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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丽散文三章

2009-09-24刘亚丽

延河 2009年8期
关键词:榆林四合院棉花

刘亚丽毕业于西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在西安市文联《美文》杂志杜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文学》、《十月》、《作家》、《中国文学》等海内外众多报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随笔等五百余首(篇),诗文先后荣获“人民文学”诗歌奖等数十项文学大奖。九十年代后期被读者评为全国十佳青年诗人。

沙漠古城榆林的幸福生活

距西安700公里的陕北榆林市,地处陕、甘、宁、蒙四省交界处,也在黄土高原与毛乌素大沙漠的交界处。早在新石器时代,中华民族的祖先——“河套人”就在这里繁衍生息。历史上曾经有四条长城从这里经过,是历朝历代的边塞重镇。自明清始,渐由镇扩展成城,由城变为市,经600多年的沧桑演变,即各种不同文化的多元交汇、兼收并蓄,现已成长出落为一座独具特色、风情万种的历史文化名城。

古香古色的明清步行街

坐落在漫漫黄沙里的榆林古城主要由三条街组成,由东到西,依次叫大街、二街、三街。三条并列平行的大街又由无数条弯曲悠长的胡同小巷相连。二街、三街都是后来扩建的新型商业街,唯大街属明清时留下来的老街,虽历经自然灾害、烽火战乱的摧残破坏,却凭着人在其中一代代日常生活的力量,得以基本完整地保存下来。

青石铺就的老街南依清秀挺拔的凌霄塔,北靠号称“天下第一台”的长城要塞之一镇北台。不足三公里的长街,由南向北横跨一座座造型精美、风格迥异的华楼,沿中轴线建有明清时期的万佛楼、新明楼、鼓楼、凯歌楼,及民国时期颇有西洋风格的钟楼等六座城楼,还有四座牌楼分布期间,形成了天下少有的“六楼四牌骑街”的独特景观。

临街店铺作坊鳞次栉比,多为单层砖木结构,双坡青瓦屋面。街道尺度亲切宜人,青石铺面,步移影迁,古意盎然。这里没有大型超市,没有闪烁着英文字母的西式快餐店,店铺多经营各种老字号、地方特产、文房四宝,有茶馆、古玩店、旧书店、杂货铺、小吃馆、花圈店、酱油铺子……万佛楼旁边有一家匾书为“韩记糖棋子”的店铺,外地人可别以为它经营的是糖做的棋子,实是一种调有红糖、芝麻、植物油,烘烤而成的面饼,是榆林源远流长的一款美味面食,在当地十分有名。铺与铺之间,有一嵌着双铜环的酱红色古旧楼门,旁边手书有“院内售卤肉”的小字,推门进去,院内别有洞天,竟是一鸡犬相闻、邻里缠绵的四合式大杂院,卤肉就码在其中一家的木案板上,上面盖有干净的白棉布。

老街不久前改造成步行街,但问或有脚踏车、摩托车从高高的东沙坡上冲下来,穿街而过,迅速消失在西边细线一样密集的胡同里。除了从某一个楼洞口传来小贩一两声歌唱般的吆喝声、华楼飞檐上的风铃在天风中的滴答声,以及店铺、四合院里隐约袅娜的一缕丝竹乐,街上再无其他嘈杂声,有一种几乎被人遗忘的宁静。夜幕降临,街边的榆树枝上悬挂着饰有剪纸图样的灯笼齐齐亮了,橘色的灯光温婉柔和,街面的石板反射着幽深的青光,恍惚间给人以今夕何年之感。

四合院——小北京的气质

陕北人多住窑洞,但古城市民大都住在祖上传下来的四合院里。相传明代有京、津籍人士被遣调到边塞榆林做官,因住不惯当地的窑洞,便将府邸按北京的模式建成砖木结合的四合院青瓦房。七十多年前,作家老舍来榆林,目睹了此情此景写道:“长街十里,城扁街宽,坚厚的城垣,宽敞的庭院,铺户家宅,都略具北平的局面”(见老舍《绿树清泉的榆林》)。因此榆林城又被称作“小北京”。

城内现有明清民宅四合院落1100多座,其中保存完好的有700多座。这些宅院有一进式的,有前厅后院两进乃至多进式的。一踏进院门,迎面就是一雕有“福”字的照壁,侧面墙上饰有精美的梅、兰、竹、菊砖雕,进入院内,见门窗皆是朱漆木雕,各居室都盘有火炕,油漆炕围墙,室内普遍置放饰有铜环的大立柜和彩绘琴案,正房两侧一般有耳房,分别为厨房和书房。

现存的四合院大都集中在老街两侧的胡同里,从上往下鸟瞰,但见巷陌纵横,楼台亭阁,万家屋脊,炊烟袅袅。

北京古老的四合院基本不复存在,有的也只是一些重新修建的仿制品,用于参观和怀旧,而小北京榆林的四合院却是原汁原味、货真价实的。人们一代一代在其间居家过日子。虽然过去的深宅大院、独门独户早已变成了现在的大杂院,有些陈旧,有些零乱,但不管年轻人还是老年人,就是不愿离开这一方故土,搬到高处不胜寒的单元楼房里。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乃至几辈子的人家比比皆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者说:“条件不好也够住了,一抬脚就上街了。”那些世代相邻的老街坊,那些每日溜达时照面的老店铺,那捡些废纸卖个针头线脑就够吃喝的谋生环境,那四通八达的方便交通,才是他们生活质量中最重要的。

在春天的阳光里,走在到处晒着棉被的胡同里,随便推开两边饰有砖雕门楼的双扇扇木门,一幅四合院的生活景象就呈现在眼前:大白菜、煤块堆里嬉戏的孩子,紧贴着院墙舍不得丢的旧家什,东家的大婶靠着西家的门框,和屋里的大妈拉着家常,南房里做出一锅炖羊肉,打发孩子端一海碗送给北房里尝鲜……老北京老天津消失殆尽的四合院生活,在塞北漫漫黄沙的榆林古城有滋有味、怡然自得地进行着。

南腔北调嫁接孕育的榆林小曲

明清时京、津两地戍边官员把四合院安置在榆林城里,而江浙湘籍行政官员、商贾货郎、放逐的文人雅士则把江南的丝竹乐、花鼓戏带到了高原的沙漠里,两者结合再杂以陕北的山野小调,便形成了一种独具特色的音乐品种——榆林小曲。

榆林小曲演奏乐器主要以琵琶、扬琴和古筝为主,演唱者不着妆、不抹彩,登场则坐,三六即弹,开篇即唱。曲目如《杭州采药》、《苏州请客》、《扬州观灯》等,大都是江南流传的故事,文辞绮丽委婉,音调曲折回迂,颇似江南小调。如榆林小曲《张生戏莺莺》中的一段是:“好一朵鲜花,好一朵鲜花,满园的花儿赛也赛不过它。”和现今江浙民歌《茉莉花》的唱词曲调十分相似。

榆林小曲最先为宫廷衙内、官僚阶层的赏玩之物,后来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散落在铁匠铺里,中药店里,豆腐作坊、粉坊里,四合院中……市民手工业自由职业者在自娱自乐中,将小曲一代代流传下来。……榆林绝大部分市民或多或少、或长或短都会吟唱几段小曲。外地人来榆林一个明显的感受是,沿老街从南走到北,会隐约不断听到一缕缕委婉细腻的器乐声,一阵阵缠绵悱恻的唱腔,从骑楼二层的阁楼里,从街边的店铺、四合院里,从榆树叶的缝隙中飘来荡去。当你置身于新式的二街、三街及郊外大漠孤烟里,听到的是粗犷豪放、苍凉悲壮的陕北民歌信天游。

旧时有《登万佛楼》一诗写道:“市井栉比似京师,雨甲烟苗似江南。”即是对古城老街的一个真实写照。小曲是老

街的声音,是老街的韵味。

像云南纳西古乐一样,榆林小曲已成了北方的一块音乐活化石。近年来一些矢志不渝的爱好者组成了三十多人的小曲演唱队,老街的一座大四合院里,是他们固定表演的场所。一周总有那么几个晚上,演唱队成员不约而至,自娱自乐、切磋技艺。逢年过节时,演唱队会在当街的钟楼或凯歌楼的二三层阁楼上,为市民行人无偿表演节目。

去年冬天,古城小曲演唱队一行十六人,赴京、津两地及江南数城市巡回演出,听众如潮,好评如潮。有关专家认为榆林小曲的存在,为明清俗曲提供了很好的证据。

古城小吃体现地方文化特色

榆林文化是由各种外来文化多元交汇、兼收并蓄而成,榆林小吃也充分体现了这一文化特征,处处在“拼”和“杂”上做文章,当地有两款很出名的汤菜就叫“拼三鲜”和“羊杂碎”。“拼三鲜”是将猪肉、羊肉和鸡肉拼在一起,再佐以红白粉皮、炸土豆片、豆腐丝、木耳、菠菜等,然后用鸡汤将上述诸料共烩一处。舀一碗在手,观其色泽艳丽,品其味道鲜美,不愧为“三鲜”,此乃古城红白喜事及盛宴的压轴大菜。在老街上徜徉,常见男女老少双手端一大碗或一小盆热气腾腾的“拼三鲜”从胡同口出来,点着碎步穿过马路,送到对面胡同四合院里的亲戚朋友家里。

“羊杂碎”是用羊头肉及羊的五脏六腑煮熟切丝,再佐以细粉条、千炸土豆丝精制而成的一款粉汤。在榆林,早晨上班前,你会在宽街窄巷里的各种小吃铺门前,看见公务员模样的人或着装时髦的白领小姐,人人手端一碗飘着红红辣油的“羊杂碎”,或蹲或站,都在那里埋头海吃着。要了解古城市民执迷不悟的一面,请看他们吃“羊杂碎”:要探究古城市民倾情倾意的一面,也请看他们吃“羊杂碎”。“羊杂碎”是古城市民永不凋谢的早餐、永不凋谢的爱。

榆林豆腐甲天下

来榆林不吃此地的豆腐,等于没来榆林。走遍全国各地,我敢说没有哪个地方的豆腐比得上榆林的。

榆林豆腐用黄土高原出产的优质黄豆磨制而成,其特点是色白、嫩软、韧细、味美。民间流行一种说法是:榆林豆腐可拿秤钩钩着而不散落,入口不等嚼咬随即溶化。相传康熙皇帝巡察榆林时,当地名厨上了一道菠菜烩豆腐,康熙皇帝食之赞不绝口,提笔写下:“清香白玉板,红嘴绿鹦哥”。

西安有饺子宴,榆林有豆腐宴,一块豆腐可变换出几十种色香味迥异的菜肴出来,当然和榆林文化一样,豆腐从不单独出场,总是与其他肉类菜蔬“拼”、“杂”而成。

美质美颜缘于桃花水

榆林豆腐甲天下的第一功臣是榆林的桃花水。

桃花水从老街北头的普惠泉流出,一年四季不断,经沙漠过滤,水质极佳,十分有利于人体健康。日前,经法国专家化验,认为桃花水是天下最佳天然矿泉水之一,要引往连云港海岸,可惜管线太长,投资太大。再者,那么遥远的距离,恐怕送到法兰西的桌上,早已名存实亡了。

老榆林白酒、榆林酸奶都有一股别处没有的独特醇香,皆是桃花水的缘故。这水原本不叫桃花水,只因它把榆林姑娘滋润养育得身姿婀娜、面若桃花,便称它为“桃花水”。貂蝉出生在陕北的米脂,外界便认为米脂姑娘生得漂亮,事实上榆林城里的女子才称得上真正的漂亮。美质美颜皆出于那一股源源不断的美水。

外地人逛榆林古城,大可不必买瓶装矿泉水,也不必喝没什么营养的白开水,老街随处可见的自来水龙头,可任意接饮,保你口舌生津、百病不侵。

幸福的“人行道”生活

读过加拿大学者作家简·雅各布的一本书,叫《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印象最深的是她写到有些城市缺乏一种“人行道”生活,指的是那种所谓“既有行人,也有观者”的街道,人亦可在街道比较自由穿行构成一种视角的互动,一种停驻随意的亲切气氛,这样的街区通常是比较安全的。如果到处是宽马路、大广场、立交桥以及功用单一的写字楼区域,人们以车过行,非聚即散,惊惶失措,皆扮演匆匆过客的角色,而缺乏“看客”的从容安宁。现今中国这样的“死城”、这样的“死街”越来越多了。

榆林的明清一条街过的却是真正的“人行道”生活。穿过骑楼的门洞一路走下去,各样小店铺一间接着一问,吃喝拉撒穿应有尽有。店铺门前均匀整齐地种植有些年代的榆树,枝叶细碎茂密,逛起来几乎不费脚,又不怕日晒雨淋。走在街上,能听到四合院里的鸡鸣犬吠、小曲的迂回婉转、孩子的嬉戏吵闹。饭时,街上会飘缭一股一股的饭香,俄顷,便看见有人端着一碗“拼三鲜”或“大烩菜”,从胡同里出来,坐在圈着榆树的木台上吃饭。傍晚时分,女人们挟着小板凳,坐在胡同口,一边编织一边聊天。

这是一条兴兴头头过日子的街,一条活色生香的街,游客到此,不光有“游”在其中的感觉,还有着“活”在其中的闲适与安稳。

如果一个城市安全、有历史感与人情味,于其间的居民和外来的看客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古城榆林,正是这么一个让人产生幸福感的地方。

棉花!棉花!

什么样的词,无论如何也没法大声念出来?

——是棉花。

你只能用耳语般的嗓音低低地说出来

——棉花!棉花!

它不像山川江河,海燕鲲鹏:不像天边的太阳彩虹,地里的麦子高粱那么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地大声赞美,放歌抒情,它宿命般地只能用耳语般的嗓音低低说出来——棉花!棉花!

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能像棉花那样,和人体贴入微亲密无间地朝夕相处,我们冬天里穿着棉袄棉裤,戴着棉帽子棉手套,我们夏天里穿着棉线汗褂,系着棉布裙子;我们一年四季拥盖着棉花被子创造、劳动,做梦想心事。我们簇拥棉花放眼世界,看见了远处的高山大川、名花异草。政治家把志向寄托在蓝天中的鸿鹄鲲鹏上,文人骚客把理想寄托在梅花青竹上,恋人们把爱情寄托在蝴蝶玫瑰里,漂泊异乡的游子把一缕乡愁寄托在秋水月亮上。自古以来人喜欢歌颂赞美所寄之象所托之物,殊不知真正寄托呵护人身体和生命的东西是棉花。人天生避实就虚、好高骛远,人宁愿赞美远天之上一片无所事事不带雨意的闲云也不愿意赞美棉花。

风驰电掣的时代,金属、塑料、石油、咖啡可乐催促你永不回头地快速前进,快得倏忽即逝,不留痕迹,唯棉花让你慢下来,慢下来,慢慢回过头来看见了另外一幅景象:黄土高坡上宽大敞亮的窑洞,密致细碎的窗格子糊着麻纸,麻纸上贴着用红绿蓝黄油光纸剪成的窗花,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满宽大平展的土炕,母亲盘腿坐在上面,俯下身子往裁剪好的新衣新裤上絮棉花,母亲用手将瓷实的棉花卷一点一点撕扯成一片片蓬松菲薄的棉花片,仔细絮在摆好的布片上,末了将旧报纸轻轻压在棉花上,谨慎小心地翻将过来,这个过程须得眼疾手快,手眼并进,又顾全大局,一不留神就会翻乱整散,前功尽弃。母

亲将翻好的新棉衣举在阳光下检查棉花是否絮得平整匀称,新衣边沿的棉花丝丝缕缕、薄如蝉翼,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我在旁边跳来跳去,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傻乎乎地笑,浑身上下沾满了忽隐忽现的棉花丝絮,剪不断理还乱,棉花的清香缠绵惹得我喷嚏不断,连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是我漫长生命篇章里最为安宁美妙的情节。

陕北冬天的夜晚,窗玻璃上结满了厚厚的冰凌花。通炕的小铁炉里炭火呼噜噜呼噜噜地燃烧着,一张大炕整齐密实地铺排着卷成筒状的棉花被子,被面是大红大绿的火树银花牡丹凤凰。我们几个冻得通红青紫的孩子从外面进到家里,三把两把脱掉棉衣棉裤,嬉笑打闹着快速钻进各自的被窝,火炕和棉花的热力早已把被窝焐得软绵绵暖烘烘的,暖意从脚底漫延上来,漫过头顶,所有的毛细管都舒展开来,感受着棉花湿润绵密的体贴和抚摸。你见过温柔之乡吗?你享受过温柔之乡吗?你没有见过也没有享受过,让我来告诉你,它就在陕北冰天雪地的窑洞里,在窑洞火炕上铺成筒状的棉被窝里。

水仙是少女,牡丹是贵妇人,菊花是老人,棉花是中年妇女。

很多年以前我不断看见这样的场面:临年腊月,母亲叫来邻家阿姨一起缝制拆洗净的一大叠棉被子棉褥子,满炕铺开一块绵软厚实的棉花胎,下面是雪白的棉布里子,上面是印染着大红大绿凤凰牡丹的被面,缝被子的针脚须得密致均匀,中间的行列绝不能倾斜,这需要足够的眼力、定力和技术,毛躁的女孩和昏花的老妪都没法胜任,天生是有过历练的中年妇女的活计。母亲和几位阿姨各占据被子的一边,专心致志地忙活着,银针闪烁,长线飘飘。她们看上去强壮、结实、平静,胯骨宽大、腰圆臀肥,头发和乳房却日渐干枯荒芜,这是无尽的生育和劳累所致。缝被子时,她们把身子深深地前倾,一点点地低伏下去,低伏下去,像对棉花表达虔诚的敬意,又像满心满怀去拥抱棉花。她们圆润、臃肿,铅华褪尽,素面朝天,是另一朵棉花。

2006年的仲夏,我在电视上看到成千上万的中年妇女乘坐火车和长途汽车从华北平原、中原大地出发,长途跋涉到新疆摘棉花。她们啃着干面饼,喝着白开水,哗哗啦啦地说笑,兴奋异常地谈论着,像赴一个期盼已久的约会。她们说,孩子都大了,用不着我们了,男人长年在外不怎么回家,地里的活也干完了,闲着没事做,寂寞得很,门跟前的好活计倒也不少,可人家尽要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根本不要咱这些半老婆子,只有做棉客了。

棉花是她们灵魂的知己,是她们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她们千里万里是去追寻她们自己。

人热情歌颂这个世界的山川江河、名花异草,高声赞美这个世界的飞扬、伟岸和多姿多彩,有谁会注意到它的底座——棉花?正是棉花给予这世界广大的慈悲、安宁和贴心贴肺的温暖,但没有人会常常想起它,偶尔一次在逆境的寒风中裹紧棉袄拥一拥被子想起了棉花,也没法大声赞美放歌抒情,只能用耳语般的嗓音低声地说:

——棉花!棉花!

延安的鸡

和深圳来的作家朋友结伴去了趟延安,感慨颇多的是延安的鸡。

走下飞机,低头看见延安的机场上零星洒了一些鸡粪。远处的跑道上,果然发现有一只大红冠子白公鸡率领一群芦花母鸡在悠闲地散步。鸡们大模大样、从容自在,把机场权当鸡场,一会儿低头啄食着什么,一会儿又齐齐扬起头,望着蓝蓝的天。机场空荡荡的,只停着我们刚刚乘坐过的小飞机,是全世界最安静最寂寞的飞机场。

突然那只红冠子白公鸡昂着头,扇动翅膀,扯开嗓子,悠长有力地啼叫了一声,大有“一唱雄鸡天下白”的意思。想必当年毛泽东率领中央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延安,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这么一群善意悠闲的鸡,第一声听到的也是公鸡嘹亮的雄啼。诗人毛泽东从鸡们美好和美丽的神态中,预感到中国革命美好和美丽的前程;从公鸡的雄啼中听出了别有意味的话外音,他决定留在这里闹革命。

延安的鸡的确活得自在,生得漂亮。越往偏远的农村去,鸡也越发地干净好看。在安塞县楼家坪乡一个寂静的村庄,我们看到一群美丽悠闲的鸡,三只公鸡一律生有血红的冠子和白得发亮的羽毛,五只母鸡身披五彩斑斓的羽衣,简直是天地间生出的尤物、上苍的杰作。蓝蓝的天,干净的空气,纯朴的黄土,使得它们通体明亮,一尘不染。它们成群结队地厮跟着,友好地相处着,时而咕咕低语,时而引吭高歌。鸡用它们的羽毛美丽着人的心灵,用它们的歌声慰藉着人的寂寞,用它们友好和谐的生活关照着人际关系。在延安,在楼家坪,鸡就是鸡,再也想不起人赋予它们别的含义。我常常困惑不解:人为什么总喜欢拿美好的事物、美丽的词汇去解释比喻那些肮脏污浊的事情,比如鸡和烟花柳巷,它们原本是美丽、清洁,富有诗情画意的生命和景象。

在圣地革命纪念馆大厅的墙壁上,我们看到了一张十分有趣的旧照片:高大伟岸的毛泽东双手叉腰站在一孔破旧的土窑洞前,他的右脚边居然立着一只神情安详的鸡。毛泽东眉宇间皱着英气、怀有心思地凝视着远方,鸡却没事似地扭头瞧着右边的什么东西……六十多年前,一个摄影师小心翼翼地为一位伟人拍照,院子里的人立马退得远远的,就在快门按下的一瞬,一只鸡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它没有抬头仰望伟人,也没有对着镜头,而是扭头看它愿意看的东西。伟人毛泽东也没有赶走它,他乐意让鸡安静友好地立在他的脚边,和他一同完成历史的某个瞬间。

在鸡的眼里,人就是人,没有伟人平民之分;在人的意识中,鸡也只是鸡,不分贵鸡和贱鸡。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鸡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人的手中,而鸡在某一个时刻似乎也预示着人的命运。把鸡撵得无处躲藏或者挑在刺刀上,这样的人注定要遭到失败和灭亡,比如日本鬼子和国民党;与鸡和谐相处,友好往来,并让一只普通的鸡立在他的右脚边一起进入历史性镜头的人,日后定会夺取政权获得成功,比如毛泽东和他领导的中国共产党。

这帧黑白照片下面写有一行字:一九四二年毛泽东在枣园。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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