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战争

张　束　冯　勇

导演陆川的第三部作品《南京!南京!》于2009年4月19日在南京举行了首映礼，公映首周就狂揽6 000万票房。随着这部影片的大热，8年前的一部电影又一次频频地被人提起，那就是姜文的《鬼子来了》。本文从影调、人物设置和导演视角方面对这两部电影进行了细致的比较。

陆川和姜文的缘分好像并没有因为《寻枪》的结束而结束，至少在2009年，随着陆川新作《南京!南京!》的上映，两人又被很多人放在了一起，因为姜文的《鬼子来了》。两部片子同为反映抗日战争时期的电影，相似的视角，同样的黑白影调，充满争议的评论与声音……虽然《鬼子来了》完成已经8年有余，却一直没有在国内公映，而比较而言，陆川就幸运得多，这些有关中国电影体制问题，在此不再多言，本文就电影本身而比较两部影片。

一、黑与白的界限——黑白影调的使用

两部片子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现在国产影片中很少使用的黑白影调，这样做的目的有三点，首先是为了表现历史感与真实感。我们对于那个时期的影像印象，不管是留下的影像资料，还是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红色抗战影片，都是黑白影调，相信不只是我们，包括同为导演的陆川、姜文，对那段时期的感受一样以黑白为主色调。当运用这种影调引起了观众对于历史感的认同之后，真实感的目的就达到了。并且，黑白色调的使用，使得两部影片都从色彩上面产生了历史的厚重感。其次，为什么是这两部战争题材的片子采用了这样的色彩表达方式?对于人类来讲，那段历史是没有色彩的，甚至暗无天日的；那场战争是残酷的，悲惨到人们不愿去触及的。两个导演不约而同地选择黑白影调来体现战争的残酷。用这样的影调风格，更让观看影片的人试图对黑与白做一个评判。第三，运用黑白影调也是为了避免太过于血腥的镜头造成过强的视觉刺激，从而影响观众在观影时的情绪。《南京!南京!》在南京公映时，就有一位南京大学毕业的女记者因为画面的视觉刺激太过于强烈以至于电影放映途中掩面退场。

说到运用黑白影调来反映战争题材的影片，就不得不说到斯皮尔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单》。这种强烈的色彩风格就是这部经典影片的一个重要特征。而《鬼子来了》在影片最后马大三的头被砍掉落地之后，画面突然变成了红色，就被视为是姜文向《辛德勒的名单》致敬的表现。近些年的国产影片中，全片运用黑白影调的例子并不多见，这反而使得《鬼子来了》和《南京!南京!》的这种做法变得特别醒目。观众首先就会被这种色调所吸引，被这种色调拉回到那个所有中国人都有着沉痛回忆的年代，那个没有色彩的年代。所以笔者认为，两部影片使用相同的黑白影调，都是合理的，成功的。

二、脸谱的真实与真实的脸谱——关于人物设置

两部影片都有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而在剧作上面对于人物的设置方法却走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线。

《鬼子来了》的故事是发生在一个小村庄里面，主要人物都是些在中国随处可见的普通农民形象，姜文所饰演的主人公马大三就是其中的典型。从人物的名字设计就可以看出，《鬼子来了》对于人物的设计是符号化的，比如马大三、二脖子、六旺、五舅老爷、四表姐夫等等。这些以数字命名的符号化的人物，在影片当中却有着很强烈的真实感与生命力。这些与姜文对于人物细节的把握和描绘到位密不可分，比如对于马大三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马大三帮八路军看管日本俘虏，并不是出于多么高的觉悟或者民族气节，而是因为他本人的生命受到了片中那个“我”的威胁，胆小怕死的马大三被逼做了这件“英雄”的事迹，这对于一个当时的普通中国农民来说，是真实可信的。就连翻译官董汉臣对日本兵花屋小三郎翻译时故意而为的错误，也成为这个翻译官身上有血有肉的真实表现，这些人物的处理并非像传统抗日战争题材影片那样英雄化、脸谱化。而是每人都有许多人性上的弱点，正是这些我们身上都有可能出现的弱点，让每个符号化了的人物变得真实可信，丰满而立体。我们会因为这些细节的设置而相信这些人物，从而相信整部影片的真实性。

而反观《南京!南京!》，陆川对于人物设计上面走了另外一条路线，就是追求人物的真实感，这也是整部影片的一个重要追求。但我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陆川做得并不像姜文那样成功。整部影片陆川都在竭力地还原历史真相，一方面是由于题材，南京大屠杀作为历史事件是真实的，是所有中国人都不愿意去触碰的痛楚。陆川拍摄这么一个敏感题材的电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用电影去教育日本的年青一代，用电影去把一个事实传遍世界。”所以电影拍摄上面，每一个细节陆川都力求真实，从拉贝先生胸前的一枚纳粹徽章，到刘烨手里的一支步枪，甚至连片中枪声的制作，主刨花了一年的时间做了仔细考证，搭建了一个“声音实验场”——找射击场，用道具枪实打一次，再把录下来的枪声配在片中而成的。细节上的精益求精是为了还原那个时代，还原那场战争，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陆川对影片的创作态度。但是与以上这几点比较起来，人物的真实感就要逊色太多了。比如被陆川视为影片一号人物的日本兵角川，从影片开始，一直都在被战争带来的各种压力和影响折磨着，最终走向了自杀。先抛开当时这种人有没有真实地在日军当中存在过，单从电影剧作的角度来看，角川的这种行为缺少足够的情节铺垫。他自杀的心理动机是什么?如果说是因为杀戮给他带来的愧疚和自责，那么影片开始时他误杀了几个中国女孩后，除了当下的反应有表现出震惊和自责的情绪外，后面的几场戏没有继续刻画和深挖，反而选择让角川陷入了一场爱情当中。如果说自杀的动机是因为得知百合子的死而失去爱情的打击，那么描述两人间爱情的篇幅又实在太少，他所受到的心理痛苦就很难被观众认同。同样表现战争给人带来的异化从而走向灭亡，角川的自杀就没有马大三在《鬼子来了》最后手持菜刀独闯军营的那种悲壮和可信度，原因就是对于人物的心理挣扎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让观众认同。范伟饰演的唐先生也是在影片当中由于战争而认知发生了转变的人物，一个为了家人安全可以出卖同胞的汉奸形象转化为舍己救人的英雄，除了中间女儿和妹妹被害时唐先生有过激烈的情绪，其余情节当中观众很难有时间和机会站在唐先生的角度去思考。所以当唐先生出了城又转身回来时，观众也很难站在他的角度体会到他的心理转变，时间和情节上面的缺失使得铺垫明显不足，这种转变就变得很生硬，导致可信度不够。

另外，《南京!南京!》当中的演员过于脸谱化。刘烨饰演的留守南京的国民革命军军官陆剑雄，从一出场就是一脸正气凛然的硬汉形象。对日本兵的巷战，对小豆子的爱怜和死亡时那种大无畏的面对，无不表现出了一个完美的中国军人的特质。但正是这种完美，让人觉得不真实，甚至影片公映后有日本记者问陆川，为什么刘烨会死?在观众的理解中，这样完美的军人形象是不应该死的，应该活到最后。这是对于塑造这种脸谱化英雄的常规做法，所以会引起人们的疑问。还有高圆圆扮演的女教师姜淑云，从

一出场就是一副完美的英雄女教师形象，这种完美会让她救助很多百姓，会让她因为救人而被捕。但是这种完美同样也会让人有种不真实感，会让人想起那些老的抗日战争题材影片中的“高、大、全”的人物创作特点。

三、独特的导演视角

《南京!南京!》在影片拍摄期间就引起了很多争议，其中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为什么导演陆川会选择以一个日本军人的视角去描述这场战争。而笔者认为，恰恰是这种独特的视角，使得《南京!南京!》成为一部与众不同的影片。

影片视角的出发点角川，本身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日本军人形象，陆川没有像以前很多红色抗战影片那样把角川描绘为一个充满兽性的战争机器，相反，着重刻画了他具有人性的一面。影片当中角川一共杀过两次人，一次是影片开端，角川因为害怕失手杀了躲在木屋里面的中国女孩。第二次就是在姜淑云被捕后，悄声请求他杀死自己，在犹豫了几秒后，角川开了枪。两次杀人，一次是因为战争的逼迫，一次却是因为战争的反省，一次是暴行，一次是拯救。角川本人也在这两次杀人之间成长了起来。这样的一个反传统意义上的日本军人，代表的视角并非日本，更非中国。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导演陆川是想从一个尽量客观、冷静的第三视角去看待这段历史，这样。影片才具有真实感和说服力。就像影片开始时角川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走着，路边堆积着中国人的尸体，铁栏杆上面捆绑着中国俘虏，甚至有中国人走在街上就突然被枪杀。这一切都是从作为同胞的角川眼中看到，这样真实的视角看到的日军暴行才显得真实。角川最后的自杀，表现出陆川的观念：在南京这座战争因素被极端放大的城市中，即使是占领者，即使面对的只是别人的屈辱和死亡，也仍然难以逃避自身的灵魂震荡甚至拷问。战争真正的残酷就这样被陆川用视角的运用巧妙地展示出来。

同样作为导演的姜文在《鬼子来了》中也运用了这种全新的视角，打破了以往同题材影片中总是站在抗战力量的一边看待战争的视角唯一性。这在当时也引起了一片争议。与《南京!南京!》不同的是，姜文在《鬼子来了》中没有借用演员的视角，而是纯粹地利用导演手段，将观众带入一个尽量没有民族情绪，没有明显的好与坏符号的视角中。同样是为了尽量地去还原一段真实而客观的历史。

两位导演这样的选择都是为了表达一个观点，那就是面对战争，没有准一定是好人，也没有准一定是邪恶，只有战争本身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当所有的人性在战争中异变的时候，没有人再去理会谁好谁坏，人们会去反思，一切罪恶的根源都来源于战争本身对于人性的扭曲与异化。在这场战争过去那么多年以后，我们更应该从历史中得到的，是一个属于全人类的教训。

《南京!南京!》上映之后引起了很多的争议，笔者则认为，相对于《鬼子来了》的姜文，陆川是幸运的，至少公映使得大部分观众都有机会看到这部作品。况且，一部电影能够引起争议，其意义本身就大于争议的具体内容。中国电影走向多元化的今天，我们需要这样的电影去唤回大众对于国产电影的关注度，需要越来越多的电影类型与风格，需要陆川和姜文们的继续努力。

[作者简介] 张束(1983—)，女，山东济南人，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电影学；冯勇(1983—)，男，山东济南人，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导演专业本科毕业，西南大学育才学院天籁影视学院在职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