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宇宙

张舒怡

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及量子论说，时间是可以逆转的，也就是说，完全可能有平行宇宙的状况：在某处存在一个和我们的银河一模一样的星系，也有蔚蓝的星球，而那里面正有个一模一样的你。

时光机——给M

下了专业课，我匆匆赶往数学辅导班。耳机里电台在播报寒流南下，仿佛晚风突然间就冷了三分。我编辑信息把天气预报发给M，片刻后得到她回复：“你也要小心，我来通知唐唐。”

抬眼看，六点光景，大街上华灯初放。新街口永远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我在地下通道里穿行，熙熙攘攘的人流擦着面颊过去，没有人知晓彼此在忙什么，只是从对方眼睛里瞧见相同的自己，紧绷唇角，加紧步伐。

M，我累了的时候，会想起你微笑的脸，你的眼睛是清澈的褐色，它们在你诉说温暖的事情的时候，会流淌琥珀一样的色彩。你说：舒，在高中要想有一个好的位置，必须放弃一切，死心塌地地学习。

我知道你虽然这般说，但心里未必便是如此想的。我知晓你对文字的喜爱，你的眼睛时刻收集着岁月的点滴，你同我们一起走着，却始终是欣赏的姿态，微微笑地看着，唐唐单纯快乐，我浅浅忧伤，公主善良又有小小的娇纵。在旁人看来，我们不过是结伴而行的四人，而在你心里，我们是你的支柱了，对不对?

M，有时候我真的心疼。我看见你拿出白纸来写字，很投入地回忆，整理，再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我看着也要微笑起来，然而你却常常没有写下去，指尖在犹豫，然后它们蜷缩成委屈而沉默的姿态。你将写了一半的文字收起来，一本《五三数学》在下一秒占据你的全部视线。

解数学题时的你，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像呼吸也没有了。细软的头发遮住侧脸，阳光下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你在思考，断断续续地画着函数图像，那些极值点呆板地望着你，你面无表情地把答案写到试卷上，然后去读下一题。

为了逼迫自己更认真地听课，你咬着牙离开你最宝贝的唐唐调到前排去，看见唐唐萎靡不振的眼睛，你知道那么活泼的女生，一个晚自习的安静证明她是真的伤心了。没有人比你更心疼她，然而你必须收起悲伤假装镇定地整理课桌，悲伤不能互动，不然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回想起自己反叛的初三。把所有的数学书捆扎起来，在数学课上看亦舒的小说，不理会老师的大呼小叫，把考试卷子折成大大小小的纸鹤。拿着全年级第一的语文试卷和倒数第一的数学试卷骄傲地越过所有人的目光，不去管它们是惊讶羡慕同情，还是鄙夷。15岁的自己锋芒毕露，固执得像一头小牛，却还是误打误撞地拿着68分的数学成绩考上了高中。

当时的自己一定不会想到，3年后的我，性子变得如此绵软，成了班上最安静的人。我同你一样，会温顺地做题，订正，总结。做的习题量永远不会和分数成正比，却也不怒不怨，继续日复一日。

M，你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出口的吧；总有一天我们会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然后认认真真，创造一片天地；总有一天我们也可以像落落一样讲述年少对数学的头疼，轻描淡写得像是别人的事情一一总会有一种成功的盛大幸福，将这些地衣般的情绪湮没下去。

异世界——给F

七堇年在文章里写道：“我回忆起你的笑容在黄昏徐徐绽放，你的善良最终保护了我横冲直撞的感情不至于遍体鳞伤，你一直一直都维护了我关于爱情的全部臆想没有过早坍塌。”

这是对初恋的感谢。

F，我不知道在我兵荒马乱的17岁，你以什么样的姿态存在。

是一种心理暗示抑或是信念，在我每日睁开眼睛想到你时如喷薄而出的日光一般欣喜。视为努力的目标和坚持的重心。

那一年九月，阳光出奇的好，我应了老师的要求去做一个大学教授的声音模特。刚下体育课，我就急匆匆往录音室跑。你听见我推门，缓缓抬头望过来，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清澈，安静如远山。

指问的纸页因为窗外夏风的吹拂有轻微的翻动，你不动声色地伸手抚平，手指洁净而修长。

你起身，礼貌地微笑。你说：你好。

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将来你必然前途无量。

完美的英文发音，淡定从容的台风，与人交流的礼貌和善，不怒自威的气质。

有这样的传言，说你妈妈是异常好强独立的女子，对儿子似乎有着皇家般的管教。怎样走路说话怎样待人接物都有严格的规矩。

所以会有这样完美的气质，自内而外淡淡发光的神奇能力。

于是自此，我带着感恩的心珍惜与你相处的每一天。没有人给过我承诺，我只是活在自己收集的美好里，一味地坚定。

我每日都在期待，你安静地站在站台等待，晨光把一切轮廓都镀上毛茸茸的线条。你喜欢借助搭车的时间捧着英文或是古文默背，眉眼认真而虔诚。

我记得你到得早，会替同伴打好开水；你会在上公车的时候让女生先行；你会在学校的广播里温和地念祝福；你会帮同学补习功课，书上淡绿色的线是你认真勾画的重点。

我记得你微笑点头的闲适，你快步赶车的自我，你讲有趣的事情笑得开心，你为灾区人民眉头深锁，你为我担心时的焦灼，你看小孩子撒娇时的宠溺和包容。

现在回忆那时候的自己，她遥遥与我相对而立。她眉眼里有惊喜忧伤感动不舍坚定，她认真地生活，努力对喜欢的人好一点再好一点。她突然间就看得见曾经被忽略的那么多美好，残花败柳竟也是别有风韵的啊!她从未有过的大度，大度得甚至有些过头，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为所有伤害她的人找借口原谅。她越发地认真努力，不知疲倦，像头可爱的小兽。

只因为心里有了他。有了他，就像是一捧温暖的火，天崩地裂也没有关系。

我看过这样的禅语：当你悲伤时，要记得这悲伤不是永恒的。当你快乐时，也要记得这快乐是有期限的。

只是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忘了。

我忘了也许你不说话不是安定而是无话可说；也许你自我不是淡定只是无所谓；也许你困惑不是焦急而是无计可施；也许你忘记不是忙碌而是无心留意。

我们只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但我还是很满足。

你是一个信念，是我对异性全部的希望，我把我17年来未曾感受的美好都寄托在你这里。

我求一个经过，不妄想结果，你没有错。

只是希望你一直都在，就足够安心。

最后你还是走了。

病了三天哭了三天饿了三天，第四天，我终于可以在遇见你的清晨微笑。

你的那份决绝，我很熟悉。

却还是在你身后，轻轻说“谢谢你”。

谢谢你，谢谢你，虽然你没有维护我对爱的臆想，却还是让我看到了爱的美好。

井蒂花——给L

我在博客里看见你的留言，“你的文章和以前一样的是细腻，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淡然。而淡然不是在你心中什么都不存在了，而是你

心中积淀太多已经无心去劳烦。”

亲爱的L，十年来，你都是最了解我的人。

现在抽屉里还留存着13岁那年你给我的圣诞卡。

草绿色信封，贺卡印着8013和现在看起来很幼稚的图画。

8013是说“伴我一生”，贺词你是用当时很流行的荧光笔写的，至今其中的银粉还亮闪闪。

那时候购置圣诞卡贺年片，对我们似乎是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每个人的要不一样，买不同的风格，贺词也要郑重其事花一番工夫，创新，尽管那个年纪的我们写不出多唯美的句段，但都用心写，一笔一划，配上自创的小图案，翅膀或者爱心。

我们给彼此的贺卡，都是最好的，优先购置，第一个写，下笔前都要考虑是不是打个草稿，怕写坏了。

送的时候却莫名羞涩，夹在对方书里，或是在某天清晨将书包送进抽屉的瞬间，触到了光滑的塑料封纸。

看见以前你的字迹，虽不如现在这般流畅，却依然温暖，带着你独特的个性。而下个月，你就要飞美国了。

我陪伴着你走过考雅思、托福的辛苦岁月。你抓着头发背诵那些长长的英文词条，半夜会因为梦到只考了5分而被吓醒，为了给你培养语感我们用英语交流，聊天记录里是满满的英文。

那段日子真的是不好过，我的专业也步步加深，幸而我们都熬过来了，我开始从容应对各种各样的考试，而你也取得了7.1分的好成绩。

现在你在忙着办签证，还要赶在离开前替我庆祝成人礼，然后将在大洋彼岸完成大学学业，甚至留下来工作，你会有一栋大房子接你妈妈移民，遇见一个真命天子好好过生活。

再然后，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要学会放下不舍这种感情。曾经的美好已经镌刻在心里，永远不会离开。而身边的人与事都必须以无可阻止的姿态向前，舍不得也不可以让他们留下。前面有更好的风景，我不舍得他们离开我，又怎么舍得他们放弃更好的生活?

于是会在温暖的午后想起那些我们曾经在闲暇里写过的故事，那些存在于我们笔下美好的灵魂。

女主角后来怎样了?

是否依然抱着酒瓶，走走停停?

现在想想，那时你最喜欢的这句话，是你文字里最闪亮的。

的确。你终究是一个潇洒自由又极具目标的女子，感性和冷艳并存。

抱着酒瓶，走走停停。多么适合你。

在异国街道上，穿中国布料的及地长裙，搭随意而舒适的拖鞋，发绾起，留几缕落下。

左手是你钟爱的果酒，右手是文件。

你永远是严谨和恣意的完美结合。

那些年幼时撰写的故事，多少带着对未来的希冀，我们构建的世界，始终是自己瞳孔的色彩。

圣母院——给妈妈

妈妈，你在我心里，始终是最可爱的样子。

双鱼的你最包容天蝎的我，我们没有秘密，我们会谈所有事情，小时候的我就是你的姐妹，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傻一起发花痴，你心思简单贤良淑德，我神秘深沉谨慎稳重。

性格互补，刚刚好。

我记得F生日那天我们月考，早上和你几乎同时醒来，你伸开双手，笑笑地说：祝某小朋友生日快乐!考试加油!

我愣在那里。

有多感动描述不出，只知道开心地想哭。

有一个人，她能体会你的爱，她知道你的想法，她支持你的选择，她爱你，也连同你爱的人一并爱着，她知道你早晨睁开眼睛第一件想到而不会说出来的事。

于是她用最幸福的语调大声说出来。

她是你的妈妈。

这是多么的幸福。

所以晚上我把F的蛋糕拿给你看，很满意地欣赏你眼睛里我预知的欢喜，然后把第一勺喂给你。

当时真的很谢谢F，很久了，我都没有看见过你有这么开心。

我常常在晚上细细地描述他，你静静地听，偶尔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知道，你是在奇怪，爱情竟然可以这么好。

你是把你一生不曾触及的美好和感动都寄托在我这里，我带着你看世界上最奇妙的风景，一步一脚印，微笑欣喜。

我希望能补偿，爸爸带给你的，关于爱情的空缺。

但是妈妈对不起，最终我没有一直幸福下去，因为爱情不能演独角戏。

妈妈我记得你无心说过的话，却一直在我心里酸酸地蜷缩着。

想要你做指尖去角质护理，给你修最圆润的指甲，再涂上护甲油。

你说好啊，这样就跟我女儿一样好看了，那么谁去择菜?

想要你每天泡玫瑰精油澡，最好能学会用浴盐，滋润又清爽。

你说好啊，可是水要开了。

想要你品茶，给你准备上好的西湖龙井和铁观音，多么修身养性。

你说好啊，只是我要去上班了，不然哪里来的钱给你买龙井?

公主情怀和小资情调，哪里是凭空就可以有的?

可是，我终有一天会成功的，会完成我的梦想，我一定要把这些年的辛苦都双倍地补偿给你，就算哪一天我累得连自己也不想相信自己了，妈妈你也要相信我。

那些伴随着我走过漫漫岁月的人，感谢有你们的存在。

在你们身边，我看见不一样的我，或理智，或单纯，或细腻，或骄矜。我已经不需要科技人员破解平行宇宙了，关于那些时光的回忆就已经像平行宇宙一般，有无数个我在不同时刻聚散悲喜。我也以不同的姿态参与了你们的生活，留下专属我的印记。

于是生命就此变得真实丰满。像一朵清莲一般，有着干净的色泽和丰润的叶瓣。佛说善良的人离世时会有一朵莲花在天灵缓缓旋转，然后度他往生。

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