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红 蓝色的蓝
2009-09-24白门
白 门
一 蓝色的蓝
1
我的青春是一座孤零零的城。
在这座孤零零的小城里出来进去的,都是一些稻草人。肚子里灌满了风,左摇右晃,满街飞舞。
2
一天,数学课上,我的视力有了类似于大跃进模式的飞跃。数学老师苍白的刀条脸发出蓝幽幽的光,我那些可爱的同学们都成了蓝精灵。教室里突然布满了玄机。
没有害怕。那个时候我已经明白,恐惧是出于对不可洞察的担忧,而不是所要恐惧的事情本身。在我13岁之前,我很害怕死亡。一度,我说是曾经一度,试图想独自思索出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等我开始正儿八经思考,脑袋里只要死亡这个名词一出场,我的身体就不可控制地发抖,眼睛里蓄满了悲伤的泪水。这样的次数多了,我明白了我不是对死亡感到恐惧,我只是不知道,死亡之后是什么。
弄不懂死亡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望着涂着鲜艳蓝色的窗框,我觉得自己的目光特别深沉。
数学老师是个男人,但是有着女人一样白嫩的皮肤。这个披着女人皮肤的男人总是粗暴地打断我的沉思,然后我的眼前就一片荡漾的蓝色。
3
我满大街找大粪。
学校说,学校是啥,我不知道,学校好像不是那几排砖瓦房和一个尘土暴天的操场,那些死东西不会安排我们捡大粪。学校也肯定和皮肤嫩白的老师不是一码事,尽管那些规定大多都是从老师鲜红的口唇里泛涌出来,被我们必须执行。但是,真的,我不知道学校是啥。皮肤嫩嫩的老师说,学校规定,每个学生必须交10斤大粪,这样就不用去除草了。(现在我也不知道高粱苗和野草有啥区别)。
我愿意去除草。但是,没有大粪交,就不能再上课。不去听课我去干什么呢。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所以我必须找到足够数量的大粪。
大街上光秃秃的。
第二天就是交大粪的最后期限,我还是一个粪蛋都没看见。
我忧心如焚,满嘴起大泡。看着茂盛的大泡,我想着要是大粪该多好。我看什么都觉得像大粪,但都不是。
我的同桌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和我一样,衣着朴素,和我不一样的是,她衣着朴素脸蛋却水灵灵的漂亮,有一头天然的自来卷的黑色长发。
在最后关头,我的同桌伸出了援助之手,她递给我一个盖了红章的白纸条。那个条子上用钢笔写着:交大粪10斤。我连大粪都不用看见,把盖着红章子的纸条交给白脸老师,就可以继续上课了。
我后来知道,同桌的爷爷就是学校照看大粪堆的校工。每个学生都要把大粪交给他,他负责出条子,盖章子。那枚鲜红的印章就是同桌爷爷的名章,他叫关解放,这名字到现在我还记得。我已经不记得学校为什么要我们学生满大街捡大粪了,大粪现在叫农家肥。那个时候我们镇子还看不见几辆屁股冒烟的汽车,都是一些驴车马车在街道上撒欢儿。
我羡慕我的同桌,她有个看粪堆的爷爷,多么牛气。
我怎么就没有一个有本事的爷爷呢。
我对我的同桌早先还有点嫉妒,现在只有感激涕零。我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
我,说话没算数。
过了一年,同桌不上学了,回家帮奶奶卖冰棍。我看见她,在街角高高的冰棍箱子后面坐着,头发长长地,在脑袋后面辫了一个大辫儿。我不知道她看见我没有,我把头缩进脖领子里,贴着墙根一阵疯跑。我觉得自己很丢人。我觉得自己那天不应该走那条胡同,我还觉得,坐在冰棍箱子后面的是我。
讲话算数原来很难。
4
我没在街上找到大粪,却看见很多的疯子。
疯子很多,他们都很年轻。有女疯子,还有男疯子。在垃圾堆旁,在马路边上,在避风的巷子口,他们坦坦荡荡地睡着觉;骂着人;认认真真地唱着歌;心无旁骛地嘻嘻笑。
我开始还没有足够的智力觉察到他们的异常。我满大街踅摸马粪的时候,很沮丧地发觉世界真是清洁得过了头。一个女疯子告诉我,真脏。她躺在一堆煤渣上,用手比划着,指着空气说真脏。
我终于发现,所有的疯子都带着口罩。口罩和他们身上的衣服一样,看不清颜色滚满了污泥。他们异口同声地告诉我,这个世界脏透了。
长大了之后,我也习惯戴个口罩。
为了和那些疯子划清界限,我让自己的口罩看起来很白,并努力让自己的头发一丝不乱。
5
教室里光线昏暗,白天有时也需要开灯。白炽灯开着的时候,坐在靠墙位置上看黑板就有些反光,看不清黑板也常常看不清老师的表情。
那天,我遭到了老师的表扬,反光很严重,老师的表情就显得高深莫测。
老师说我乐于帮助同学,看见同学遇到困难勇敢出手相助,没有考虑男女同学之间的不便,很高尚地把自己的手绢献了出来。
听到表扬,我的脑袋翁地一下,傻眼了。
一个男同学把手指头割破了,我啥也没想,看见血哗哗流觉得浪费,就掏出了昨天刚买的新手绢。
老师的表扬让我一下子明白了,为啥一堆的女同学手绢比我的还要干净,看见血吓得哇哇叫也不肯把手绢掏出来。她们觉得男女有别,大庭广众之下帮助一个男生会让人说闲话。
老师是智慧的人,把表扬说在了闲话的前面。
那一天,我的下体有股热流冲了出来,血腥气很浓。我知道,我已经长大成人了。
6
我的同学们都喜欢琼瑶阿姨。我第一次看见她写的书也没能抵挡住,一头栽了进去。那个时候我16岁,满眼的蓝色。当我知道,很多40岁的女人竟然也挤成一团无限热爱言情小说,对长大这件事我立刻变得兴趣索然。
我们早就不看童话了。琼瑶的故事比童话还好看。我想,做个淑女,怀着雨蒙蒙的心思肯定能摊上个大雨点。
做淑女开头很难。比方说,那天就要上数学课了,看蓝艳艳的窗户框时间久了眼睛有点累。
教室门口有满头大汗的学生在急匆匆往教室里跑。
第二个窗户上面的屋檐下有个燕子窝,燕子们每天忙忙碌碌的比人还辛苦。我看窗户框看得累了,正要打起精神准备听课,眼看着那个燕子窝没有预兆地直直的摔了下来。
我原本要装淑女来着,没有预兆的情况突然出现我本能地“啊”了一嗓子,绝对高音,压过了教室里几十人的低声细语。巧合出现了,我原本不太相信巧合这档子事,自从被老师表扬之后,我发觉巧合出现的机率很是高。巧合的是,就在燕子窝掉下来的瞬间,那个破了手指头的男生急匆匆从讲台上跑过,脚底下滑了一下险些摔在讲台上。
这样就很戏剧化,从旁观的效果上看也的确是这样的:那个男同学在讲台上一个趔趄,我的惊叹带着尖锐的担忧震惊了教室。燕子窝掉了就掉了,除了我没有人注意到。我被所有人注意到了。那个男生满脸通红跑回了座位。
我的惊叫在不恰当的场合脱口而出,毁坏了我的淑女形象。
淑女我第二天在书包里发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也无称呼,里面的话比照琼瑶阿姨的小说还要肉麻十倍不止。
第二、第三封信也按时在书包里出现了。
7
暗自把班级里的所有男生逐个排查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哪个小子有写情书的才情。
整个教室笼罩在神秘的气氛里。我不再凝视窗框思索活着或者死亡的意义。我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事情让我冥思苦想,并且要装作若无其事。
我没有把情书交给白脸老师的想法。他的皮肤像女人一样细腻让我对他失去了起码的信任。我对长相俊秀的男人总是抱有怀疑,怀疑俊秀样子里面的质量,这种怀疑不是来自智慧,而是来自直觉。这不代表我没有正义感。我只是对劈头盖脸的夸奖感到很受用。一个女孩子,对待甜言蜜语是没有啥抵抗力的。况且,那些好听的话被神神秘秘地藏在纸包里,坚持不懈地定期挠痒痒。
私底下,我把能找到的琼瑶阿姨的书翻了一遍,试图总结出爱情的套路,从而找到我眼前这块大云彩后面到底是谁在翻云弄雨。翻了一大遍,我对琼瑶阿姨更加佩服了,人家阿姨那不都是瞎编,我在我的情书里面找到了很多一样的句子。原来,情到迷糊时大家都说一样的痴话,全世界都一样。
我高高兴兴地相信了。但是我还是不知道,那个爱慕者是谁。
不知道是谁,那就谁都有可能是。这样我就很辛苦,对全班的男生搔首弄姿,不漏掉一个。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累。我每天睁开眼睛先笑一下,对着一个模糊的影子,练习妩媚的笑容。情书上人家说我有含蓄而妩媚的微笑,可是老天爷,我真的拿不准啥叫妩媚。
我就练习练习再练习,每天跟一个充饱了气的气球似的,蹦着高蹦到学校。
一点也不累。我还老气横秋地对妹妹说,活着真好。
8
情书很有规律地出现着,这样的剧情持续了快半年,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了。
这样的情景很有些像高速公路上的大雾,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消失,连点急刹车的时间都没有。
爱情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后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我又开始凝视瓦蓝瓦蓝的窗户框。
我开始戴口罩。
二 红色的红
9
我有一个葫芦。在我的冥想中,它的里面装满了血,鲜红的血。
10
老师让交大粪。
学校有数量不详的几亩土地,每年春天,我们要去那块田里撒种子;夏天扔化肥,有时候也去除草;秋天割高粱、刨茬子。一年里忙得不亦乐乎。
有个词叫勤工俭学。
没觉得在田里勤工俭学有多么辛苦。和每天被关在教室那个鸟笼子里相比,我更喜欢到田野里面去撒欢。胡乱把分配给你的种子化肥扔出去之后,剩下的就都是快活了。而在教室里常常会在不留神的时候被揪出来,挂在那儿晾着,我喜欢勤工俭学,但不喜欢捡大粪。
我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捡大粪。
我知道厕所有,但我只对女厕所感兴趣,我想知道女厕所和男厕所有啥不一样。
我还好奇,男人和女人有啥不同。
好奇心拖累了我。冬天的课间操按照惯例,学生们都被撵到外面绕着操场跑步。北风怒吼,天寒地冻,嘴里哈出的热气几乎要被冻成冰棱子,这样的天气傻子才会喜欢到外面去。我不喜欢去跑步,装病请假,被老师无情戳穿没得逞。我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女生一群一群地可以不出去跑步。每天都有三三两两的女生在老师那儿请到假,我请假就不准,女生请假就准,愤怒的结果就是反抗。
我赖在教室里就是不出去。女生可以不去跑步,我为什么就不可以。
班主任的脸本来就白,这下子更白了。他想揍我来着,攥了攥拳头又乐了。女生为啥可以不去跑步,你回家问问你妈妈。说完了,他就不再理我。
教室里的女生哄堂大笑。
血往头上涌,我有点明白了。可惜我明白得有点晚了,我成了全班同学的嘲弄对象。
其实嘲弄我的傻小子里也有和我一样的,没明白啥,跟着瞎笑。我没有闲心教训这些人,大粪问题把我难住了。
学生们交出的大粪堆成一个小山,像座黄金山在学校的后院巍峨耸立。
味道不咋样,可是我还是围着黄金山流着口水。
要是这些大粪都属于我该多好。
其实,我的要求不高,我只要十斤就够了。
看粪堆的老头喜欢打盹。后来我琢磨出来了,只要是个动物就有打盹的时候,那就有机会,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
我很容易绝望,也很轻易地转身就把绝望忘记了。
我偷了十斤大粪。
大粪,成了我品格上的第一个污点。我还庆幸来着,大粪本来就是臭的,我偷的要是黄金,意义可能就不一样了。
黄金多值钱阿,偷了黄金,我可能就一直在贼道上不下来了。
幸亏是,大粪,轻飘飘的。
11
街道,还没来得及铺设下水道,人们就等不及了,急匆匆地污水没地方放,都泼到街面上了。污水点子溅到墙上通红通红的大标语上。
大家都一样,先解决吃饭问题,排泄问题还没考虑。
吃和排泄距离的时间真的不长。一下子,人就会长大了。
12
夏天的时候,街道的一侧睡着一条臭水沟。
冬天的时候比较美妙,臭水冻成一个弯弯曲曲的冰道。我就每天上下学打着滑,快活地飞在街道上,只要留神脚底下偶尔的白菜帮子萝卜皮就行了。
我在肮脏的冰上快乐地滑着,觉得没有下水道不是啥坏事。
快乐总是短暂的。我的快活被一条大黑狗给搅合了。
一条大黑狗,看见我就叫。追着我的屁股狂叫,我还不敢使劲跑,害怕这畜牲把我扑倒成了它嘴里的骨头。
为什么冲着我叫。
我知道不能和狗讲道理。有一天上学的时候我揣了块砖头。看见了闪亮的黑毛。一砖头下去,又准又狠。
狗还没来得及放开喉咙叫,就短暂地细细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进了一个红砖墙的院子里。
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从院子里出来眯缝着眼睛张望。
我后来才知道有句话叫打狗看主人。我不知道狗有这么强悍的主人。
没顾上滑冰,我跑得比狗还快。那天放学的时候,我没敢走老路,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家。
13
回家,我去找邻居二哥。
二哥正在院子里蹲马步。二哥是个武术爱好者,他有一个破本随身带着,皱巴巴的不让我看,很神秘。
二哥说别怕,遇到麻烦你就提我。我没机会提二哥,因为没有麻烦找我。那条黑狗老远看见我,早早地就躲开了,连哼都不哼。
二哥也走了,听说去了一个有名的寺院。那个寺院因为一部电影而声名鹊起,二哥因为那部电影成了武术爱好者。
二哥的那个随身带的笔记本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带走,在煤堆上被我发现了。我怀着敬畏心情哆哆嗦嗦地打开看了。
有很多东西你就不能打开看。
原来我一直烦恼,我不知道是做个飞檐走壁的侠客好,还是当个刷标语的人更好玩。我既希望自己有点本事,一口大喘气之后就能窜到房檐上去,笑傲众生;也很羡慕那些提着油漆罐子满大街刷标语的人,在城镇的所有重要不重要的墙上涂涂抹抹,痛快淋漓地甩上油漆真他妈的牛啊。并且我还眼光长远地想过,写标语这活计在中国这块地儿不用担心没活干,标语口号是月月新,日日新,新的形势新的口号撵着你在墙上痛快。
看了二哥的本本,我下了决心。提剑走天涯这事太玄乎,相比较舞弄油漆刷子更稳妥。
那个神秘的本子上是一些个用圆圈直线涂抹的小人,在纸上比比划划。二哥在扉页上认真地写了拳头大的字,拳谱。
14
我不再为如何选择烦恼,心里就踏实下来。我想我既然把提油漆罐子当成追求,怎么的也和美学有点关系,我应当培养自己的美学素养。
我就发觉了,班级里有个女生很好看。她的皮肤很白,白得透明能看见皮肤下的蓝色血管。她的头发很黑,油汪汪的带着卷。
我就一直看。除了欣赏,我还应该干点什么,但我不知道干什么。
她让我知道干什么了。我把自己的手指头弄破了,哗哗流血,一群女生围着我,捂着嘴尖叫。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看见和我向往的油漆一样粘稠的血不断地淌,我也有点发傻。后来有支胳膊伸过来,递给我一条花手绢。手绢上有股香气,和香皂的气味有些区别。尖叫的女生一下子都静下来,男生冲我挤眼睛。
老师表扬的不是她,我才知道不是她递过来的手绢。手绢是她的同桌递过来的。她的同桌在我看来精神不太好,老是皱着眉头对着窗户发呆。
老师的表扬多少让我有点失望,我说了,我是个容易绝望也容易忘记绝望的人。转过身想,也许是她不好意思亲自递手绢给我,把手绢给了同桌,再让同桌递过来。这样一想,心里很舒服。
把她的手绢洗干净,我亲自洗的,没舍得还给她。我买了一条新的,准备找个机会放在她书包里。
手绢放了,还在计划外放了一封信。原计划我还没有胆量写信,我被一个意外鼓励了一下。
在大庭广众之下险些摔跤肯定是一件让人难堪的事。我很难堪,觉得很丢人。不过我并不难过。我听到了来自她坐的位置的一声惊叫,那声惊叫救了我。
她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掩饰她对我的关心,我想我可以为她去死。我可以不去当大侠不去刷标语,只是守着她。
心潮澎湃我就做了计划外的事,写了一封信,和手绢一起放在了她的书包。她的书包很干净,书和本子叠得整整齐齐,有淡淡的香味。
信没有署名。心有灵犀,我很自信。写信的时候,我又开始恍惚,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有了树上飞的本事。
准确地讲,我不是在写信,对于没有经验的事我通常很谨慎。我找来很多的书,书上的句子以前看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当我把它们抄到稿纸上的时候,觉得写书的都是天才。我的葫芦装满了红色的油漆,那些天才的句子就是火苗,我这个葫芦,着了,很大的火苗子。
15
写信很上瘾。我欲罢不能,被自己抄来的句子感动坏了。
在亢奋的心情中,我忽略了一件事:她一直没有回复,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暗示。
我把这个理解成女生的矜持。矜持让她看起来非常高贵。
有一天,她没来上学,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退学了。
我开始发懵。脑袋被别人打一棍子也没这么懵。
可怕的还在后面,班级流传一个谣言:他们说我在追求她的同桌,那个神经兮兮的女生。还有鼻子有眼地说,我已经给那个同桌写了十几封情书了。
情书是我写的,数目也差不多。但是我不明白,那些信是如何到了那个女生的手里。我还不至于把信错放到另一个人的书包里。
我不明白。
我开始写诗,朦胧诗。我这样开始:我坐在忧郁的拱桥上,举着冬天的树枝。还写过这样的句子:我摔倒在夜的走廊,悠长又悠长。好像我受到了多大的委屈。
我的葫芦,里面的红油漆干了。朦胧诗人诞生了。
16
数学老师有张青白的脸。很少笑,规规矩矩地教训我们,一笔一划地板书。
不过喝过酒的他不是这个样子,完全换了一个人。喝了酒,他喜欢跑出来,满面红光,口若悬河地讲,不停地笑,手舞足蹈地看起来情绪很高亢。
酒这东西能让人这么开心,真是奇妙。
我希望自己能每天开心。在冰上飞快地滑行,已经没有什么了。
半瓶猴辣猴辣的白酒灌下去,起初我觉得自己很蠢,我发誓,不管表面看上去多美妙,都不再尝试。数学老师的快活来源非常可疑。过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出溜到地上了,躺在肮脏的土地上,我觉得没有什么好忧郁的,嘿嘿地笑个不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后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快活总是要付出代价。醒来了,我发现自己被麻绳绑在床上,手指粗的麻绳。我爸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举着裤腰带,皮带呼啸而下。
葫芦裂开了,一地的红。
17
我没有上成大学。考上了,学校把我劝退回家。
原因很可笑,在性别栏上我有时候写男有时候写女。我跟同宿舍的同学吹嘘,我说我被很多男生追,那些男生为了我寻死觅活。我还说我喜欢一个漂亮的女生,她是全世界最好看最高贵的女孩子。
医生说我精神错乱。
我知道我没有。
但没有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