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析中文世界对于《全球通史》的反响与态度
2009-09-27朱定秀陈立柱
朱定秀 陈立柱
摘要:《全球通史》已有两个版本的中文译本,英文本也畅销国内市场,在中国史学界产生了巨大的反响。但很少有人全面具体地分析它之得失所在,系统性的批评研究更是少见。实际上,这本书中存在的问题是很多的。我们可从具体史实层面提出分析批评,又可借鉴西方学者的评论意见来审视这部著作,也可从中国史学的角度提出批评。
关键词:《全球通史》;反响;批判;创新
中图分类号:K20文献标志码:A
大体上可以这么说,一百多年来中国历史学界一直在学习、运用西方式的史学研究,同时也在回顾传统、比较中西的努力中探寻中国史学自身的现代方式。应该说直到现在,具有中国自身特点的现代中国史学还在探索之中,还没有最后形成。最近期的一系列研究说明了这一点。这就形成了今日中国历史学这样一种局面:一方面我们有一个几千年历史的中国自己的史学旧传统,另一方面还有一个用现代汉语言方式学习西方学术理路与思想观念而形成的新传统。这个新传统的形成虽只是近几十年的事,但却是目前占主导地位的史学研究样式。在这样两个传统以及新的世界史学变革大潮中,中国史学追寻自己的现代方式,从大的方面讲必须是在批判中超越,在综合融通中达到创新。因此对于外国传人的史学思想与著述,不仅要能学习,更要能有所批判,在批判中达到吸收与创造。如果一味地说好,或者总是以学生的心态对待外国的史学,那是不利于我们在学习中创新的。对于外国史学在看到其优长的同时,更要能够提出批评,即从中国的角度提出我们的理解与认识,不断地批判与探索,我们才能由学生变为先生。改革开放以来,西方史学大量引入,但是用以解释历史甚至批评传统史学的多,对之进行批判尤其深刻系统地分析批判研究的少。这里以《全球通史》的传入及其在汉语言世界的反响为例作一说明。
美国学者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上卷即《1500年以前的世界》,1988年由上海社科院出版社出版中译本,并且很快在国内产生反响,销售也不错,译者很快又将下卷即《1500年以后的世界》于1992年译成中文出版。这两本书在中文世界甚是风行,出版社一版再版,销售火爆。可能是这样的行情致使北京大学出版社敢于组织人力译出该书第7版,并且推动它成为畅销书,各种各样的盗版不时见诸街头巷尾的小书摊。本书的英文本在国内销售也不错,很早便是国内高等院校历史系和外语系青年教师和研究生的参考书,到20世纪90年代初已是北京大学等高校历史系本科生首选参考教材之一了。在历史类通史书中(包括中国学者所作的)不知还有哪本能像它一样风行中文世界。可以说《全球通史》在国内读书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也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如说它是“经典中的经典”、“全球史著作的代表”、“全球史一部奠基性的杰作”、“风靡全球的全球史经典”、“享誉世界数十年”、“为学界确立了一个典范”、“比小说还精彩的历史书”,等等,真可以说是好评有加,无以上之了。有关评论大略分之,又可以归为这样几类:
一是专门的书评,包括中文本的序言。这类书评一般对它评价较高,不少甚至还可以用“极高”来形容。大家在充分肯定本书各方面成就的情况下,文末也顺便指出书中存在一些不足之处。比如张广勇先生写作的《全球通史》中译本导言,长达50页,将《全球通史》放到西方世界史编纂的历史过程中加以讨论,充分肯定其“打破西方中心论和欧洲中心论旧框框”的成就,誉之为“一部‘救世箴言,也是一部当今世界的‘资治通鉴”,可谓极尽赞美之辞。文末作者也不忘指出:“当然,《全球通史》也并不是完美无缺了,……书中也不可避免地遗有西方中心论和欧美中心论的痕迹。由于作者是非马克思主义者,他的书在我们看来,当然还存在许多不足和错误。”至于什么不足与错误,张先生认为“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能加以识别和批判”,因而没有指出来。第七版的中译本有刘德斌、高毅两位教授分别写的序言,文中也尽多赞美之辞,推崇其为全球史的“经典中的经典”。刘文在最后也使用“当然”的套路:“当然,同其他学术作品一样,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也不可能完美无缺。”作者对该书是否真正打破了西方中心论存有疑虑,认为书中提出的西方何以由落后变为先进的立论基础不够坚实,从而对“整个欧亚大陆诸古典文明历史命运的整体解读因而也就不能说完全站得住脚了”。可能是因为作序有广告推荐词的意思,刘文指出其不足的同时又认为“这些问题都可以见仁见智”;虽然指出了其中并非不严重的问题,而又以轻松的语调转寰折中,一笔点过。刘文最后指出“我们甚至依然在用别人的模式理解我们自己和整个世界的历史”,显示作者对中国史学没有自己的理论模式的不满与期待。其实刘文若能写成一篇全面介绍其优秀之处,也深刻批判书中存在问题的导读性序论显然更有意义,不仅可以给一般读者理智地阅读本书以指引,也是一次学习与反省西方世界史思想的好机会。比如王国斌为弗兰克《白银资本》中译本写的序,就肯定作者的成功所在,也明确指出其中存在的尖锐问题。无奈广告式的序言本身限制了作者的深刻解读。高文盛赞《全球通史》为“一部奠基性的杰作”之后,分析了斯书前后不同版本体现的作者的乐观与踌躇,虽然不是对其所作的全面的评论,但表达了作者认同斯氏早先提出的“全球性的‘世界文化”的理念。斯氏把造成“全球性的‘世界文化”即当代世界文明的三大革命:科学革命、工业革命和政治革命,看成是西方文明的独特贡献,而作者则认为这样说“是不恰当地忽略了广大东方民族对欧洲三大革命的诸多重大贡献,因而也就看不到现代文明中实际存在着的大量东方文明因素,结果也就无法深刻体认现代文明本身特有的那种世界性或普世性”,从而将斯氏的说法归于西方中心论的“余毒所致”。了解近数十年国内外学术界对于东方社会尤其是中国明清时期经济发展水平研究的新成果,不难理解高先生话中应有之意。至于同西方扩张殖民等等紧密联系在一起并传布于全世界的“现代文明”是否具有“普世的”或“世界性”的价值,斯塔夫里阿诺斯最后已不那么坚持了,“相关词汇新版本中已完全看不到了”,而高先生则认为它是东西方共同努力造就的具有普世价值的“全球一统的‘世界文化”,似乎并非学术界的共识。
任东波在《范例与超越:全球史观的实践和全球化时代的批判:——评(全球通史)》一文中,充分肯定《全球通史》的成就,不仅视之为全球史的代表作,而且摘引了书中一系列作者认为精彩而有见地的语句,与读者共赏,最后引述了一些外国学者如麦克尼尔等人的批评意见,指出其存在不足之处。但任先生认为“斯塔夫里阿诺斯克服欧洲中心论沉疴的努力应该得到公允的评价,但问题并非出在斯氏本人,而在于尽管个人的偏见能够在最大限度上避免,但文化上的偏见却很难察觉和纠正”,因而斯氏历史观中的西方中心主义是“一种无奈”。这种说法似乎不无牵
强,当今西方思想家中一些人,如法国的德里达,就没有听说有人认为他也是西方中心主义者。反面的例子,东方国家也有很多西方中心论者。人固然深受文化的影响,但并非一定就是文化的囚徒,在当今大开放的时代尤其如此。不过,与任先生有相近认识者在国内并非只是个别人。与以上相近的评论还有不少,不再备述。
二是一些讨论世界史理论问题的论著涉及到斯氏的《全球通史》,从而提出自己关于它的一些意见。这一类的作品特别多,评价褒贬不一。褒扬其成就与创新者,大多与第一类接近,不再细说。还有不少人常常着重指出其中存在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另一些人认为对它评价不宜过高。比如,马克壶先生近年来对于世界史理论问题有较多的思考,最近一篇文章中他指出:“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声称要站在月球上看地球,不过他过分强调西方文明的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导致它改变了世界。”又在批评欧洲中心论者“夸大欧洲在15世纪的进步”部分说:“例如,自称要写出从月球上看地球的世界史的斯塔夫里阿诺斯,在评价1500年的世界时是这么说的:‘一方面,伊斯兰教帝国和儒家帝国闭关自守,愈来愈僵化;另一方面,欧亚大陆西端正经历着一场空前的、彻底的变革。西欧人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在发生深远的变化,向海外的大规模扩张就是西欧所具有的新动力的一个表现。”可以看出马先生不仅对于斯氏认为自己站在月球上看地球的自诩不以为然,而且视之为欧洲中心论的代表,夸大西方的历史作用。于沛先生虽然很赞赏全球史观,针对斯氏“作为一位栖身月球看地球”历史的观察者也指出,“这在实际中是很难办到的”,不管将“一位”理解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或不同民族、国家的集合,也不会得出“‘全球同一的共识”,民族历史文化背景对历史思维与认知等必然产生多方面的影响,因而强调各民族历史记忆中各有自己的全球史。于先生还从全球化意识形态由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所主导的角度,指出《全球通史》深受影响,如作者一再强调“历史颠覆了马克思主义”之类,就体现了意识形态的渗透。刘新成认为斯氏“基于现代化观撰写的《全球通史》,并不是全球史范式的代表作,该书与目前全球史学的架构完全不同,因此不宜以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作为评价全球史观的主要依据”,对流行说法颇不以为然,昭然纸上。郭小凌指出,“该书的史学功力不及剑桥三史,宏观概括和理论思维的深刻不及思辨的历史哲学家,在世界史体系上也看不出有多少重构之处。……在英语世界的史学界,反响就不能说有多大”㈣。郭先生的意见与时下视斯书为西方学术“经典中的经典”之意见也相左。如此等等。指出《全球通史》史学思想存在问题的学人多是在世界史理论或思想探讨方面颇多思考的人,他们的思考为中国人自己的世界史理论的建设或将产生积极的影响。
第三类是就书中某一些方面进行评论的,如谢丰斋对斯书强调“西方历史独特性”的批评。还有一些人对于书中关于中国历史叙述的评议。这一类的讨论不多。
第四类就是流传于网上的各种各样的书评、读后感。这类评论之多,难以计数,大多为读书感悟,随手发帖。一些人也有较好的历史学基础。总的情况可以用“好评如潮、各有千秋”来概括。如一位作者说:“作者真正做到了从地球村的视觉来给读者讲述世界的故事,对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厚此薄彼”,“全书显得气势磅礴,……相比之下国内的史学研究却越来越钻牛角尖,远离大众,躲避书斋成一说,谈不上让普通读者也喜爱他们的历史著作。”一位大学生的论文写道:“通过阅读是书,可以看出作者基本上是用一种客观的态度,宽广的视野描述了最近五百年来的世界历史。”一位历史教师的读后感说,读这本书“我记住了1500年这个重要的年份,它是人类历史的一个拐点”,特别崇信斯氏的全球历史观,说“我相信这也是今天处于全球化中的我们必须具备的历史观”。还有一位作者批评了国内的历史书后说:“我把《全球通史》作为30岁以前看的最后一本书,看完它我就不想再看历史了。”至于指出这本书有多少优点、哪些方面值得国内史家学习的非常多。当西方的学者深刻评析此书西方中心论的倾向时,中国的读者认为它描写历史客观公正、精彩无限,比国内学者的历史书耐读,真是叫人不胜感慨了。读书界对它如此崇信、赞赏,一方面可能是作者提供了与国内世界史写法很不一样的历史,新面孔易受人注目;另一方面是它与现实的较紧密的联系,每一编之后都有一个“历史对今天的启示”,发挥作者历史与现实相联系的想象力,这让一般读者阅后也可以联系现实,产生感悟。当然,作者文笔流畅,饱蘸感情也是其成功之所在。还有一位历史专业研究生高度赞扬《全球通史》后便展开对中国古代以来的历史学的批评,认为自司马迁以来的中国历史书只有材料没有观点,算不得真正的历史著作。㈦由此也可见读书界受斯氏影响之深了。
应该看到,相关的回应尽管普遍而热烈,但对于它的全面系统的分析并不多,而批判性的研究尤其少见。一些批评意见主要是重复外国学者已有的批评。如麦克尼尔早已指出的该书于艺术、宗教、文化等方面的叙述过于简略,汤恩比、麦克尼尔对于它的过分关注现实、凸显“问题意识”而曲解历史的批评,巴勒克拉夫对于它的“掩饰的西方中心论”与“人类历史从一开始就具有统一性”等多方面的批评与疑虑,以及西方当代大量的对于各种“西方历史独特性”的批判,等等。由国内学者独立提出的批评意见较少见,尤其是没有能从中国的角度对之进行系统地分析研究。因此可以说国内学术界对于《全球通史》的评论深度不够,甚至没有非常认真地对待它。这些与它在国内如此巨大的影响显然是不甚相称的,也正好验证了斯氏在中文本前言中的担心:“我担心中国读者在阅读时将不会给予足够的批评。”
没有能够对于斯书提出深刻的分析批评,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可能与马克垚先生分析我国世界史编纂不能超越西方中心论影响的原因之一相关,即我们虽然有着数千年的史学传统,但近世以来我们没有自己的历史理论,我们使用的历史方法与史学理念都是自西方传人的。没有自己的历史理论即没有自己历史思考的立脚点,历史认识与史学评论自然难有自己的特色与深刻之处。
如此说来,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对于《全球通史》的深刻批评确实不易做到。不易做到并不代表不可以尝试为之。我们觉得目前情况下有这样几个工作还是可以做的:
首先,从具体史实层面的分析批评,尤其是它对于中国历史的叙述的批评是可以展开进行的。《全球通史》关于中国历史的叙述内容不少,相关部分存在不少错误与不准确之处。这种情况的出现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些与其立场偏向或史学观念上存在的问题有明显的关系。试举一例。中译本第7版第777页载:“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也引发了很多杀害女婴的事件,以至于1982年湖北省一个村子里一岁婴孩的男女比例竟然
为503:100(平均比例为106:100)。”一位网友的评论即指出其举例严重不当:“其实随便想想就知道了他为什么不当了,某一村子一年里能有几个一岁婴儿?一个村子的5:1的一岁婴儿男女比又怎么能用来说明出生性别比偏离的问题?”何况,斯氏已经知道平均比例为106:100,即男女比例基本接近!又:一个村子的某一年出生的男女婴孩存在比例失调,如何可以作为国家政策导致杀害女婴很多的例子?若不是作者存有对中国的偏见又何以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其次,是借鉴西方学者的评论意见。《全球通史》在西方已有汤恩比、麦克尼尔、巴勒克拉夫等著名学人的评议,想必也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评论。麦克尼尔说,作者对于诸如艺术、宗教、文化等等写的过于简略。翻开《全球通史》对于许多历史的陈述,岂止是过于简略,有的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历史的面貌,背离了史学追求历史真实的宗旨。可以他对“古代文明时期”的叙述为例。这一时期全世界各族群可以说全都生活在神灵的指导之下,人们的生活、生产、交往、娱乐等等行为,无不打上神的印记。当时各族群最重要最华丽的地方都在神庙与祭坛,可以说“神话”是先民们为了认识、理解世界而建构的最初的文化系统,因为这个系统的建构使得人脱离了动物世界而成为真正的即有文化的人。因此各民族最初的神话也都成为其历史发展的动力之源。起源意味着本质,早期各民族的神话系统之重要由此可见。然而本书作者叙述这一时期历史,只是挑选他认为与现实联系密切的内容,如生产技术等等加以叙述,而当时人们最关心的神灵问题却基本没有得到关注。这样的历史叙述如何能够真实地反映过去的历史?难怪麦克尼尔要特别指出他以现在解释过去的“现代主义”之偏颇。过分地牵联现实在本书中可以说是贯彻始终的。新版本中作者不仅没有接受麦克尼尔等人的批评,反而变本加厉,每篇之后增加一个“历史对于今天的启示”,进一步牵联现实,大发议论,把历史叙述变成了为思考现实问题而到历史中找寻证据的“史论”。郭小凌先生将它说成是“类似一本导论性质的大学教材”,王文说他“带着从世界历史看人类前景的任务进入对世界历史的研究”㈣。诸如此类的评论可谓切中要害。过于现实的目的影响了作者对于历史本身的把握与叙述。
再次,努力从中国角度提出批评。所谓中国角度,我们想,至少:一方面要能与传统中国的历史学接通,努力做到相互一贯,精神连续,让别人看到它便能感觉到它是中国人的思考与认识;另一方面与目前世界史学发展的大势不悖,吸收世界史学发展的积极成果,也能与人类心性和正当的期望相一致。从世界史编纂的角度说,中国史学的融会贯通精神,我们认为值得大力发扬与积极倡导,尤其是“通”的追求与境界,比之西方建立于实质主义基础之上的历史展示,即将历史的多样性包含也规趋于统一性的普遍主义的追求与做法,显然更适合于多民族共在的世界历史的展开。
翻阅《全球通史》,考虑西方史学界对于中国历史学的态度,斯塔夫里阿诺斯担心中国读者不能对他的书提出足够的批评决不是偶然的。长期以来,西方史学界对中国史学存在着巨大的偏见与各种各样的错误理解,尤其是贬低中国史学的发展水平。比如,西方正统史家大多认为中国史学的发展没有达到西方的水平,极度缺乏西方一样的重视历史的意识与观念,没有发明窥见历史真相的方法,中国史学没有达到西方的综合的境界,史学思考缺乏理论深度,如此等等。这些偏见在斯塔夫里阿诺斯的身上也非没有表现。且看他对司马迁史学的一些认识:“他撰写的这部史书与其说是一部具有独创性的著作,不如说是一部所有他能接触到的史料的汇编”、他的史学方法“有明显的不足,尤其是使作品缺乏在早期历史学家如希罗多德的著作中常可见到的戏剧性和前后统一的风格”、“《史记》总共约150万字”,“所有的中国史学家也都相信‘天命这一观念。……史书的组织结构是建立在根据天命的作用所解释的诸朝代的盛衰兴亡这一基础上。”这里面存在明显的错误与误读无须多作解释,因此而谓他并不懂得中国史学也不算过分。在这种错误的史学思想指导下的西方史家对中国的史家或读者能有怎样的期待呢?
斯塔夫里阿诺斯自许自己是站在月球上看地球历史的观察者,“与居住伦敦或巴黎、北京或德里的观察者的观点判然不同”,言下之意只有他的历史观察才是客观真实、普遍正确的,而中国、印度、法国或英国的学者都做不到这一点。这个说法,作者在书中好几个地方都有近似的重复表述。我们认为,作者如此自以为是,其中正体现了一般美国学人那种普遍主义的意识。为节省笔墨,这里且引一段一位美国著名思想家詹明信的话以作说明
美国文化的特殊性或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美国人以为自己就是普遍性,以为美国便是历史的终结。美国人认为美国的现实不是由文化决定的,而别的现实都是由特定文化决定的,特殊的文化传统造就了法国人或中国人,并决定他们不同的所作所为。但美利坚合众国则代表普遍的人性。因此美国人看问题无须任何历史角度,……美国人对自己的局限性从来是一无所知,还认为美国的一切都马上具有普遍意义。
读着这段文字,如果不是预先知道詹明信是针对一般美国学人而言的,怕还会以为是在讲斯塔夫里阿诺斯呢。美国人这种自以为代表普遍人性的良好感觉并不是最近才有的。查看美国二百多年的历史,美国“例外论”、“美国是自由的灯塔”、“美国使命”论、美国“天定使命”、“美国是世界的‘山颠之城(“模范”之意,见于马太福音书)”等等之类的宣扬,何曾间断?在这一文化熏陶中成长的斯塔夫里阿诺斯,住在美国的某一个地方而自以为是在月球之上的观察地球人类历史的智者,应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认为中国读者能对于他的“普遍正确”的《全球通史》提出足够的批评,岂非当然!
《广雅·释诂》云:“批,击也。”《集韵》:“批,手击也。”以手斜劈是为批,后来又引申出批示、批改、评论等意思。《说文》:“判,分也。”《广雅·释诂》:“判,分也。”判之分意后来又引申有区分、分辨、评断的意思。可见中文“批判”一词含有分析、评断之意。马克思经常使用的Die kritik,中文一般译为批判,它的英文作critic,法文作LaCritique,皆来自古拉丁文Crifica,它又来自古希腊文Kp tikos(1(ritikos),本来的意思是“分辨”和“鉴定”。中西文“批判”一词起源稍有不同,而引申意则基本接近。批判使认识走向深入,进一步理解对方,同时也在理解认识别人的过程中反省自己,成长自己。今日有中国特色的世界史学科正在探索之中,而探索的一个重要渠道无疑是通过对西方世界史理念的分析、批判吸收其合理的成份。可见批判的意义之重大。《全球通史》尽管不如剑桥三史那样受到学界推重,但是它“融合了(西方)诸传统世界史编纂模式的因素”怡可以作为我们批判的靶子,何况它对中国史学界与读书界已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也需要辨别是非,以正视听。唯希望有人能从中国的角度对它提出深刻而全面的分析评论。
责任编辑吴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