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里的旅行碎片(外一篇)
2009-09-23冯雪婷
冯雪婷
长长的一段时间,走了长长的路。断断续续的,北上内蒙,南游香港,最西边到了云南。然后在回归平淡生活的河流里,任时光将这些记忆冲走。而我,只会不时地弯下腰去,拣些零星碎片,装进玻璃漂流瓶里,让它们抵达你的彼岸。
在内蒙古大草原,喝了生平第一杯白酒,被粗豪的内蒙汉子硬灌下去,现在只对酒杯记忆犹新。是一个古铜雕花的阔口酒杯,捧在手里沉沉的,像盛满了这片古老大地的悠悠岁月。成吉思汗是不是也用这样的杯子痛饮过美酒?
喝过酒,去看草原落日。一个黑瘦矮小的妇人,骑摩托车载我们去,每人三块钱。她有点歉意地说,没有前头汉子们骑得快。我们安慰她,稳当就好。那次看到的落日大抵是壮阔而带点苍凉的吧,印象已模糊,只记得同行的游客多在草甸里游走拍照。我立在那里,静静地看,少年人多有的淡淡的哀愁,在西风里化作一只羽翼初丰的鸟,飞在残阳里,飞向天边去。很多时候,我们看的不是风景,是情绪。
回去的路上问起奶制品,妇人说牧民们自制的酸奶,都存在自家的大缸里,想喝的时候舀上浓稠的一小碗,撒上白糖,搅搅喝,很香。然而她说是不卖的,让爱喝酸奶的我很是沮丧了一番,在内蒙的短短两天亦留意寻找,终究是没有喝到。都说已失去和得不到的东西最让人珍惜,没有喝到的自制酸奶,便一直留在了我心里,还不时发酵成浓郁的欲望,对于世上各种得不到的美好。以至于每当喝伊利或蒙牛牌的酸奶时,心心念念的,还是蒙古包里洁白的酸奶。
一个猛子扎进蔚蓝的南中国海,水淋淋地爬上一片海滩,眼前马上是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好一个花花世界。香港三日,我基本处于一种晕眩的状态。以各种几何图形撞破天空的石头森林,玻璃幕墙反射海水蓝的光,街上的路人们形色匆匆,一不留神就会挡住别人的路。据说在香港街头辨别外来游客的简易方法,便是看谁脚步悠闲,东张西望。本地人惜时如金,生活节奏很快。
身临其境,方知此话不假。连香港导游都是风风火火的利索女子,人到中年,面皮黄瘦有斑,脑子里似储存了无穷多笑话和娱乐八卦,用铿锵的广式普通话讲,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嘴巴热闹,眼睛却是空漠带点疲倦的珠灰,大概这些段子翻来覆去地讲过好多遍了,还没说出口已经知道满车的游客会是怎样的表情,或是轰然大笑,或是瞠目结舌。于是她整个人又像站在鞭炮放完后的未散的青烟里,有繁华过后的空虚茫然。到得游说旅客购物时,伊眼里的散光又重聚,明亮得像突然打开两盏白炽灯,在我们中间颠来跑去,又像一阵龙卷风,刮到哪里,哪里就能掀起购物的小高潮,夹杂着女士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珠宝的成色,又或是手表的厂牌。若是购物极少或干脆不买,使伊少拿了回扣的,伊便黑面冷对,方才的热情像放进了冰箱,“噌噌”下降好几度。彼时我年少气盛,很不屑于该女子的势利眼。后来看亦舒的小说,那些在生活重压下喘息的香港女子,如一尾尾困在欲望密织的渔网里的鱼,才多少理解这名成日奔波的女导游。还有闹市街头一拨拨着装优雅面无表情的OL们。
去了旅游必逛的海洋公园,当时是2001年,迪斯尼还没有影子。现在记忆里只有海洋公园大片大片的亚热带和热带树木,透亮的碧绿,阳光有点毒,几个穿着港产电影里常见校服的高中生快活地喊叫,手里拿着红豆钵仔糕。我怕热,让爸爸给我买了里面现做的果汁刨冰。用伞形的透明杯子装着,白雪皑皑的锥形冰山上倾泻着五颜六色的混合水果汁和果肉,吃起来清爽甜润,卖相亦美,很像我们在旅游杂志上看到的香港。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个地方的全貌,去了才知道。
旅 途
第一次听到朴树的《旅途》,惊艳。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我从图书馆门前的雪松林下走过,怀里捧着那本咖啡色封皮的《在路上》。mp3里突然传出这个男子略带沙哑的吟唱,他总是用长发遮住清澈的眼睛,他的忧伤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他唱“这是个旅途,一个叫做命运的茫茫旅途。我们偶然相遇然后离去,在这条永远不归的路”。低调的华丽,刹那间从耳机里流淌出来,溢满整个空间。我看到雪松的枝桠上挂着那个找不到的气球,我看到自己走过高山、湖泊、森林和沙漠。我把这首歌深埋进生命的后花园,我期望它能开出温暖和幸福的花朵。这个夜晚,因为这支歌,而被雕刻在记忆的时光里,还有那夜空中瘦瘦的月亮,眨着寂寞的眼睛。
我总是这样孤单的,走在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我把它幻想成跟在身后的一匹老马,而我是那西风古道上的断肠人。想象与现实在这里交融,只为了梦里那远方的身影。我走进大雨深处,雨水划过窗玻璃,窗户哭了。我看不清外面的飞鸟,于是我开始记录那些雨滴的流动,相遇和断裂。现实中的我无法踏上那一列开往天涯的火车。我只是一个晴天在校园里游荡,雨天趴在窗边的孩子。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念咒语,希望再度进入那个古老的梦境,去寻找我无处安放的青春——我把它藏在我的梦里,就好像把破碎的钻石锁进深蓝色天鹅绒的盒子里,那是夜的颜色。我在大理看到的,最纯粹的夜色。
曾经去云南旅行。边陲之地,彩云之南,符合我关于遥远的全部想象。那个唱过《旅行》的歌手,许巍,在去过大理后写了《温暖》,他唱“阳光总那么灿烂,天空是如此湛蓝。永远翠绿的苍山,我爱蓝色的洱海,散落着点点白帆”。同样有着干净眼睛的西安男子,我是多么热爱他沧桑的天真。在我心里,他永远是那个穿着白衬衣,背着吉他走在路上的长发男子。他的眼里涂着淡淡的烟灰色,他在路的尽头纵情嘶吼,他乘着青鸟的翅膀飞往故乡。尽管现在的他剪短了不羁的长发,笃信佛学。他的歌开始变得清透明亮,他的笑容却依然温暖如春。我在大理古城里漫无目的地晃啊晃,他在耳机里唱《天鹅之旅》。我看到了他曾经迷恋的天空,是浓郁的孔雀蓝。阳光是一场恍如隔世的倾盆大雨,拍打在我的脸上。空气清新得像薄荷,青石板路上绽放着白族女子的围裙,古老的木头房子里是英国男人开的咖啡馆,满面皱纹的老人摊开了蜡染的蓝底白花布。于是我迷了路,直到邂逅路边卖银饰的小女孩。她的笑容像朵野菊花,细瘦,雪白的帽缨像风中的蒲公英。我买下了她手工打造的小圆盒子,釉彩的盒盖上画着水袖长裙的古美人,盒沿镀了层薄薄的银,雕着朴拙的花纹。第一眼就中意它,打开来,里面还镶了一面小镜子,映出自己欢喜的眉眼。她羞涩地给我指路,又另送了我一枝浅粉的山茶花,花瓣上的露水滴到手指上,微凉。
克鲁凯亚说:我们还年轻,我们永远在路上。前方是一条怎样的路,是荆棘满地还是鲜花盛开,内心的光能否把我引领到那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我有那样多的疑问和幻想,还有成长的伤痛和破茧成蝶的渴望。海子在诗里写道,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我却痴迷于遥远这个魅惑的词语,它向我敞开通往未知的大门。我渴望在一个神秘的暗夜启程,去做一次天鹅之旅,许巍的歌声会陪伴着我:“飞越这群山,飞越那洁白云海,飞过那万马奔腾的绿色原野。飞越那辽阔碧海蓝天,飞向那温暖春天。”在火车的轰隆声中我沉沉睡去,外面星辰熠熠的苍穹下是同样沉睡着的村庄、河流和大地。我在黎明的光线里醒来,火车停在不知名的小站。我背上背包跳下车,只听见我的球鞋和站台接了个清脆的吻。万籁寂静中我抬起头,看到远处的雪山在朝日下闪光。那一刻,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