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贾平凹《高兴》的语言特色
2009-09-23谭湘衡冯阳
谭湘衡 冯 阳
摘要:贾平凹小说的语言非常富有个性。一方面,贾平凹在小说中大量使用其故乡——商州的方言土语,另一方面,凭借自身极高的语音学、语义学、方言学、训诂学等方面的文化素养,他在作品中经常自觉地化用语言文字学知识。这些特点使他的作品更具可读性,能带给读者全新的阅读享受。本文试以小说《高兴》为例,从以上两个方面,对贾平凹小说的语言进行分析。
关键词:贾平凹;《高兴》;语言
中图分类号:I06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09)20—0180—02
骏马秋风塞上,杏花春雨江南。一方山水养一方人。贾平凹出生于陕西丹凤县,在去省城西安之前的二十年一直生活在商州。商州的方言土语对贾平凹作品的语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另一方面,贾平凹又是一个语音学、语义学、方言学、训诂学等方面文化素养极高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经常会出现语言文字学知识,有时甚至是直接通过作品人物之口,自觉运用文字学知识解决问题。本文主要想通过小说《高兴》来谈一谈贾平凹小说中语言的这两个特点。
一、方言土语的大量使用
贾平凹爱使用商州的民间语言。商州方言与北方方言有一致的地方,也有许多独特性。这种独特性除了语音和语法的差异外,最主要的就是词汇了。贾平凹在他的每一篇小说中,几乎都要使用生动活泼、原汁原味的方言土语,《高兴》当然也不例外。例如:
(1)我说保安同志,你瞧我这兄弟差成色不,我只说一巴掌能把他扇灵醒哩,可还糊涂呀,竟然还向你投诉?(“灵醒”是明白、聪明之意。)
(2)他真的就吃了,梗了脖子,红着眼坐在那里发瓷。(“发瓷”是发呆之意。)
(3)进村口的时候,有孝子在路边烧纸,天空里可能有鬼,我们怀疑鬼在日弄我们,在村里转来转去打听不出韩大宝到底住在哪儿。(“日弄”是捉弄之意。在商州方言中,“日”是个很活跃的构词语素。)
(4)黄八就躁了,骂现在当官的贪污哩你五富也多吃多占,你再分就全让你一个人吃了!(“躁”是发怒之意。)
(5)你给我记住,以后在什么地方吃饭都不要蹴在凳子上,不要咂嘴,不要声那么高地说香,不要把茶水在口里涮,涮了就不要咽!(“蹴”是蹲的意思。在陕西农村,人们有蹲着吃饭的习惯。)
除了上面所举的这些例子之外,《高兴》一书还较多地使用了下列方言词语:醒不开、受活、浪、承携、寡、勒剋、吃毕、碎事、克化、活泛、乡党、泼烦等。这些商州民间的方俗语词,听起来似乎很“土”,但“土”得亲切。贾平凹大量吸收接纳这类典型的方言土语,并不是为了卖弄猎奇,而是为了更加传神达意,为了表现方式的多样化。像上面例句中“蹴”字的使用,就很符合“五富”的身份和性格,很贴切,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贾平凹在选择这些方言词语的时候,是有一定的标准的。他曾谈到在写作过程中关于语言具体使用问题上存在的困惑:“我常常有无法表达清楚心想的东西,您极讨厌一些用语但却又无法摆脱它。举个例子吧,我现在最害怕听到和见到‘温馨呀,‘开心呀,‘风景呀,‘工程呀一类的词,‘身体健康、合家欢乐、恭喜发财,这样的用语原本让人感到温暖和亲切的,但现在的春节晚会上,电视上,你这样说,我这样说,谁听了还会受感动呢?”[1]为了摆脱这种状况,贾平凹便从方言中吸取营养。当然,作者并不是把它们直接搬到作品中去,而是进行了适当的净化和加工,去粗存精,去俗存雅,也就是将地方土语文明化。
方言不仅是指这些典型的带有地域特点的名词与动词的使用,还有包括更具文化与民俗特点的熟语、惯用语、谚语与民谣的运用。例如:
(1)我声没有五富大,但我镇住了五富,我不知道挣钱不容易吗,可事情逼到这一步了,癞蛤蟆支桌子,只有硬撑着!
(2)五富说:你是皇帝他妈,拾穗图新鲜呀?
(3)世上总有一些神秘的东西,而瘦猴却总是嘲笑我们商州人迷信,神神道道,他哪里晓得生火有蓝焰,珠玉有宝光,在高山之上拉屎怎么就立即有苍蝇出现,清风镇要死人了,前半个月必然就有猫头鹰夜夜啼哭?
(4)五富长了张憨脸,一看就是农民,所以他的自来卷头发就让人觉得滑稽,最容易被人以为是烫的,而一个农民却烫着卷发,那不是狼狗,是土狗在扎狼狗的势。
类似的惯用语、口语、谚语,通俗易懂,形象生动,在贾平凹的小说中时常能见得到。这些活在人们口头中的日常语辞表明了它们强劲的生命力,在作者笔下大放异彩。贾平凹恰到好处地用这些独特的语言形式表达了丰满的内涵,给读者以全新的阅读享受。
“贾平凹这样大规模地使用方言或古语,不仅仅是一种修辞策略,也不仅仅是一种语体效果,而实际上关系到现代母语的建设与如何评价“五四”以来的现代汉语的历史进程问题。回顾现代汉语的这段历程,我们会发现,它受到了太多的文化立场的干扰,受到了太多政治意识形态的干扰。”[2]当年,为了推翻、阻断旧文化,我们废置了它的传播工具——文言古语;为了强调、统一意识,我们又尽可能地限制了方言的权力。但是,语言也有它自身演进的自然规律,随意地腰斩这段演进的历史,必然会带来一些棘手的问题。贾平凹就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捍卫着中华文化,试图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他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在新一轮文学语言建设中,要重视方言和古语。
二、语言文字知识的通俗化用
贾平凹凭借自身的语音学、语义学、方言学、训诂学等方面的文化素养,将深奥的语言知识通俗化、幽默化,转化成用来刻画人物形象、性格的作品本身的一部分。例如:
(1)我告诉五富,你的名字听起来是无富,所以你才没富起来,名字是非常重要的,刚才到兴隆街我觉得街名吉祥才突然想到,美国德国英国法国多好的名字,自然它们都是些强国,柬埔寨,尼泊尔,缅甸,不是寨子就是泥呀草甸的,那能强大吗?还有,大东西名字都大,小东西名字都小,蚊子叫小咬,虎才叫老虎。五富说:鼠大吗,咋也叫老鼠?
这段“刘高兴”对事物名称与事物本质之间的关系的精彩阐释,可以说是对语言本质问题的一种最朴素的思考。尽管“刘高兴”的“观点”与科学的语言观——“约定俗成”说相违背,但却是最符合他的身份和文化程度的。而另一个人物“五富”关于“老虎”和“老鼠”的发问,也很值得人玩味。首先,“老虎”和“老鼠”都带有一个相同的词缀——“老”,“老”在这里并没有实在的词汇意义。其次,在陕西方言中,“老虎”和“老鼠”的发音非常相似;在普通话中,“虎”和“鼠”的韵母也是相同的,均为“u”,这种处于韵腹位置上的合口呼,音色响亮,因此使人们在直觉上留下“大”的印象。
(2)今天五富没有到,桥下却有了几泡屎尿,明明桥墩上我写上了“禁止大小便”,那些出租车司机还是在这里方便,我就骂了一句:仄—尼—马!
方俗语词中有许多形、音、义不确定的词语,有的根本不存在字形,贾平凹从语言学角度对它们加以规范,使音义和谐,字形准确稳妥。而在该例中,作者又故意改变粗俗的、不文明的方言字眼的字形,只取其音,是一种自觉的语言文字知识的化用。
(3)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了几个门匾上和摆在门口的货价牌上的字写错了,比如鸡蛋的蛋怎么能写成旦?
现代化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便捷,也带来了语言文字的错误使用,错字、别字、病句充斥我们的日常生活,媒体、广告、网络乱用汉字、错用汉字、生造汉字的现象比比皆是,触目惊心。规范汉字、规范语言的呼声虽时而可闻,无奈收效甚微。贾平凹在小说中安排这样的一段插曲,难道不就是对规范汉字、规范语言的呼吁吗?只有在平时生活中,能时刻关注语言规范问题的人,才可能创造这样的故事情节。
另外,小说《高兴》中还多处涉及到方言的语音知识,以及新造词的问题。诸如此类语言现象,还有待我们深入研究。
三、结语
从对贾平凹小说《高兴》的分析,我们可以感受到贾平凹在语言使用上的独到眼光。他认为好的语言“必须是你自己的,你说出的必须是别人都意会的又都未道出的。”[3]这种对“好语言”的理解,成为指导贾平凹创作实践的审美标准。他充分发挥自身的语言天赋,在人们所熟悉的语言形式上一反常态地创作出许多新奇,使汉语文学语言摆脱了传统思维的束缚。
参考文献:
[1]穆涛,贾平凹.写作是我的宿命—关于贾平凹长篇小说新著高老庄访谈[J].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1998,(9).
[2]汪政.论贾平凹[J].钟山,2006,(2).
[3]贾平凹.语言——人道与文道杂说之一[A].贾平凹散文自选集[M].广西:漓江出版社,1992.
(责任编辑/石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