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走西口》梁满囤形象的丰富性与复杂性

郑　莉

[摘要] 电视剧《走西口》中的梁满囤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形象。梁满囤经历了一个由善演变到恶，又由恶蜕变到善的过程，作者真实地写出了他性格的发展。本文试图通过对这一轨迹的粗线条梳理，探讨梁满囤性格形成的内在可能性和外在处境的现实必然性，揭示其丰富、复杂的性格和人性内涵。梁满囤是一个相当生动且有现实意义的形象，他和田青两个人物形象相得益彰，具有撞击人类灵魂的精神力量。

[关键词] 《走西口》；梁满囤；性格；人性

2009年1月2日，在央视一套黄金剧场开始热播的2009开年大戏《走西口》已经落下帷幕，根据央视提供的数据显示，《走西口》全剧平均收视率为9.6％，其中最高单集收视率高达12.47％，超过了去年同类题材的开年《闯关东》，成为7年来最热播的开年大戏，直逼央视开年大戏有史以来的最高平均收视率——《雍正王朝》的14％。但是，围绕着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有血有肉的人物和既不算精彩也不能完全、准确地反映山西人走西口历史的剧情，在评论界和观众中却掀起了铺天盖地的评论《走西口》的热潮。一时间“力捧”的有，“棒喝”的也有，双方各执一词，其观点之尖锐激烈蔚为壮观。

电视连续剧《走西口》由李三林导演，俞智先、廉越编剧。该剧讲述的是民国初年，山西祁县年轻书生田青因家庭变故和生活所迫，背井离乡走西口的故事。围绕这一故事，《走西口》反映了当时社会农民、商人、革命者、土匪、贵族、官僚等各个阶层的生活，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其中有重情重义、诚信正直、谋求发展、坚忍不拔、勇敢奋斗的田青，积极上进、追求光明、美丽善良的窦华，献身革命、乐善好施的徐木匠以及败家败业，苟且偷生的田耀祖等活灵活现、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艺术形象。但是，真正优秀的艺术形象，是极其复杂的。而这样复杂的人物，其心灵发展往往是一个过程，从正面走向反面，或者是从反面走向正面，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一个向对立面转化的过程。

在电视剧《走西口》中，写得最好，最感人的，是梁满囤。虽然他不是第一主角，戏份也没有田青多，但是这个形象写得非常丰满和生动，也是该剧刻画得最为成功的人物形象(特别是成年之后)，是《走西口》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编剧俞智先曾断言：“谁演梁满囤谁火”，好像这个人演好了，这个戏就成功了。这个人物其实很难演好，因为要把握好这个人物是很难的。我想其中很重要一点的就是，这个角色本身是很有色彩、内涵丰富的人物形象，他很独特。对于梁满囤，可以用“含泪的笑”来形容对他的感觉，他是一个可笑、可悲、可恨又可叹的形象，浓缩了现实社会的丰富信息量，因而是很生动的。你很难用一个简单的好的坏的，或者正面与反面这样非此即彼的意义来界定他，也很难用厌恶或者同情这样的概念来对待他。与梁满囤相反的，在《走西口》中，有很多公式化、概念化、类型化的人物形象，如田青、窦华、徐木匠、田耀祖等。尤其是田青，在性格的丰富性与复杂性这一点上。远远不及梁满囤。一方面，田青的性格是编剧和导演从一开始就设计规定好的，要才有才、要德有德、要貌有貌，是“高”“大”“全”式的没有任何瑕疵的“完人”，将他写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这无疑是不切实际的过分拔高。另一方面，从始至终，田青都是一副面孔、一种腔调，他好像一直是“躺”在剧情中。从未真正站立起来。田青的性格是单色的，而且其性格特征从第一集到第五十二集始终不变。田青只是一个抽象的人，没有生命的躯壳。在此，借用鲁迅先生在谈到《三国演义》的作者描写人物常有的弊病时的一段话做以说明，他说：“写好的人，简直一点坏处也没有，而写不好的人，又是一好处都没有”，“以至于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在谈到《红楼梦》的高明之处时，鲁迅先生说它描写人物“和以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都是真的人物”。因此，不论是纯文学，还是影视文学，尽管它们在表现手法和方式上有明显的不同，但是单就塑造人物形象而言，这个艺术经验是值得我们推敲和玩味的。写出梁满囤性格的复杂性，就是经过艺术提炼写出人物的真实面貌，使人物像生活中的真人一样。

梁满囤出生于清朝末年山西祁县一小户农家，而此时祁县遭遇罕见旱灾，土地龟裂，庄稼颗粒无收。尽管如此，父母仍对其娇生惯养，视为掌上明珠。童养媳田丹丹进入梁家后，对其更是宠爱有加。诚如梁满囤扮演者富大龙做客央视时所说的：“穷家出娇子”，少年时期的梁满囤从不下地干活，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少爷似的生活，养成了好吃懒做、爱占小便宜、软弱自私的性格，成为农村的小泼皮、小混混。长到18岁左右，为生计所迫，他跟随妹夫田青走西口。在此后走西口的路上，梁满囤身上各种各样缺点和小毛病得到了精彩的展示，比如他胆小、贪吃、小心眼、说别人坏话等，看来令人捧腹。这种笑中充满了善意的嘲讽，甚至觉得他有些可爱，因为这些缺点和小毛病是人人身上都有的，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因而也就是可以原谅的。梁满囤走西口的动机很单纯、很简单、很明确，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就是挣钱回去孝敬父母、和丹丹过安生日子，有一口饭吃就满足了。由此可以断定，此时梁满囤本质上是很善良的，体现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

那么梁满囤是怎样从一个黄土地上出生的有缺点但不失淳厚善良的青年农民，一步步走向出卖朋友、人格和灵魂的深渊的呢?

首先，在与田青的对比中，梁满囤的野心逐渐萌生。梁满囤对自身条件、现实处境和未来发展有着相当清醒的认识和准确的判断。他认为田青念过书，识文断字、一身的武功，自己就只有一身的臭力气，就是当土匪，田青也是个头目，自己充其量就是戏台上打大旗的那个小喽啰兵。来到皮匠铺之后，田青是穿长衫的外柜，住在账房，一大早有小伙计端洗脸水；再看看自己，光着膀子扎围裙出苦力的臭皮匠，住的是大通铺，一大早还得屁颠屁颠给师傅倒他妈骚尿壶去!多次无缘无故遭受师傅毒打，不但不能辩解、只得忍气吞声；还要对师傅感恩戴德。他挨了打，边痛哭流涕边说：“师傅，你打累了，你先歇会吧。”牛师傅受裘老板的指使，变着法折磨他。当师傅让他头顶一大盆水跪在地上时，师傅问他，“师傅打你，你恨不恨师傅?”梁满囤回答：“不恨，严师出高徒。”在裘记皮匠铺所受的屈辱他都能忍受，但是，让梁满囤觉得有辱尊严的是田青经常往家里寄钱，自己则分文不挣!在中国社会中，男人、儿子、丈夫的社会角色定位注定就是要挣钱养家糊口的，梁满囤恰恰做不到这一点，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还是个大男人，应名我还是你姐夫嘞。我这心里啥滋味?啊?刀剜一样。”就这样，田青虽然没有主观上的故意，客观上却时时处处刺激着梁满囤那脆弱的自尊，使得他坚定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信念和决心。梁满囤希望通过诚实的劳动改变自己的处境和命运，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梁满囤认为自己就是再苦熬10年，也就是个牛师傅(掌桌师傅，四十多岁，老光棍一

条)，也还是个人下人，田青就是离开裘老板，靠自己的能力照样创家业；而自己就是累死，也是个臭皮匠。梁满囤对自己前途的悲观估计动摇了他刚刚树立起来的信念和决心，他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其次，以入赘裘家始，梁满囤的欲望极度膨胀，并迅速堕落。田青离开皮匠铺后，裘老板出于无奈，于是托账房何先生向梁满囤给自己女儿裘巧巧提亲。梁满囤听到这一消息后，他的惊讶和狂喜使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太多的话要说。最后只能化作三句山西味极浓的“怎可能”，富大龙的表演也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简直绝了!梁满囤让这种巨大的利益冲昏了头脑，当田青得知此事责问他时，他俩有一段对话：

梁满囤：我是唯利是图了，利太大!大得能改变我这穷命。我就一步登天，我这回当个人上人!

田青：所以你就经不住诱惑了?

满囤：田青，你就帮我这一回，我要是当了少掌柜。我就能做一半的主，等到那个老头子，那个裘老板死了，他裘巧巧就算知道了我有老婆，她也晚了，她也算二房。田青你说，就咱走西口的穷小子，咱娶大小姐做二房，他妈的痛快不?你就帮我这一回，到时候我把你姐接来，吃香喝辣，大富大贵!

田青：梁满囤，你就是，你就是一个混蛋!

梁满囤：我混蛋也为你姐!

田青：你放屁!

梁满囤：我要有半句瞎话，太阳落山我就死!

梁满囤一张口，他的心理、神态，就活灵活现地展示了出来。他虽然觉得对不起田丹丹，但还是不顾在家里服侍公婆、苦苦等候自己的发妻，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门亲事，随后按照裘老板的要求扫除一切障碍，成功地娶了裘巧巧。成为裘家的倒插门女婿，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臭皮匠摇身变为裘记皮匠铺的少掌柜。梁满囤身份的瞬间转变是由其性格发展的内在逻辑决定的。梁满囤实现了他人生的第一次飞跃，亦由此开启了一连串互为因果关系的罪恶事件的大门。他也在一次次的人生角逐中泯灭了良心、丧失了自我，而且在人性恶的森林中渐行渐远。梁满囤的疯狂行为概括起来有：休妻再娶、赶走父母、虐待师傅和岳父、对田青的嫉妒和陷害，其中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对待妹夫田青，其手段之阴险、毒辣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嫉妒是人性中最卑劣的情感，莎士比亚曾说：“您要留心嫉妒，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梁满囤不能容忍田青比自己优秀，他处心积虑、挖空心思地要报复田青，为此，他不惜造谣中伤。甚至采用卑劣的手段。他设计了一个阴险恶毒的计谋，趁田青和豆花离开包头之际，他以给瘦猴提亲为诱饵，极力怂恿瘦猴盗墓栽赃，害得田青再次入狱，估衣铺被查封，财产被没收；还有他听从贪官吴玉昆的指使，买下了田青的志同贸易公司，并答应协助贪官将抢田青的皮革运到恰克图去卖，瓜分田青的货款；他得意洋洋，在大街上坐着田青的马车耀武扬威。梁满囤其实又是可怜的，他生活在黑暗中，自卑阴暗的心理使他享受不到人生的乐趣。他的种种不义行为，最终使他落了个众叛亲离的悲惨下场：妻子巧巧将他赶出家门，一起走西口的朋友王南瓜也对他嗤之以鼻；更可悲的是，他的父母爹娘也因此抛弃了他。他主观上是要对自己的父母妻儿好，而实际上他的行为却使得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

在这部电视剧的大结局中，剧情的发展急转直下，大大出乎观众的意料之外。梁满囤不仅在留给巧巧的信中，将房契还给田青，而且在为吴玉昆从恰克图卖皮子回来的路上，他偷到货款后逃跑时，被官兵击中落马，幸而被埋伏在此的徐木匠和李义所救，最终在徐伯伯怀里死去。临死前，他掏出了藏在内衣里被血染红的钱，让徐伯伯转交田青，说这样做是为了田青东山再起，自己的这条命也还给丹丹了，“田青有难我不帮他谁帮他?别忘了我是他姐夫，我跟他斗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我这个姐夫比他强……”梁满囤含着笑死去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完成了灵魂的救赎，但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也是他人性可贵的闪光之处。《走西口》的编剧和导演善于对他们所塑造人物的心灵进行拷问，在洁白的心灵下面，拷问出心灵的污秽，而又在心灵的污秽中拷问出那心灵真正的洁白。

[作者简介] 郑莉(1973—)，女，陕西合阳人，文学硕士，渭南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影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