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追忆

飞人牌缝纫机

那年,让邱达成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成了全大队姑娘眼里的白马王子,并不是他长得怎么样,也不是他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而是他家买了一台缝纫机,是上海出的,飞人牌。

你想想,那是什么年代呀?

那可是1971年啊。

那时候,农村还没有从饥饿的恐慌中睡醒,社员们的心思都花在如何去填饱肚皮上。没有哪一家或哪个人有能耐从供销社搬回一台做衣服的机器来。

邱达成的老爸就弄回来了。

邱达成的老爸那时在供销社上班,一个月挣四十多元钱,却要供养全家八口人,也真难为他了。好在邱达成他们姐弟六个,就他一个小子。丫头们饭量都小,省粮食。邱达成当时十八岁,特别能吃,一顿饭比大姐二姐合起来吃得还多。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话真不假。有姐姐妹妹给他省出来的饭,他就从来没挨过饿。

邱达成的娘成天为孩子们缝补衣裳,今儿刚缝上了褂子,明个儿裤子又开了裆,缝缝补补,补补缝缝,那日子好像就是她手中的线,丝丝缕缕,越拉越长,拉不完扯不断的。

达成爸回来就看见老婆坐在炕上一针一线地忙啊忙,对他都没了热乎劲儿,就心里不痛快,说:“你也是,太肉了,就孩子那么几身破衣裳,总也缝不完。”

老婆却不着急不上火,用针在头发上蹭了蹭,蹭了头油的针就滑溜好使,缝起来又块又麻利。老婆说:“你还是没能耐啊,好小子你去闹一台机器来,我也享享福。”

老婆的妹子在城里住,家里就有缝纫机,老婆也能用它做个鞋垫什么的。

达成爸便眯了眼,忿忿地说;“你等着,哪天,我给你搬回个‘飞人来。”

老婆说:“你别吹啦,能闹来一台‘蜜蜂就知足,还什么‘飞人呢。”

那会儿,据说缝纫机顶数上海产的好,上海产的“飞人”牌尤其好。

有一天,小队长来到达成家,看了看院子里摆着的牲口槽,跟达成爸说:“归小队吧。”

达成爸问:“咋算帐啊?”

小队长说:“顶你们全家的口粮款。”

达成爸惊问:“真的?”

小队长说:“我说话算数!”

当时小队急需牲口槽,又添两匹骡子,是件大好事儿。

达成爸咋也没想到,分家时,除了分给他两间草房,还给分给一个大石槽子,喂牲口用的。过去单干时,自家可以养牲口,如今归了集体,这牲口槽就没用了,摆在那里搬也搬不走挪也挪不动,占个地方,达成爸想送人都没人要。不承想,还值一百多元钱呢。

第二天,达成爸就把缝纫机买回来了。

从此,邱达成的日子就很滋润。拿邱达成和大队那些小伙子们比比,他长相一般,在高中学习也一般,回小队劳动也一般。唯一不一般的就是:那些小伙子家里没有缝纫机,邱达成家有。

首先向邱达成暗送秋波的便是秀丽。秀丽是八队的妇女队长,也刚好十八岁。那秀丽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她是全大队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公社书记的儿子是”工农兵大学生“,想和秀丽搞对象,托人来提亲,秀丽都没有给人家面子。她却看中了邱达成。

秀丽这姑娘好美啊!大凡长的漂亮的女人就都好美,无一例外。

秀丽的身条好,穿的衣服很合体,不肥不瘦,屁股紧绷绷的,胸脯也紧绷绷的,惹男人爱看呢。但秀丽的衣服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尽管她手巧,如果细看,那针脚儿还是大小不匀,长短不齐,哪像缝纫机做出来的那样匀匀称称,整整齐齐啊。

秀丽就想有一件用缝纫机做出的衣服。

秀丽就经常制造一些和邱达成见面的机会。

都是一个村的,八队和四队都在村北,邱达成在四队当小队会计,秀丽在八队当妇女队长。出工干活都是顺路,见面自然就多起来。其实,邱达成早就对秀丽心仪已久,只是觉得配不上人家,哪敢轻举妄动啊。现在秀丽主动和他说话,弄得他心猿意马,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秀丽问:“邱达成,你家缝纫机好使吗?”

邱达成立即来了劲头说:“嘿嘿,好使极啦,我都会用了。”

秀丽惊喜地问:“真的?你都会做什么啦?”

邱达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的裤衩就是我自己做的。”

秀丽就羞红了脸说:“那玩意好做。”

秀丽接着说:“邱达成你快点学,哪天也给我做件衣服吧。”

邱达成眼睛立刻亮起来,问:“真的想要吗?”

秀丽微笑着点点头:“你愿意做吗?”

邱达成忙不迭地答应;“愿意。愿意。”

邱达成很兴奋,回到家里,就跟妈说:“妈,今儿有人请我给做衣服啦。”

妈问:“谁呀?男的?还是女的?”

邱达成自豪地说:“女的呗。要是男的,还值得我炫耀吗?”

妈妈就乐了,说:“那好哇,不知是那个女孩子看中了你,说说看。”

邱达成把嘴凑近妈妈的耳边说:“是王秀丽,你绝对想不到吧?你可别跟我姐姐和我妹妹她们说啊,省得她们唧唧喳喳多事。”

妈妈高兴地说:“哪天让她来咱家,我给她做,连布都不用拿。”

邱达成就把妈妈的话跟秀丽说了。

秀丽也很兴奋,就说:“褂子的布我得买,不买可是不合适。再说,咱俩目前是什么关系啊?不能赚你家便宜的,就让你妈费费手工吧。”

秀丽说完,脸上火辣辣地热。

那天,秀丽来到邱达成家试穿衣服,亲眼看到了那台让她羡慕不已的缝纫机,黑油油闪光的机身,锃亮锃亮的的机头,把她的眼睛都看直了。她的脑袋里,回响的是那缝纫机哒哒哒清脆的声音,她就呆了。

看她那痴痴迷迷的样子,邱达成悄悄问:“喜欢吗?”

秀丽默默地点点头。

因为有邱达成妈妈在屋里,她不好意思说什么。

秀丽穿上邱达成妈妈给做的褂子,对着镜子一看,不大不小,长短合适,肥瘦正好。

邱达成妈妈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秀丽,嘴里啧啧赞不绝口:“这姑娘,长得跟仙女差不多呦。谁家小伙子好福气,能娶到这样俊俏的好女人呢?”

夸的秀丽脸一阵一阵地热,心里蜜样地甜。

自打秀丽穿上邱达成妈给做的衣服后,村里人就都晓得了这件事。

暗恋了秀丽好长时间的五队会计刘文才回家就跟父母发了脾气。他父母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一辈子也不愿多说一句话,看儿子那伤心的样子,也就更不说什么了。

刘文才说:“我说啥来着?我早就让你们把存在信用社那一百元钱拿出来,咱家也买一台缝纫机,你们就是舍不得。坏了我的大事!”

刘文才家日子还算过得不赖。就三口人,俩男劳力,他妈有时也出工,是五队唯一不缺粮的户,年年还有点积蓄。

刘文才爸说:“那钱还不是给你存的?将来说媳妇好用。”

刘文才激动地说:“说什么媳妇?你们知道我的心思吗?咱大队那么多姑娘,我谁都没看上,就看上了八队的王秀丽。可是,她却和四队的邱达成好上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邱达成家买了一台缝纫机!”

刘文才爸嘟囔一句:“那她是嫁人啊,还是嫁缝纫机啊?”

刘文才大声说:“机比人还重要呢,知道不?”

后来,刘文才家很快就买了一台也是上海出的“蜜蜂牌”缝纫机。可惜,还没有给刘文才带来姻缘呢,他就被推荐去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至今,那台缝纫机还摆在刘文才他们家里。他父母几次想买,刘文才都不让。

刘文才说:“你们缺钱,我给,但那缝纫机要给我留好,它是我青春的见证。”

他父母不知道儿子说的什么青春见证不青春见证的,既然儿子拿它当宝贝,就给好好保存着吧。

秀丽和邱达成结婚,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后来,人们发现,秀丽越来越好看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那穿戴比做姑娘时还漂亮还时髦。那都是她自己做的,她心灵手巧,把邱达成家里那台缝纫机发挥的淋漓尽致,做出的衣服花样翻新,美了自己,美了家人,还美了村里人。村里俊俏的姑娘都愿意去找秀丽做衣服,秀丽则乐此不疲,花点手工,把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看她们的幸福样子,自己也感到幸福啊!

那个年代,一台缝纫机,就获得了姑娘的芳心,这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飞鸽牌自行车

拐子村过去叫红旗大队,躲在山旮旯里,是个山高皇帝远的鬼地方。羊肠小路弯弯曲曲从天上垂下来,跟公社的大道连在了一起。1965年,省军区来了一位领导,说这地方是个战略要地,进能攻,退能守,山高林密,是个打游击的好去处。县里领导公社领导赶紧落实省军区领导的指示精神,就修了一条公路,不宽,但能走汽车了。为修这条路,红旗大队还死了人,排哑炮死的,是容发他爸。追认烈士那天,容发刚好十六岁。容发就替他爸爸拉起了家庭这辆破车,歪歪扭扭往前走。

红旗大队有一个在公社当秘书的男人,叫洪瑞心。是个很精明的人,那时候的公社秘书就是整个公社的大管家,能做一半的主儿。他家离公社十五里路,几乎天天回家住。当时他刚好四十出头,特别恋老婆,晚上贪黑,清晨起早,来来往往,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工作和老婆睡觉。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一拨一拨的“造反派”,一队一队的“红卫兵”,你来我往,今儿抓你,明儿抓他,弄的大家人人自危,个个谈虎色变。公社里书记刚“靠边站”主任又被“打倒”。平时啥毛病没有的人心里嘀咕,平时有毛病的人心里就更害怕,恐怕什么时候马脚露出来,便立即倒霉。

洪瑞心是秘书,不是“走资派”,他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人缘也不错。别人挨整他却啥事没有,该干工作干工作,该回家搂老婆搂老婆。

也是该他走运。那天,他去公社厕所解手,却忘了带手纸。慌乱中发现厕所的墙窟窿里有东西,他就往外抠,抠了老半天,抠出一看,乐了,敢情是一卷钱啊。拣了钱是好事,可钱却不能擦屁股啊。

正着急呢,又进来一个人,是“靠边站”的书记,洪瑞心也顾不让什么礼节啦,张口就说:“书记呀,我这没有擦屁股纸,你给我拿一张吧。”

书记啥也没说,转身就出去了,不大一会儿,书记又进来,扔给他一张报纸。

擦完了屁股,洪瑞心才想起说句客气话来,他说:“谢谢书记,雪中送炭啊。”

书记笑笑说:“这不叫雪中送炭,这叫厕中送纸啊。”

洪瑞心手里攥着钱,心里在想:“看来这钱一准是哪个头儿藏起来的。这钱的来路也不是正道。这是别人的马脚,自己拣了起来。就不是马脚了,就是响当当的人民币!”

洪瑞心就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自行车购车票,去了供销社。

那会儿买东西,大多都要票,买布要布票,买粮要粮票,买油要油票,买肉要肉票,凭票供应。尤其是紧俏商品,那自行车可不是一般的东西,那是最紧俏的商品,一般人是买不来的。整个公社也只有书记有一台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公社里有一台公用自行车,可轮不上洪瑞心骑,都是主任副主任成天下乡骑。

洪瑞心买了一台轻便型“飞鸽”牌自行车,天津产的,名牌。

从此,就看见洪瑞心太阳落山时,骑着崭新的“飞鸽”飞回来,清晨,太阳刚冒红,他又骑着“飞鸽”飞走了。整日在家和公社之间飞来飞去。时间不长,他又买了几盘粉红色塑料带,把凡是裸露着黑漆的地方,都缠绕起来,阳光下,那自行车闪闪发光,粉中透亮,美丽极啦。

以后,人们就经常看见洪瑞心自行车上载着人,清一色的漂亮女人。这些女人中,有公社的电话员,还有广播员,以及各大队的妇女主任。反正,人们从来没有看见他载着男性哪怕是一个小男孩呢。洪瑞心用自行车带人,一律让人家坐在车梁上。

他说:“后坐是不载重的,如果坐人,就会把车架压弯了。”

那些小女子们就都很高兴地坐在车梁上,跟洪瑞心贴得很近,洪瑞心就很用力地把车子蹬得飞快,让女人的长发在脸上缠绕,闻着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儿,他就陶醉了。有时候他还故意用腿拱拱女人的臀部,女人就娇嫩地呀了一声。洪瑞心就小声说:“乖乖,千万注意,别摔着。”

红旗大队所有的男人都很羡慕洪瑞心那辆自行车,更羡慕他带着女人飞快地行走在路上的那种感觉。洪瑞心的闺女洪小芳天天缠着爸爸教她学骑车,有时候周日休息,洪瑞心就和洪小芳去大队院里学骑车,大队院里平坦,又宽阔。周围总是围着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吵吵嚷嚷的,还像有什么大喜事似的。

洪小芳很快就学会了骑自行车。洪小芳就经常骑着自行车去这去那。洪小芳边骑车边唱着歌儿,花衣服被风一掀一掀的,里面的粉红色胸衣就一闪一闪地,让人眼光迷离起来。

洪小芳已经十七岁了。其实她长的并不好看,主要是因为她的两只眼睛距离稍微大了一点点,眼睛不大,嘴却不小,她的身条也不秀颀,上身长了,下身短了,两条腿还略显弯了一些,是典型的罗圈腿。大队里的姑娘好看得很多。比如柳花,又白又胖又俊俏;林月,又高又美又风流;她们比起洪小芳来,漂亮多了。可是,大队最帅的美男子,演《红灯记》里李玉和的修竹却没把目光往林月和柳花身上瞟,而是把眼珠子紧紧盯在洪小芳身上。

柳花和林月家里都没有自行车啊。全大队就洪瑞心家里有,年轻人里就洪小芳会骑。

那可是一种象征和炫耀啊!

修竹就开始和洪小芳接触,他就靠自行车和洪小芳接触。那天洪瑞心有事,洪小芳就自己推着自行车出来了。

修竹立即搭话:“小芳,学车子啊。”

洪小芳大声说:“我都能帖锛儿了,就是不敢上车座儿。”

农村把练习骑自行车的第一步叫“贴锛儿”。就是一脚踏在自行车的脚蹬棒上,一脚抬起来,让自行车走。再往后,就是练习上座了。

修竹立刻说:“你来骑,我帮你扶着。”

洪小芳脸红红地说:“谢谢你了。”

两个人就开始学。修竹很用力,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这时,旁边慢慢聚拢了很多人。柳花来了,林月也来了。柳花看洪小芳那嗲声嗲气的样子就撇嘴,还对修竹那卖力的样子嗤之以鼻;林月一会儿看看洪小芳,一会儿又看看修竹,再扭过头来看看柳花,却不动声色,完全是“冷眼向阳看世界的”模样。

又过一段时间,洪小芳和修竹的关系明显近了,可以看到他俩出双入对在村里散步啦。

柳花见到修竹,瞪着眼睛问:“听说你要成了洪秘书家的女婿啦?”

修竹尴尬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柳花柳叶眉倒竖:“修竹,你将来会后悔的!”柳花说完就气鼓鼓地走了。

红旗大队在附近几个大队出名,是因为红旗大队的《红灯记》唱得好,《红灯记》唱得好,是因为修竹扮演的李玉和,柳花扮演的李铁梅演得好。两个人台上演父女,台下便想做夫妻了。虽然两个人没有海誓山盟,但互相看的眼神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突然,修竹移情别恋,柳花暗自生气。修竹挨了柳花的抢白,心里也是愧疚。谁让你柳花爹不在公社当秘书呢?修竹巴结洪小芳,主要还是看中了她爸手中的权力。

明年修竹就回乡劳动够三年了,可以推荐上大学。只要和洪小芳把关系确定了,她爸一定会尽力,只要洪秘书使劲,他上大学就没有问题。这点,修竹明明白白。所以,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柳花来气就来气,反正,我又没把你怎么着。

柳花后来嫁给了一个当排长的军人,随军了。据说,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林月也对修竹来气。

林月来气是因为,修竹跟她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当时同学们都说,她和修竹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修竹也曾私下里和别人说过喜欢林月的话,这话就让林月晓得了。两人见面,就都不好意思,但都是怎么想的,双方都心知肚明,就差一张窗户纸没捅破了。可现在他修竹竟和洪小芳缠在了一起,林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林月见了修竹就没好气地讥讽:“世界上没有良心的人是不是太多啦?我们家养的那只大黄狗还有良心呢。”修竹连忙说:“林月你听我解释。”

林月一甩头,走了,又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不要解释!”

林月很快就成了一个粮食所职工的妻子,成天吃香的喝辣的,比修竹和洪小芳的日子过的好多啦。

修竹和洪小芳订婚了。修竹上大学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切都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洪瑞心并没有给修竹办。

洪小芳哭着问爸爸:“你这是为什么啊?”

洪秘书就说:‘傻丫头,我如果推荐他上了大学,不是把你给坑了吗?“

洪小芳问;“咋把我坑啦?”

洪秘书说:“我看修竹的脸相,是个桃花相,生性风流。他去了大学,早晚不得把你给甩了啊?不能让他出去。过两年,给他弄个大队支书干,不也挺好,都保险了。”

洪小芳没事成天穿着花枝招展的衣服,骑着自行车,到处招摇,终于出了事。

那天中午,天气热,洪小芳又骑车出去玩,就遇见了容发。容发二十多了,早就对洪小芳垂涎欲滴。见洪小芳一个人出来,便把她拉下车子,连人带车弄进路旁的柳树林子里。洪小芳花容失色,大声喊叫起来,容发便把她打昏了过去。正给她脱衣服呢,有人路过,救了洪小芳,把容发给抓了起来。最后,容发因为抢劫强奸未遂,被判了十年徒刑。

容发在监狱里学了一手技术,表现又好,连年减刑。最后,他被安置在监狱里就业了。

修竹当了红旗大队的支部书记。

洪瑞心后来因为用自行车带女人,带出了问题,把女人带到了床上,让人抓了把柄,挨了处分,免去了秘书职务,当了公社的一般干部。

再后来,改革开放,红旗村家家户户都有了自行车,连摩托,拖拉机,甚至小汽车都有了好几台。

但都没有人们对洪瑞心家那台飞鸽牌自行车印象深刻。

上海牌手表

向阳大队小学只有四名民办教师。校长叫武强,已经五十多了。他早年读过私塾,教语文还行。

那天,大队支书来到学校。校长有点受宠若惊,忙让座,给支书倒水。

支书扫了一眼破破烂烂的办公室,就问:“武校长,老师还够用吧?”

武校长立即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余富。”

支书说:“你这当校长的,也得教课,不容易啊。”

武校长赶紧说:“不累,一点也不累。”

支书说:“应该给你们增加人了,要不,保证不了教学质量。”

武校长高兴地说;“那敢情好,支书重视我们呢。”

支书又和武校长聊了聊民办教师的待遇问题。支书就发话了,支书说:“俗话说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当老师不容易,当民办教师更不容易。我们合计了一下,往年都给你们记三百六十个工,从今年开始,给你们都记四百!”

支书一走,武校长就蹦了一个高,眉开眼笑地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再来一个人,以后他就是专职校长了。

一个月后,支书领着焦竖琴来了。焦竖琴是大队焦会计的闺女,刚从高中毕业。这姑娘要身条有身条,要模样有模样。

支书跟校长说:“通过大队党支部研究决定,让焦竖琴到小学来教学。焦竖琴刚离开学校门,没经验,你们要多帮他。”

焦竖琴便甜甜地叫了一声:“武校长,您可要多帮我啊。”

校长点点头说:“那是。那是。”

支书又看看办公室,突然问:“怎么连个钟都没有哇?”

校长连忙陪笑说:“这时间都在我们的肚子里装着呢。不用钟也差不了分毫的。”

支书脸上略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这样,焦竖琴教五年级语文,武强就当了专职校长。各年级上课下课全凭老师的感觉,长一会短一会儿都无所谓。时间不长,焦竖琴那细嫩的手腕上,就带上了一块手表,上海牌的全钢手表。其他四位老师都羡慕焦竖琴有个好老叔。据说,他老叔就在县百货商场上班,托门子走关系才给焦竖琴买了这块表。

那时候,一个美丽的小女子,手腕上戴着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她是多么风光,该有多么幸福啊!因为焦竖琴有了手表,小学上课下课放学的时间也就准确了。

自打焦竖琴来到小学,小学的办学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办公费有了,纸窗户换了玻璃窗,取暖的木头也充足。老师们就都感谢焦竖琴,说她是福星,给大家带来了福气。

半年后,支书又来到小学。

支书给五位老师开会。那时,大队就管着学校,啥事大队说了算。

支书说:“学校,最关键的是时间,如果时间都闹不准确,那怎么让学生学好呢?通过半年的观察,焦竖琴老师不论是文化水平,还是讲课水平,都是挺高的。尤其是她的时间观念非常强。她那一块手表,虽说不大,管事呢,是学校上百名师生的主心骨。经大队党支部决定,让她担任小学校长。武老师呢,年龄大了,帮助焦竖琴管理管理就行了。”

武校长很懊悔,我为什么就不买块手表戴上呢?懊悔归懊悔,他是买不起的,他一家八口吃粮都困难,哪来的闲钱买手表?

又过半年,支书的儿子和焦竖琴定亲了。

人们才恍然大悟。

支书的儿子叫小刚,在高中时和焦竖琴是一个班的。别看小刚学习不咋地,才刚刚十六岁,就知道给焦竖琴写纸条了。

有一回,老师让大家写一篇作文,谈谈自己的理想。焦竖琴就写了《我爱教师》这个题目。因为写得好,老师还在课堂上当范文读了。

读者无意,听者有心啊。

小刚知道焦竖琴的理想就是当一名教师时,他就乐了。

他给焦竖琴写纸条说;“你不就想当老师吗?我就可以让你当上。”

焦竖琴当即就给小刚回了纸条:“你能让我当老师,我就考虑和你谈谈。”

小刚回家就跟当大队党支部书记的老爸说了。

支书皱了皱眉头问小刚:“我没看出那孩子哪好呢?”

小刚说:“你没看出来,我可看出来了,她哪都好,我非她不娶!”

支书就小刚一根独苗,小刚在家里很娇惯,他想干什么,支书都顺着他。

支书说:“这事等你们毕业再说吧,我先把她爸爸弄到大队当会计,让他们得点甜头,以后才好办。”

就这样,焦竖琴的爸爸到大队当会计还不到半年呢,焦竖琴就到小学当了教师。

其实,那手表就是小刚给焦竖琴的定情之物。大队支书巧妙地借助手表,把武校长给撤了,而让焦竖琴当校长又是那么地顺理成章。

焦竖琴当民办教师的第二年,正赶上推荐上大学,支书在公社里一活动,就理所当然把她给活动走了,活动到省城的一家医学院学习。

可是,令支书始料不及的是,焦竖琴竟背叛了他们的家!

大学第一年,焦竖琴还和小刚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呢。

小刚说:“你是大学生了,我是个粮站的工人,你觉得我俩还般配吗?”

焦竖琴立即捂住了小刚的嘴,娇羞地说:“你不要瞎说,我都是你的人了,还什么般配不般配呀?”

小刚就抱住焦竖琴又啃又咬的,啃完咬完,就狠狠地说;“量你也不敢,如果你有了二心,我和我爸就去学校找你算帐!”

焦竖琴眼里噙着泪花,委屈地说:“你就那么狠心对待我?”

小刚马上陪着笑说:“逗你玩呢。”

一个暑假,他们形影不离。

第二年,焦竖琴暑假回来了,寒假没回来。连年都是在学校过的。

第三年,暑假焦竖琴根本就没有回来。

她给小刚来信说,学习任务紧,补课呢。

寒假仍然没回来,还说是补课呢。还在学校过年。

第四年暑假,小刚收到了焦竖琴寄来的一个包裹和一封信。打开包裹,是一块崭新的上海牌全钢手表。看到信,小刚的脸由红变白,越看越气。

焦竖琴的信很短,只有几句话:“小刚你好。我已经毕业并分配到省人民医院了。我感谢你对我的好。也感谢你爸对我们家的好。现在,我们天各一方,不可能结合在一起。原因我就不多说了,我新交的男朋友,他爸爸是省里的大干部,否则,我是不会留在省城的。你送我的表,我留着,我又买了一块新的送给你,也算对你的补偿吧。我劝你们不要来,来了也没什么意思。还有,要对我父母好一些,他父亲一个电话,就能把一个县领导给撤了。咱们谁也别招惹他。”其实,家里人都蒙在鼓里呢,从大学二年级开始,焦竖琴就被那个男生给俘虏了,那个男生长的棒,还是高干子弟,焦竖琴暑假和寒假哪也没去,就在那男生家里。

小刚恨的咬牙切齿,支书也在大队里很没面子。但支书毕竟是支书啊,不但没把焦竖琴她爸大队会计给撸了,还鼓励他好好干,将来也弄个大队书记当当。

焦竖琴她爸感动的老泪纵横对支书说:“支书啊,竖琴那孩子不懂事,您就别跟她一般见识。等她回来,我好好劝劝她。”

支书摇摇头说:“人各有志,焦竖琴有大志向,我们谁也不能拽着她,就让孩子在外面好好发展吧。”

小刚心里憋着火,就在一些公开场合说:“她焦竖琴上省城有怎么啦?她已经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她早就让我睡过啦!天天睡,一宿睡好几回。”

这话就传到了焦竖琴父母耳朵里,老两口没有别的办法就去了支书家,当着小刚面,就给他跪下了,两人声泪俱下地哀求小刚说:“你就放过焦竖琴一回吧!我们求你了!”

小刚也哭了,哽哽咽咽地说:“他把我给甩了,我撒撒气还不行吗?好歹我们俩相好了一回,她那么无情无意,我的心都死了。”

快进腊月门了,一辆吉普车开进了向阳屯。焦竖琴和他当主任的男人来了,她男人高高大大的,头发油光锃量,帅气得很,跟小刚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焦竖琴给小刚买了衣服,给小刚家里买了许多东西,只是让父亲送过去的。焦竖琴只在家里呆了一天就走了,她回来是和父母商量结婚事宜的。

支书亲自上门看望焦竖琴和他的男朋友,还给焦竖琴拿了一百元钱,说是祝贺他们新婚之喜的。焦竖琴看着支书就哭了。

她说:“支书啊,你的好我都记着呢,永远也不会忘。”

支书幽幽地说:“孩子啊,外面的天有多大,我是晓得的,你是一只鹰啊,需要蓝天。我们拦也拦不住。我们不在乎,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事就没了。”

焦竖琴就跪在地上给支书磕了头。

焦竖琴回到省城,就让男朋友找他爸爸给县里打电话,把支书给提拔起来。她那个在省委上班的老公公很给她面子,就给市委打了电话,市委又给县委打电话,把支书从大队调到公社当了副书记,没几年,又当了书记,当了十多年的好官,口碑不错。支书走后,焦竖琴他爸就接了支书的班,当了大队支书,后来又当了村支书,一直干到六十岁才退下。

那小刚呢,到了三十多了,给他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他哪个也不答应,整天把那块焦竖琴买的手表戴在手腕上,逢人就说:“这是焦竖琴给我买的。这是焦竖琴给我买的。”

说完就哭,哭完就喝酒,酒后就呼呼大睡。

好端端一个大小伙子,也就这么糟蹋了。

责任编辑 裴秋秋

作者简介:

孟宪歧,男,生于1958年2月,现供职于河北省承德县广电局。河北省作协会员。早年主要从事小小说、故事创作。近年开始涉足中、短篇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