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之痛
2009-09-22周衍辉
周衍辉
据说,鸵鸟在遇到危险时,会一头扎进沙堆里逃避。可是,谁能够知道,在这一可笑的举动背后,鸵鸟心中有着怎样的痛呢?
那年,我刚刚小学毕业,漫长的假期里,无事可做。更重要的一点是,当时家境贫寒,想到上中学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在一个小伙伴的鼓动下,像很多乡村少年一样,我让母亲糊了一个纸箱,里面放一床棉被,到镇上批发冰棒卖,一根可以赚5分钱。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做生意,窘得不行。我戴着一顶大草帽,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生怕遇到熟人。慢慢骑车行进在大街小巷中,转了有一个多小时,却一直喊不出声。偶尔碰到有买冰棒的,人家一开口说话,我就先红了脸,手颤抖着递过冰棒,机械地收钱,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时候,连自己都在心里恨自己没出息,但没办法,从小就性格内向的我,跟生人一说话就脸红,还有轻度的口吃,平日到商店里买东西都犯愁,更不用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吆喝卖冰棒了。
结果,那天直到晌午,我也没卖出几根冰棒。天又热,汗水在脸上流淌,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我用手擦一把汗,找到一处树荫下,支好车子,大声地喘着气,看着纸箱里已开始融化的冰棒,心急如焚。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喂,卖冰棒的。”抬头一看,不远处的一棵老柳树下,有几位年轻的女子,她们的车子支在一边,脸红扑扑的,一齐挥着手中的太阳帽扇着风,显然是热坏了。我的心一阵激动,急忙推着车子过去,手忙脚乱地打开纸箱。刚拿出冰棒,一阵风吹来,一下子掀起了我头上的草帽,我慌忙伸出一只手去捂,却在一瞬间,看见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走了过来,白衣白裙,长发飘飘,她的手上拿着几瓶矿泉水,看来刚才是买水去了。我的心不禁一阵狂跳,下意识地将草帽拉低,遮住了大半个脸,胡乱将棉被盖好,推起车子就要走人。刚走没几步,那几个女孩就叫了起来,我才想起还没有收钱呢。
我站在那儿,一时进退不得,脸上像蒙了一块红布。因为,我看到了我的班主任胡老师,就是那位买水的女子。她刚参加工作,教了我们一年,是位美丽而温柔的姑娘,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眉毛弯弯,长发飘飘,明眸皓齿,像是画中人。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她对我也很好,经常鼓励我上课要大胆举手发言,多参加集体活动,尤其对我的作文赞不绝口,几乎每次都当范文讲评,使我深受鼓舞。现在被她看到我出来卖冰棒,我还真有点难为情。况且,我身上的那件白衬衣,后背上破了一个洞,皱皱巴巴的,领子上一圈黑黑的污垢。我脚上的凉鞋也沾满了泥巴,脏兮兮的……我真的有些无地自容,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就仿佛一只慌不择路的鸵鸟。我将头深深埋在胸前,接过钱数也没数,推起车子就想逃,不成想慌乱之下,自行车的前轮正好蹭到了胡老师身上,在她洁白的长裙上留下了一道污痕。我呆住了,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她的目光。看到我,她也是一愣,随即嘴角上翘,冲我微微一笑。“老,老师。”我小声叫了她一声,脸上像着了火,双手握着车把,出了一身汗,“我,我……”我又开始口吃起来。
“不要紧,不要紧……”她笑着说,轻轻掸了掸裙子上的泥,“回去用湿毛巾擦擦就行了。”顿一顿,她接着说:“利用假期出来卖冰棒啊,挺好的,既可挣点学费,又能锻炼自己,真不错!”
我依旧低着头,身子微微摇晃着,说不出话。她可能也意识到了我的窘态,笑着说:“老师上学的时候,也打过工,当服务员、做家教,还摆过地摊呢。”说到这儿,她突然走近我,右手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一字一句地说:“抬起头,挺起胸膛,要相信自己啊!”她的声音不大,就像平日在课堂上讲课一样,却有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我慢慢抬起头,挺直了腰杆,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竟有些潮湿。告别了胡老师她们后,我推起车子,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由得放开喉咙大声喊起来:“冰棒,冰棒……”
每一个青涩的少年或许都曾经是一只敏感、羞涩的鸵鸟,在陌生而坚硬的现实生活面前,有过犹疑,彷徨,也曾茫然失措过。可是,生命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不经意问抚平我们心中的隐痛,用一句话,或者一个微笑。
从此,让我们不再做鸵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