衣服就堆放在他旁边。红果轻轻地拿起杨槐的裤子，突然皮带扣碰撞发出了响声。红果停止了动作，看了一眼杨槐，杨槐仍然呼吸均匀地睡着。红果把手伸进了杨槐裤子的兜里，拿出一沓子钱来，她从中抽出来一张，又把那沓钱轻轻地放回了兜里。然后又小心地把杨槐的裤子放到炕上，转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62.红果家日

红果躲在里屋看着院子里的杨槐，杨槐骑着自行车出了院门。红果在一个放杂物的小罐里找出了一把车钥匙，悄悄跟了出来。

63.车站 日

红果走到村口的汽车站，看到杨槐

的自行车锁在那棵树上。红果拿出钥匙，打开锁，骑上自行车沿着公路向村外走去。

64.刘宋罐头厂外 日

红果站在大门外，脸上呈现出焦急之色，突然看到鲁四代从里面走了出来。红果迎上去。

鲁四代很惊喜：哎，你怎么来了?

红果没答腔，把他拉到一个僻静处，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焦急地开口了：给你这个，拿着当路费，你走吧，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鲁四代：我在这儿挺好的，比在家里能挣钱。

鲁四代没有伸手接红果手里的钱。

红果的手举着钱悬在空中：你在这，让我不得安生。

鲁四代：我不去搅和你了，你好好过日子吧。

红果：我告诉你，那天的事，不是我和他设的套，事先我不知道。

鲁四代：我知道你是好人，可你男人是有准备的。

红果：也许是吧，不过他心里窝囊，不该出这口气吗?

红果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怒色，举着钱的手也放下了。

鲁四代：该，该，我愿意出钱，给了他也就是给了你和孩子。

红果又把钱举了起来：你拿着这个吧。

鲁四代伸出手，并没有接钱，而是摇晃着，表示拒绝：我怎么能要你的钱?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能干活就饿不死。

红果：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呀?

鲁四代：红果，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这钱说啥我也不会拿，你别赶我走。等你把孩子生下来让我看上一眼，你和孩子都好好的，到那时你不赶我，我也走。行吗?

红果无奈地摇摇头。

65.车站 日

红果骑着自行车回到车站，把自行车又锁在那棵树上，往家里走。

66.红果家 晚上

杨槐坐在桌旁吃饭，桌子上摆了两大盘子饺子，杨槐却端着碗在喝饺子汤。

红果又端着一碗饺子汤到桌旁：你怎么没吃饺子?

杨槐：不饿。

红果：今天在城里吃饭了?

杨槐：吃了，是那女人请的，一大桌子菜。他妈的，人家那才叫活着。

红果：这回怎么找着的?

杨槐：让我堵在家里，逮个正着，虽然她不像西北那蠢男人那么好对付。磨到最后还是给了我两千块钱。

杨槐说着又拍了拍鼓鼓的裤兜。

红果看了看他没说啥。

杨槐：这两千块钱，再加上山里人那四千四，六千四了，比卖你的价还多四百，值了。

红果放下咬了一半的饺子，嘴里含着另一半，咽不下去了，脸色阴沉下来。

杨槐仍然沉浸在得意之中，根本没注意到红果脸色的变化，得意地说：她也看出我机灵，说以后要跟我一起做买卖哪。

红果：你也要当人贩子?

红果瞪着他，语气加重了，干脆放下了饭碗。

杨槐无所谓地挥了一下手：当然不是，做别的买卖。

红果：她那样的人可信吗?

杨槐：她能骗你，可骗不了我。

红果不再说活，定定地看着杨槐，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时，响起了电话铃声，杨槐从另一个鼓鼓的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接电话：是表姐呀，我到家了，您送我的手机怎么会丢呀?我当宝贝似地供着呐。我会常跟您联系的，以后还指望着表姐发财哪，啥时候有货我给您发过去。

红果气鼓鼓地望着杨槐，他那张谄媚的笑脸，讨好的语气让红果厌恶之极。

沉浸在兴奋之中的杨槐根本没注意到红果的满脸怒气，仍然在眉飞色舞地说着：您放心，我老婆，那个蠢女人，她懂啥呀，把她卖了她还帮着数钱呢。

愤怒的红果一把夺过杨槐手里的手机，啪地一下摔到了地上：你不但不是个男人，你连人都算不上，跟卖你老婆的人称姐论弟的，像只哈巴狗。

红果猛然间的动作惊呆了杨槐，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杨槐看了一眼地上摔散的手机，又看了一眼红果，向红果猛扑过去，一通拳打脚踢，嘴里还骂声不断。

红果双手抱住她的肚子，任他又踢又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掉下一滴泪珠，眼睛里全是恨。

67.红果家院子 晚上

婆婆走进院子里就听到了里面杨槐的骂声和打声，几步就闯了进来。

68.红果家屋里 晚上

婆婆：怎么打起来了，要疯呀。

婆婆说着拉开了打人的杨槐

杨槐：你看，她把我手机都摔碎了。

杨槐气鼓鼓地指着地上摔碎的手机。

婆婆：手机，你哪来的手机?

红果：人贩子送他的。

婆婆：啥人贩子?

杨槐：您别听她胡说，是城里一个朋友送的。

红果：部成朋友了，真不要脸。

杨槐低头捡起摔成三块的手机，心疼地说：完了，完了，这手机好几千块钱哪。

杨槐又回过头来狠狠地说：你等着我的。

红果用眼角夹了他一下，理都没理他。

婆婆：她那么重的身子，你打她，把孩子打掉了怎么办?结婚四年了，才怀上，掉了，这辈子你别想当爹了。

杨槐还狠狠地：你等着，明天我到城里去修，要是修好了，就饶过你这一回，要是修不好，回来再收拾你。

婆婆：修好修不好，也不能再打人了。手机值钱还是人值钱?看在我孙子面上也不能再打了。

杨槐：那不是你孙子。

婆婆：你怎么越来越混账了，你儿子不是我孙子吗?

杨槐：啊，是……是，我都让她气糊涂了。

红果气鼓鼓地走出了屋子。

69.红果家院子 夜

红果站在院子里呼呼地大喘气，憋在心口的气涨得她难受，就是出不来。

红果听到里面婆婆低声跟杨槐说着。

婆婆：手机这么贵的东西，她都敢摔，是该打。不过，儿子，有啥事，咱先忍着，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想怎么收拾她，还不随你。现在，咱杨家的香火重要。

红果听到这话，气得转身又想进去跟他们吵，走了两步，撞到放在院子里的自行车上。她灵机一动，骑上自行车出来了。

70.红果家 夜

婆婆听见了红果骑自行车出去的声音，对杨槐说：她骑车走了，快去把她追回来。

杨槐：不追，爱死哪死哪去。

婆婆急了：小祖宗呀，她可不是一个人哪，黑灯瞎火的，摔了碰了，孩子掉了可就完了。

杨槐：掉了更好，跟我有啥关系。

婆婆：那可是你儿子呀。

杨槐：孩子不是我的。

婆婆：你说啥?再说一遍。

杨槐：孩子不是我的，是野种。

杨槐把“野种”这两个字说得特别冲，是从他心里喷出来的。

婆婆听着捂住了胸口，带着哭音说：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呀?你跟我说说。

杨槐：这半年她不在家，我跟您说她是出去打工了，其实是丢了。我出去找了几趟，也没找着。那时她就被人拐卖到大西北去了，卖给了一个老光棍，就是您在这里见过的那个男人。

婆婆：啊，那真是她的野汉子呀，我就说贼眉鼠眼的不像是好东西，你可不能放过他。

杨槐：我没放过他，打了他一顿，讹了他四千块钱。

婆婆：那都便宜他了，他走了吗?红果不会去找他吧?

杨槐：不会，红果恨死他了。他把她关了半年，后来她找机会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