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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朵黄玫瑰

2009-09-24曹伶文

野草 2009年4期
关键词:李姐卖花姨妈

曹伶文

1

北风肆虐,街上行人稀少。店里打着空调,挺舒适的。四十多平米的书店里只有一个顾客在找书,那是个小伙儿。我来姨妈这家书店才第三天,不认识一个顾客,也不认识他,但我能猜到他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来,直走“文字类”书柜,眼睛在那排密密的书上一溜,就停在“新到书籍”那儿了。

我悠闲地坐在柜台前,继续浏览《我的名字叫红》,却因为不够用心,被里面的人物搞得有些糊涂了。很快,他从书堆中抽出一本,再不理别的书,就朝我走来了。他付了钱,连个塑料袋子也不要就走了。他拿走的也是《我的名字叫红》。

这书正畅销,就这两天,别看来的人寥寥无几,但从我眼下还是卖出了九本。

下午五点,我整理书籍,准备关门,在对面花店打工的姑娘,跑进来,冲我神秘一笑,递给我一枝鲜艳的黄色玫瑰。

我纳闷,不敢去接。我来这地方,除了姨妈,没熟人。

“有人送的。”

“谁?”我诧异极了,手中抱着的书也没放下,更不敢去接,以为她逗我。我知道黄玫瑰代表道歉的意思。可今天谁也没犯着我,道什么歉呢?要是说眼前的卖花姑娘与我玩,送一朵给我,那还可信可疑,因为是对门嘛。可细细一想,也无理由,因为我与她不认识。

今天是正月初九,或者说2月4号,算是什么节日呢?我想不起来,但我肯定这不是个什么节日。那又有谁会送我一枝黄玫瑰?

姨妈?她才没这闲工夫来浪漫呢,她也不可能这样毫无意义的送一枝花给我。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生日也不会送黄玫瑰吧。卖花的姑娘没管我惊讶,放下花就走了。

黄玫瑰外面裹着透明的花纹膜,我转了一圈,也没发现纸条、卡片什么的。

一枝黄玫瑰?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呢?我上网一查:“黄玫瑰花语——珍重祝福和嫉妒失恋”。

珍重祝福?我又没有要出行的意思。谁会祝福我!

那应该是人家送李姐的。姨妈店里原来的那个售书员李姐,因为与丈夫出去蜜月旅游了,姨妈才叫我在上学之前来做个替手替几天的。可李姐出去好些天了,今天才送花来,谁这样笨!也许真是个粗心的笨蛋,把花送迟了,那就替李姐收下吧。我找了个空瓶子,盛上水,把花插上,放在柜台上,等着李姐回来。

可我又想了,李姐是跟丈夫出去的。难道她还有很要好的男朋友?因为“一”枝,正如玫瑰花语中的“一心一意”——代表“我的心中只有你!”谁还这么偷偷恋着李姐。

要不,就是“嫉妒失恋”的含义了。那送花的人是知道李姐刚结婚,所以失恋,所以嫉妒了。哈哈,我不禁一笑,为自己合理而丰富的想象满意。

既然是李姐的事,李姐的黄玫瑰,我也没再放心上了。

2

第二天一早,我刚开门进书店,对面那个卖花的姑娘又来了。这回,她送来了三枝黄玫瑰。我又纳闷了,但没有第一天那样对着她惊诧了。我一边伸手把黄玫瑰收下——心里还是替李姐收的;一边问她:“究竟是谁送的啊?送给谁啊!我不明白。”

“谁送的,我也不清楚。”她还是神秘的笑,“只是前些天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就五六岁的样儿吧,跑到我们店里,给老板钱。说有人要送花,送给你——是的。她就说送给你,说是书店里新来的姐姐——她是没有说出你的名字,但她用手指点,就是你。”

“五六岁的小姑娘。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那她送我干吗?”那昨天的那枝也是送我的了——我是新来的——不是李姐。“那她有没说天天要送?”

“我不很清楚,仿佛听老板说,是要送几天的。”

“送几天?”

“那我不清楚了,老板应该知道。她只跟老板说,还让老板不能事先泄密。我想老板也不会告诉你的。因为老板也不知道,还与我猜那个小女孩是谁,又是被谁指使。”

“不会弄错吧!这么神秘!”

卖花姑娘说得有眉有目的,没有欺骗、捉弄我的意思。那对门老板也不会有理由捉弄我的可能了。

我忽儿一想,会不会是李姐托人送的。她为感谢我,算我是帮了她的忙,替了她一段日子。所以这黄玫瑰也正代表感谢,略带歉意的感谢。

可三朵,分明是“我爱你”的意思。李姐不至于这样也不懂吧,难道她有意捉弄我?她要送也该每天送一朵,意思意思,直到她回来就得了。我将信将疑。也许李姐清楚一个人守店的寂寞,真的在逗我开心。

晚上,我把这事告诉了姨妈。姨妈拨了小李的电话,小李说没有这回事。那我和姨妈就弄不懂怎么回事了。

“花不是毒药,不是炸弹不是刀,你收着,也许真的是人家搞错了。如果一直送下去,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姨妈为打消我的疑虑,安慰我。

3

不是送李姐的,又不是李姐送的。那真是送我的了,真是有人在暗恋我了。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我的脑子里搜遍角落,也没个同学没个朋友在这座城里。

而黄玫瑰又代表嫉妒和失恋。没有熟悉的人,谈不上嫉妒;失恋,这更不关我的事。我上大学才半年,还没开始恋爱。

我想那只有可能是送错了——除了对门花店有人捉弄我的可能,我只能如此解释了。当然,我也浪漫地想着,希望这花并没有送错,是有人真心送我的。于是,我在心里排查着一个又一个熟悉而遥远的人,但最后一个也不能肯定。

第三天一早,对面的姑娘又送花来了,这回可送来了九枝黄玫瑰。

哇噻!我想这一天比一天多,还以几何数般增加,那明天不是二十七朵吗?我对姨妈说,我们干脆开花店好了。

九朵,是“天长地久”的意思。从“一心一意”,到“我爱你”,再发展到“天长地久”,这绝对是爱情,还一步步进展。我敢肯定那花是送错对象了。

我再一次告诉送花的姑娘:“你赶紧回去查一查,免得真正该接受花的人得不到花,还让人家误会。到时候,把我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破坏人家感情的人,那可是罪人了。”

卖花姑娘回到店里问过老板后,回来告诉我:“没错的。老板说,那天小女孩就说送给你,说这书店里卖书的姑娘,新来的,束着马尾的。”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马尾,脸上一烧。李姐是剪短发的。那,真的是送我了,肯定没错。可我还是不敢完全相信。

九朵黄玫瑰,可是一捧了。外面也裹着前两次一样透明的花纹膜,我转了一圈,把花一朵一朵拿出来,还是没发现纸条、卡片什么的。我甚至把透明膜拆开,对着亮光看,没有文字,没有异样。

在我同学中,没一个知道我来这里。而朋友?我还没有可以称得上“男友”的异性朋友。我想不出会有熟悉的谁在暗中,这样莫名其妙地送花。也许真的是在暗恋我,而我不知道。这一想,心头一热,就害羞了。

4

第四天,对面的姑娘又来了,还是黄玫瑰,却只有六枝,还是如此裹着透明的花纹膜,还是新鲜美丽动人,还是没有纸条或卡片。

怎么减少了?我纳闷,是不是花贵送不起了?我忽然想到,这其中可能是数字游戏。我把这几天的数目一加,共十九朵。花语中,十九是“忍耐与期待”!那真是有人在等待,在忍耐,在暗恋。这一想,心里充满了甜蜜、幸福。

我又把前三天的数目加起来,是十三,玫瑰花语上说,是“友谊长存”。我再把前两天的一加,是四,那是“至死不渝”。我不知道谁爱我爱得如此深,还偷偷的。

一个人不知道别人在暗恋自己是不幸的。一个人在知道有人暗恋自己,却不知道是谁时,这种幸福带着骄傲,还有无法掩盖的焦急。我需要知道对方是谁,但对方就不出现,我想破脑瓜也不行。

我不知道对方会将这游戏继续到何时,而我在开学就会离开,也就是说,我在姨妈家,只能再呆八天。当然,八天内,李姐也会回来。

从那天开始,我想得有些魂不守舍了,甚至怀疑起眼前每一个年轻的男顾客。

当有个年轻的顾客站在古典书籍前,呆了一个多小时,翻了一本又一本,又一本一本好好的放回去,就是没有买的意思时,我注意上了他。他还不时地侧过眼来看我一眼,当我正眼看他时,他很快的又装出翻书的样子。那一刻,我就怀疑,是不是就眼前这人。他是故意来找我,偷窥我。我注意地看着他,想在他身上,在他的举动中发现与我猜想的合上轨迹。

也许是我的注视,引起他的警觉。他似乎不好意思了,低着头从另一堆书上抽出一本书走过来。他付钱的时候,我发现他是有意避我,目光燕尾沾水一样从我的脸上掠过,然后,恍惚地看着门外的大街。

他买走的书,也是《我的名字叫红》。我想应该弄一本《我的名字叫黄》才对。事后想想,我真有点神经恍惚,邻人疑斧了。

5

第五天,对面的姑娘又一早把黄玫瑰送来了,这回是八枝。

我把数目一加,是二十七了。玫瑰花语上没有二十七的解释。我把谐音一解,“你是妻”。这表白也太直接了,但我能理解,就是想不出谁来。

我忽然想到,再过五天就情人节了。那个没出现的他,会不会把花送到情人节呢?当然,我敢相信,不会送过情人节。因为送过了情人节,仿佛就有无止境送下去的可能,因为再无有意义的日子可以来止住了。要不就是送到我想嫁给他——哈哈,或是我嫁给了别人——我自作多情地想着。花店的姑娘说过,是“送几天”,几天就几天嘛,那绝对不会送一个月,送一年——

要想知道答案,我得需要耐性。这些日子里,《我的名字叫红》是看不下去了,里面的人物和情节已经被我弄得一团糟。

难道真的是哪一个顾客在送我玫瑰。我浑身来劲,坐得更直,还情不自禁地用手摸了摸马尾,怕有人又在偷窥我。

我即使疑问再多,当然也不好意思随便逮住一个顾客问:“这些玫瑰是不是你送的?”

人家不以为我脑子出问题了才怪呢。

那天,我跟对门借了一个广口的大花瓶,把二十七朵花全放进去,还等着再有花来。

6

第六天,卖花姑娘又送来了黄玫瑰,是六枝。我把数目再一加,是三十三。花语里也没有这条解释,但我明白,应该是“生生相爱,生生不离”的意思。

这天,我的目光逮住了一个俊小伙子。因为他一进来,目光落在黄玫瑰上了。当他也拿了一本《我的名字叫红》来付钱时,见我友好地对他微笑,就与我搭讪:“你喜欢黄玫瑰吗?”

我傻傻一笑,热到了耳根。我想就是他吧!一激动,话也说不清了。我忘了自己回答了“喜欢”,还是“不喜欢”,或是根本没回答,也许连摇头或点头都没有过。

他并不在意我的羞涩和慌乱,马上提到:“有一首《黄玫瑰》的歌,今年很流行,是黄灿唱的——哦,你也听过。你有没发现,那与刀郎是一个路子。”

我在学校里听过这首歌,好听,但忧伤,所以不是特别喜欢。但经他一提,我想起那真是刀郎一个路子的伤感,只是黄灿的声音特明亮,像黄雅丽。我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人喜欢黄玫瑰,还情有独钟,似乎在那首歌里对我暗示了什么。那他应该是最配送花的人了。

“这花不会是你送的吧?”看他付了钱,还盯着黄玫瑰没走的意思,我突然冒出这一句。

“你真逗人!”他脸红了,“嘿嘿,我怎么送你黄玫瑰呢?我又不认识你。”

我愕然地望着他。他的眼睛盯着我,并不像说假话。

“难道有谁送你玫瑰,你也不知道?”

这回,我是点了点头。

“哦……”他惊异地,提上书袋,缓步移开了。

我又惘然了。

7

今天是正月半,街上的花灯红了所有的大街小巷。这一早,对面的姑娘又送玫瑰来了,还是黄色的,可只有一枝了。我再把数目一加,是三十四,那就是“一生一世”了。我想起黄玫瑰花语里有“享受与你一起”的意思。那就是“一生一世与你在一起”了。

对方还不出现,我越来越糊涂了。谁能与我好到这份上,能说这样的话,用这样肉麻而动人的花语来表达。我相信绝对没有。我想如果一个陌生人如此来表达,那也太鲁莽了。我又不相信眼前能有那一位顾客会如此出格的表示。

如此一天一天的下来,如此想不出答案来,我渐渐麻木,就把它当作日常生活的一个行例,毫无意义了。

第八天,花店里又送来了八枝黄玫瑰;第九天,却又是一枝。

第十天,又是八枝。

这一天,那个喜欢黄玫瑰的俊小伙子又来了,他问我有没一本新出版的书,是雷蒙德-钱德勒的《长眠不醒》。我说:“店里还没有,接着会进。”

我忙着给几位顾客结账。他就给我留了手机号码,说:“有了那本书,告诉我。”然后,就走了。

第十一天,是情人节了。我一早就盼着对面的姑娘送花来,我想今天才应该大送特送。然而,左等右等,不见花来。我想那个人是不是有意今天不送。他有所避讳,毕竟不是我的情人。我没去想他从此不再送了。我想是对门今天太忙了,暂时把我忘了。我坐立不安,感觉自己就像那花瓶里最早送来的玫瑰,开了,垂了,黯然了。可不管我多心焦,多沮丧,直到下午关门,也不见姑娘朝书店来,也没一个人送我鲜花。

关门后,我径直走到对门。那姑娘告诉我:“你的花已经送结束了。”

一下子,往日的兴奋和激动,骄傲和幸福,在这一天的烦躁所累积中,于这一瞬间,全然消散了。我仿佛成了那些剪落在花店门前的碎花瓣。

我默默想着,计算着,一共是五十一枝。那意思是“我是要……”是啊,这意思是够明白了,他是要我,再送下去也没意思了,该结束了。可今天是情人节,应该再送一朵啊,凑成五十二,那意思不就更好,更明朗了!“我是你,你是我”,就二人成一人了。

可是,对方就不愿意再送一朵,是不愿意如此直白地表达吧!

8

第十二天,我早早来到书店,这是我在书店最后一天了。李姐已经回来,我去店里主要是与她交接一下,就得回去上学了。我把这些天的事告诉了她,还是怀疑这些黄玫瑰就是有人送给她的。我只是这些天自作多情罢了。

李姐听完我的叙述,很惊讶地说:“那绝对不是送我的,我也不可能有这兴致送你。你把每一天的数字排列一下,我看看。”

一排列,我恍然大悟,这不是本地的手机号码吗?可只有十位,还缺一位。会缺哪一位呢?我终于想到了,是缺最后一天——情人节。那情人节是个什么数。

“0”李姐惊喜地叫起来,“但不是那个小伙子留下的号码。”

我拿起电话,按排列的数序拨,果真通了……

“是你送的黄玫瑰吧?”

对方是男声——“你真聪明,哈哈,我赢了……不需要开口,还是我先得到了你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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