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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蕴藉的诗意传达在心灯中坚持

2009-09-22戴冠青

福建文学 2009年9期
关键词:心灯王勇诗选

戴冠青

菲律宾青年华文诗人王勇在他的一首诗《心灯》中写道:“在黑暗里张望/总有许多/醒来的理由/犹如铜像/喜欢在风中/坚持自己的形象/至于观众/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黑暗中/点一盏灯/照亮心的每一个角落/太阳醒来/而灯光依然亮不亮/都已无所谓/只因那是自己的/坚持。”

作为诗歌,诗人没有说他坚持的是什么;作为读者,我们又分明读出了他所坚持的东西。正因为此,我把《心灯》当作《王勇诗选》的点题之作。

这本原定于2003年出版却延至2009年2月才问世的《王勇诗选》,收入了王勇自1983年至1996年创作的85首诗作。尽管诗作不多,但题材却很丰富,有咏史诗、恋情诗、赠友诗、吟物诗等等,但更多的是乡愁诗,抒写诗人对故国家园的忆念和愁思。这些诗作无一例外地深情演绎着一个海外华人真切的生命体验和独特的情感把握。最有代表性的是《听说》一诗:“我还小/那些破碎的事/入耳也就忘了/听说你很想家却未曾回过家/听说你很想我们却不曾相见/忘了/是为了将来记得更完整//在咱乡会的大厦我看见了您/慈祥的微笑遥远且亲近/高高地挂在粉白的墙壁上/不可及唤您只在心里/当爸爸还在奶奶肚里/您就漂洋/过海了/您的子孙/我也离开了不忍离开/您所梦忆的家乡/只能成为夜里的一阵幽香/可真忍心狠心/呼喊您不应/欲觅您不遇//我是迫切渴望阳光/却未能一见的影子/遂留在时光隧道里/痛苦地想要独立。”

这首诗穿透了时空、穿透了历史也穿透了华人的心胸,诗人通过一个相当独特的视角,与“在咱乡会的大厦”中“高高地挂在粉白的墙壁上”的从未谋面的爷爷对视与对话,在无声的对话中深沉地抒写了一个华人家庭三代人深入骨髓的家思和乡愁。爷爷漂洋过海的时候“爸爸还在奶奶肚里”,但从此沧海茫茫天各一方,“听说你很想家却未曾回过家/听说你很想我们却不曾相见”,这种有家不能回、长期异邦飘零两地相思的痛苦其实是许多在外拼搏的老一辈华人共同的情感特征。当“我”这第三代人也“离开了不忍离开/您所梦忆的家乡”千里迢迢跨海越洋投奔爷爷时,爷爷已经成为了粉墙上的照片“慈祥的微笑遥远且亲近”。阴阳两隔,子孙欲孝而亲不在,长年的苦苦守望终难换来一聚,一句“可真忍心狠心/呼喊您不应/欲觅您不遇”道出了年轻一代华人华侨心中永远的痛!诗人还进一步抒写出了年轻华人的另一层痛苦,那就是他们无法避免的离散之痛,当初爷爷所“所梦忆的家乡”同样只能成为“我”“夜里的一阵幽香”。通过一个韵味悠长的生活细节的捕捉和独具眼光的发现,把常常为许多作家所忽略的海外华人华侨这种横贯祖孙三代的多重痛苦演绎得十分真切独特,让人怦然心动、感慨万分。这首极具艺术张力的诗,同样也穿透了家乡读者共鸣的心胸!

像这样独特的乡愁演绎,还有《网》中的无奈:“在异国的码头/你装满乡愁的眼里/一半是过去的辛酸/一半是未来的彷徨”,无奈的是“出外人”的辛酸和困惑;《海螺》中的追问:“为什么今天/海螺不上岸/难道说/此岸/也没有它们的家”,追问的是漂泊者的无助和迷茫;《回家的小径》中的苦吟:“伸手我抓向空茫/抓来的却是一掌/泪水沿着掌纹/流成回家的/小径”,苦吟的是有家难回的感伤和悲怆;《爸爸的草鞋》中的守望:“如今,爸爸的草鞋/静静地靠在海外//可是我知道/这双草鞋里/藏了好大好大一片土地”,守望的是难舍的故土和祖地;《家书》中的呼唤:“且将漂泊的脸/捂住唐突的管道/喊血液回去”,呼唤的是回归的急切和执著……诗人用一个个独具匠心的意象和动人心扉的抒写把海外华人的离散心态和感情特征表现得一唱三叹,隽永蕴藉,给人带来沉沉的人生思考和独特的审美启迪。

《王勇诗选》中这种独特的乡愁演绎,与诗人对在异邦拼搏的闽南海外华人的痛苦心境的真实体验和独特把握是分不开的。王勇祖籍晋江,上世纪70年代末定居菲律宾。也许离散的心境带给他太多的感伤和无奈,也许上辈人的奋斗让他感悟到太深的艰辛和痛楚,这种“易感的心灵与客观环境的对应”使当时才十余岁的他找到了诗歌这一情感演绎的平台,如今,他已成为菲华社会重要诗人之一。闽南人出国谋生已有悠久的历史,据有关族谱记载,唐代就有人漂洋过海居留异域,宋元时期随着泉州港对外贸易的发展,出国谋生、居留海外的渐渐增多。不过,早期虽然也有成功的商人越洋经商,但到了后来,特别是鸦片战争以后,则多是贫苦的劳动人民出于无奈,才到海外寻找生路的。漂泊海外的华人在异域筚路蓝缕,苦苦拼搏,然而水天两隔,家山难望,这种离散心境便成为许多菲华诗歌的独特情感诉求。

也许作为一个上世纪70年代末才移居菲国的新侨,王勇对上一辈人那种浪迹异域、家山难归的深沉痛苦的感受不一定那么深,但故乡的土地给他留下太多的记忆和牵挂,这就使他的歌咏更多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故土情结。他曾在《另一种风筝》这首诗中写道:“一个小小的/结紧紧系着你/从晋江的日出/到岷湾的日落/风的翅膀/云的圈套/都不能牵走你/只因有那么个小小的/结自从前/一直牵系到未来”。哪怕已定居菲律宾马近三十年,这种深沉的故土情结始终萦绕心中难以割舍,甚至化为“一条细而韧的生命线”“永不分离”(《结》)。而漂洋过海却见不到亲人、回归故里又无以告慰祖宗的独特心痛,也带给他不同于前辈诗人的情感体验,《不敢惊动您》这首诗就蕴藉地传达出了诗人这种深切的生命感悟:“每次归来,我都会去探您/那里没有路,只有您不语的友人/踏着迷惘的脚步/轻轻,我不敢惊动您//不知穿过多少小巷/不知经过多少村落/不敢惊动您可还是把您惊动了//河流泣着荒野的孤寂/山坡回答着我每步足音/拨开迎风草我有点失态/来探您但我们素未谋面/很早,您就在地下深思//站在您跟前/我没有流泪没有下跪/仿佛一棵树/沉默在您寒冷的身旁/泥土下没有光线/我用无数双手摸索//只想,只想紧紧握住您//雨珠悄悄敲醒了我/我凝视的前方旷野遥遥/为何您选择这个方向/据说风水很好/摊开手,我掌中的生命线/恰恰迎向/海/外”。诗歌委婉细腻,把一个海外游子的无奈心态传达得凄美动人。虽然诗人说,“我没有流泪没有下跪”,但在这种“不语”中,我们分明读出了一种从生命深处透出的忧伤和辛酸。

在这里,我们还发现王勇诗歌的一个鲜明特色,那就是他在艺术传达上总是很委婉,很蕴藉。在他的诗选中,很少看到那种激情澎湃的宣泄和直抒胸臆的咏叹,哪怕是抒写痛苦感伤的乡愁,给人的感觉似乎也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只有当你用心去体会时,你才能读出那种“淡淡忧伤”之下的沉重来。在他的其他题材的诗作中,这种特点表现得更加明显,特别是恋情诗,写得十分委婉蕴藉,有些早期戴望舒的味道,如《巷里的足音》一诗:“那天晚上,看你关上门后/我走过这条/黑黑的窄巷,想你/想我们如何并肩/站在宽阔的大街上/问候阳光//很温很柔地走过这一条小巷/我叠起每一下清晰的足音。”把恋人们分别后的绵绵思念写得深切而动人,那富有韵味的意境、精致温馨的诗语、别具匠心的心理传达都让读者浮想联翩,回味悠长。从整体风格来看,王勇的诗歌确实以婉约见长,清新,优雅,余音袅袅,具有一种隽永的艺术力量。

总之,东南亚华文文学作家身处在一个漂移的世界里,虽然有不少作家已融入了当地国家和社会,但文化背景的差异仍然使他们有一种深重的离散之感,这种深重的孤独感又强化他们对故国家园的执著守望和牵挂,而诗歌恰恰成了他们排遣苦恼宣泄欲望传达诉求的一种独特途径。由此我们明白了,王勇“在黑暗中点亮的”那一盏能“照亮心的每一个角落/太阳醒来/而灯光依然亮不亮/都已无所谓/只因那是自己的/坚持”的“心灯”,原来是一盏诗歌之灯、生命之灯、族根之灯,正是在演绎诗歌之梦的欢娱中,他冲破了异族文化的包围,在心理上坚守住了自己原本所属的故国文化,不仅深沉地传达出了执著的民族认同感和归属感,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独特的情感共鸣和丰富的审美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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