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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被开除党籍始末

2009-09-23王兰洁

文史天地 2009年9期
关键词:机会主义共产国际陈独秀

王兰洁

历史学的魅力就在于:似乎是简单的事,一钻进去才发现复杂;似乎早有定论的事,再回顾,又发现了新的疑点。诸如此类。

大革命失败后,陈独秀被迫向临时中央提出辞职书,黯然神伤地离开了他参加缔造的党的权力核心。但是,对于共产国际、联共(布)、斯大林和中共中央给他的“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他并未心甘情愿地领受。从1927年11月到1929年10月,陈独秀屡次致信中央,坦陈对于中国革命的认识,然而却与中央路线格格不入。特别是1929年5月陈独秀在接触了托洛茨基关于中国革命的理论后。更是与托氏产生了强烈的思想共鸣,从而使自己越来越游离于中共的组织之外,并最终导致被开除党籍。

以“我实在不能工作”为由。陈独秀被迫辞去总书记职务

大革命失败后,共产国际没有勇敢地承担应负的责任,而是采取了诿过于人的态度。将失败原因一股脑地归咎为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在实际行动上,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于7月12日对中央实行改组,由张国焘、周恩来、李立三、李维汉和张太雷组成临时中央常务委员会,陈独秀被迫停职,“不再视事”。鲍罗廷建议陈独秀到莫斯科与共产国际讨论中国革命问题,但被陈独秀断然拒绝。陈独秀说:“中国的问题为什么要去请教外国人。苏联的问题斯大林为什么不来请教中国人?我不去给他们当反面教员。要反省,我在中国反省,绝不去莫斯科!”7月13日,陈独秀致函中共中央,以“国际一面要我们执行自己的政策,一面又不许我们退出国民党,实在没有出路,我实在不能工作”为由,提出辞去中共中央总书记职务。

7月23日,共产国际派代表罗明纳兹与纽曼来华接替罗易与鲍罗廷指导中国革命。罗明纳兹来华后马上召见了瞿秋白和张国焘,向他们明确宣布:中共中央犯了严重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违反了共产国际的指示,决定改组中共中央的领导,陈独秀不能再任总书记,甚至还要受到开除党籍的处理。

1927年8月7日,这个在党史上彪炳千秋的日子成为陈独秀政治生涯终结的起点。这一天,在罗明纳兹的监督下,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紧急秘密会议即“八七会议”。会议在未通知陈独秀到会的情况下,针对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进行了猛烈批判,甚至人身攻击。作为中共一至五届的最高领导人,对于大革命的失败,陈独秀当然需要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对此,他本人也有清醒的认识。他曾自我表白道:“自1927年中国革命遭受到悲惨的可耻的失败后,我因亲自负过重要责任,一时实感觉无以自处,故经过一年之久,我差不多完全在个人的反省期间。”然而,八七会议对他的不正常的组织处理,陈独秀却一直耿耿于怀。

八七会议后,陈独秀陷入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态,他心里既感到愤怒,又有说不出的委屈。他承认在当时整个“机会主义”的大气候中。他只是“认识不彻底,主张不坚决”而犯了错误,而这些均是“忠实的执行国际机会主义的政策”。

事实上,退出革命中心舞台的陈独秀并未闲下来,他既没有停止对中国革命前途的思索,更没有停止对反革命军阀政客的论战,并且时时向新的党中央“献计献策”,正如他所说:“我不忍眼见无数同志热血造成的党,就这样长期的在不正确的路线之下,破灭消沉下去。”1927年11月12日、13日和12月13日,陈独秀曾写过三封“致中共中央常委诸同志信”。他认为:“国民党虽然不能长久统治巩固,而眼前尚不至崩溃,因此,我们以群众力量扫荡他们夺取政权的时机尚未到。在实际行动上若取时机过早的政策,更是错误”,“只能以暴动为不得已而用的方法,而不可以为目的,此时尤不可存‘以暴动取得政权的幻想”。因此,陈独秀主张“偏重经济的斗争”,提议用“不缴租、不完粮、不纳税、不还债”的“四不”口号唤起广大的农民群众。广州起义爆发后,陈独秀又表示:“无论成败我们都应该做!”然而,对广州起义采用“工农政府”、“独裁政府”、“苏维埃政府”这些口号有所质疑,而是认同“工农兵平民代表会议政府”。同时,就起义中的策略提出了不同意见。如与谭平山合作反对蒋介石等。

陈独秀的上述主张,因为与当时中央“左”倾盲动路线本质不同,所以,虽然党中央有“非常欣慰”、“非常之必要”等表示。党中央诸常委也及时回信,但陈独秀敏感地发现“常委诸同志”其实没有采用他的建议,反而“当做笑话到处宣传”。陈独秀的革命低潮论,与“左”倾盲动路线相比,固然在策略上符合大革命失败后的客观形势。但终究是以“二次革命论”似乎应验后的思想作为出发点的:强调革命失败,偏执于革命低潮、退却主张,割裂经济斗争与政治斗争的联系。归根结底。他仍旧忽视革命武装力量及其斗争的历史作用,这既构成他与党中央路线方针的对立,也成为他后来思想上接受托派主张的内因。

无论怎样,“六大”召开前,陈独秀与中央诸常委还处于一种互称同志,开诚布公的状态中,尽管期间陈独秀曾为了"Tk大”是否去苏联与中央发生过严重的矛盾冲突。陈独秀向张国焘表示:“再不愿参加中共的领导工作,不为自己辩护,也不出面批评别人。”如果“六大”后形势转好,他对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将不持反对态度,以后如果要他到莫斯科当一个政治难民,他是可以考虑的。在托氏理论的“启迪”下。陈独秀“彻底的系统的了解在中国革命中所犯的机会主义之

真实根源之所在”并找出“新的出路”

从1929年5月起,陈独秀的“个人反省期间”结束了。正当陈独秀苦苦寻求大革命失败的“真实教训”和中国“新的出路”时,托洛茨基关于中国革命的理论和策略传到中国,又通过当时中国托派小组织的某些成员,传给了陈独秀,陈独秀从托氏理论中得到了莫大的宽慰和鼓舞,尤其是被中国托派奉为经典的《中国革命的总结与前瞻》和《共产国际第六次大会后的中国问题》这两份政治文件深深打动。经过反复的思考和论证,是年夏天,陈独秀基本上接受了托洛茨基主义,事情在悄悄起变化。

1929年7月,震惊中外的中东路事件爆发。以此为契机,陈独秀于7月28日、8月5日、8月11日给中央写了三封信,虽然第一和第三封信主要是就中央的“武装保卫苏联”的宣传方针向中央提出批评性的建议,但8月5日的信则显示出陈独秀与中央的矛盾之所在。实际上,8月5日的信也只是“开始”,还有更重要的“最后两封信”,即10月10日和10月26日致中央的信。围绕着中国革命的有关问题,陈独秀与中央发生了严重分歧。

首先,对大革命失败原因与责任的看法。陈独秀说:“1925-1927年革命之失败,其主要原因,是党整个的根本政策是机会主义的。”但是,究竟机会主义错在哪里,陈独秀与中央的解释却大相径庭。中央所指的“机会主义”。是指陈独秀对国民党实行右倾投降主义政策,陈独秀则认为是大革命时期使中共党员加入国民党的“阶级联盟”政策。他说:“中国

党犯了很深的机会主义(过去,现在,并且将来),其主要原因是国际对于中国革命根本政策之错误,即是以少数派的‘阶级联盟代替了多数派的‘无产阶级独立的领导革命政策之错误”,“我是当时领导机关一主要分子,当然也要负责任;谁希图自己躲避过去的责任,都是无耻!”并且特别强调了决定这个错误政策的是共产国际,因此共产国际必须承担大革命失败的主要责任,如不追究共产国际指导中国革命的错误及责任,便是“掩盖了失败之真实教训”,便会“因而断送革命之前途”。

其次,对于中国革命性质与任务的看法。党的“六大”正确指出,中国仍然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在政治上、经济上封建残余仍占优势,并保持统治地位,因此中国革命现阶段的性质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陈独秀则认为:“中国的一九二五——二七年之革命……开始了中国历史上一大转变时期;这一转变时期的特征,便是社会阶级关系之转变。主要的是资产阶级得了胜利,在政治上对各阶级取得了优势地位”,“国民党是代表资产阶级的政党”,“国民党政府是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政权”,封建势力“变成残余势力之残余”,提出以“无产阶级贫农专政”来代替“六大”确立的“工农民主专政”。

再次,关于革命形势与策略的看法。对于革命形势,针对瞿秋白领导的中央提出的“不断高涨”的提法,陈独秀说:“现在是一种什么时期呢?我们怎样工作呢?前一个革命高潮已经过去,后一个革命高潮还未到来,并且还没有到来的征象,现在还是两个高潮间过渡时期”,“现时群众虽有些斗争,而拿他当做革命高潮到来的象征还不太够”,“革命高潮过分的估量与宣传,和盲动主义有直接的关系,这是需要特别说明的”。对于革命策略,陈独秀反对“八七”会议确定的“武装暴动”的总方针,主张以“国民会议”的合法运动取消革命。陈独秀认为:“无产阶级及农民群众,在党的‘暴动!暴动!继续暴动!这样命令之下,受了一时不能回复的损伤”。“我们的党应该向民众指出目前适当的政治出路,即民众自己起来,为召集代表民众自身利益的国民会议而奋斗”,“工农苏维埃在目前只是宣传口号”。

可以说,上述几封信反映了陈独秀在得到托洛茨基关于中国问题的文件后“彻底认清”大革命失败的“真实教训”并“找出新的出路”的历史过程,正如他所说:“从此以后,我们才彻底的系统的了解在中国革命中所犯的机会主义之真实根源之所在!”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陈独秀与中央的对抗日趋激烈,互不相让,最终导致与中央的彻底决裂。

中央政治局作出决议,“开除陈独秀党籍”,由此揭开肃清党内反对派的斗争序幕。

对于陈独秀在政治路线上与中央对着干,中央早有察觉。

1929年6月,即陈独秀刚刚与托派接触时,党的六届二中全会就指出:“托洛茨基反对派的活动,近已侵入中国党内,它在目前中国党内理论水平低微与党历史纠纷尚有残余的条件下,很有可能与党内一般落后的、消极的、离开工作、不满意指导机关的党员相结合,以助长党内小组织倾向与派别观念的暂时发展,而形成中国的反对派。”

8月13日,当陈独秀等人在党的会议内外积极宣传他们的托派主张,并背着中央与托派组织谈判“联合”时,中央专门发出了《第四十四号通告》,指出中央发现反对派“在党内与党外有他的秘密组织,有他的秘密的出版物”;“现在中国机会主义思想关于中国革命问题的见解,正凭借着托洛茨基的理论……反对现实党的路线,企图掩盖过去的机会主义错误”;“我们与托洛茨基反对派斗争的,主要是思想上理论上的斗争”。同时提出“要从组织上……坚决地消灭反对派在党内的任何活动以巩固党的一致”,“须将其活动的领袖毫无留恋地开除出去”。

8月28日,国际代表和中央代表约陈独秀谈话,指出他不应该轻率地发表和中央不同的意见,因“中央政治路线没有原则错误,加之时局紧张”,中央不会同意在党报上公布他8月5日的信件,如果陈独秀仍一意孤行,只有“开除出党”的一条路了!陈独秀指责这是“用专横态度来掩护错误”,“真如反对派所指摘国际领导机关在政治上组织上官僚化之一证”。于是,他在9月自行组织托派小组织“中国共产党左派反对派”,公开扯起党内反对派的旗帜。

10月6日,中央致函陈独秀,向他发出书面警告,指出:“党在组织原则上不容许有两个路线同时存在,尤其不容许有少数同志与党对立,破坏党的组织系统。而你在政治上已采取与党对立的错误路线;你与同你意见相同的人。在上海党的下层有超越组织的活动。你必须站在党的利益上立即停止这种活动。中央决定你在党的政治路线之下,在中央担任编辑工作,限定你一周内作篇反对反对派的文章。并编人中央直属支部参加党的活动”。可是,陈独秀却在10月10日向中央发出“最后的警告”,表示:“你们还拿出开除党籍的话来威吓我,阻止我发表意见。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们:在你们,绝对没有理由可以开除发表政治意见的任何同志;在我,只知道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真理,为全无产阶级的革命利益,结合下层的革命群众和机会主义的上层领导机关奋斗而不计其他!”最后,他告诉中央:“若用这样方法无理由的开除同志,如果由此造成党的分裂,是应该由你们负责的!”

10月15日,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了《关于反对党内机会主义与托洛茨基主义反对派的决议》,指出:“机会主义与托洛茨基反对派对于目前中国革命的根本问题都走入了取消主义的观点,最近陈独秀同志致中央的信(8月5日信,笔者注),便是一个很好的代表”,“是很明显的公开的反共产国际,反六次大会。反中央,反党的路线”。最后,中央做出如下决定:“(一)各级党部如果发现了这样的小组织必须马上解散,对于参加的同志须予以组织上的制裁。(二)经过讨论以后,仍然固执他的取消主义的思想,不执行党的策略,不服从决议的,应毫不犹豫的开除出党。(三)独秀同志必须立即服从中央的决议接受中央的警告在党的路线之下工作,停止一切反党的宣传与活动。”

为尽快解决党内反对派问题,10月25日,中共江苏省委作出决议,开除彭述之、汪泽楷、马玉夫和蔡振德的党籍,“并请求中央开除陈独秀,从布尔什维克中将这种列宁主义的叛徒肃清出去”。在得知江苏省委决议后。10月26日,陈独秀与彭述之联名致信中央,对于中央对托派小组织活动的警告,指责是“滥用中央威权,钳制党员对于政治问题公开讨论,对于政治意见不同的党员,无理由的发狂的阻止其发表意见,并且超越党的组织路线即不征求支部的意见,不顾支部的异议,悍然由上级机关任意开除和中央政治意见不同的党员,以掩饰自己完全破产的政治路线,以保全领导机关少数人的威信”。并且表示: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是不怕开除党籍的。显然,陈独秀已经知道自己正面临被“开除党籍”的危险,可以说这封信是陈独秀与中央的“绝交书”。

1929年11月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作出《中共中央关于开除陈独秀党籍并批准江苏省委开除彭述之、汪泽楷、马玉夫、蔡振德四人党籍的决议案》。决议指出:陈独秀的“中心意见在他最后致中央的两封信中,已完全表示他反国际反党反中央的路线出来了”;屡次拒绝共产国际及中央决定,“并拒绝中央指派他的工作。且在其最后两封信中公开地揭出他及彭述之等反国际,反六次大会,反中央,反整个的党之一贯路线的旗帜,公开地承认已为共产国际及联共党所开除的托洛茨基为同志;这充分证明陈独秀彭述之等已经决心离开革命,离开无产阶级,客观上就是已经开始转变他们的历史行程走向反革命方面去了。布尔什维克党决不能容留这样永不真实地承认自己错误与接受国际和中央决议,公开的与国际开除的反对派一致的分子在党内,决不能容留他们在党内散布叛变无产阶级,叛变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尤其不能容许有这样反国际反党的小组织在党内存在”。

自此,陈独秀在组织上彻底割断了与中共的最后联系。

应该说,陈独秀被开除党籍,这一事实本身就极具戏剧性,对他个人而言也是一个悲剧,它必然带给人们深深的震撼和叹息。

(作者单位:中共中央党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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