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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兽散

2009-09-22

福建文学 2009年9期
关键词:小徐老林

薛 荣

这个故事跟三个人有关。也可能和三十个人,或者是三百个人有关系。但人多了事情就说不清楚了,我只能区分一下亲疏远近,说它和三个人有关系。我这样说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在这一年里,除了故事里的我之外,另外两个男人都和我有过肉体关系。

老林是我丈夫,我们之间有那种关系是难免的。有时候在公司里,有时在宾馆,但在家的次数少而又少。他不喜欢在家里的大床上做那事。他没说环境不行,也不讲自己厌了。他会有分寸地表达他不想那事,他累了,他需要休息。还轮不到他动嘴皮子,他朦胧的眼神和修长的手指都很好使。我当然是个明白人。他累了我比他累上几倍,小孩子从寄宿学校回来,作业要看,换洗的衣服得准备,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等着收拾,这儿弄弄那儿搞搞之后,谁还有心思去伺候已打起呼噜来了的丈夫呢?常常是,他的呼噜声像根橡皮筋不痛不痒地弹到我的额头上,脚还没移到床边,我早以为自个儿也睡着了。

这会儿我也快睡着了。一代国学大师沈梦龙的故居后院,你说有多静就有多静。院子里月季盛开,芭蕉一半翠绿一半枯黄,看上去都像是半透明的,几株腊梅的香气已隐隐地传了开来,提醒你时不时地要抽一抽鼻子,从冷空气中捞取点心旷神怡的感受。我抽鼻子的声音肯定会引起老林的不快。他以为我要哭什么的,这在他是无法承受的。只因为我好多年没当着他的面哭过了,如果今天放开声音这么一哭一嚎,事情可真就搞大了。

“你伤心什么呀?”他把架着的二郎腿放下来,身体也在椅子里坐了坐直。我睨了他一眼,打探他的心思。西下的阳光在他的眼镜片上形成的反光模糊了我的视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哼,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你想想,”他穿了登山靴的双脚在方砖地上跺了跺,“我把两件事情放在一起做,也是为你好,让你少伤心一次你总不会不明白吧。”我回头朝门窗敞开着的室内看了看,也是方砖铺就的地皮上撒满了白花花的打印纸,几台电脑集中堆放在一个桌子上,显示器惊险地垒成个品字形,边上围着一圈椅子,唯有角落里的那张办公桌还保持着原样,桌面上办公用品摆放整齐,似乎主人刚才还在,现在只不过是去上个厕所罢了。

我长长地吁了口闷气。这在老林看来可不算是对他刚才那一番话的反应。“你在听吗?”他问我,同时把屁股底下的椅子朝我这边拉近了一些。我垂下眼皮躲避他的目光。那肯定是一种不怀好意又满怀得意的目光。哪个女人受得了这个。我闻到了他嘴里的烟味,像张面膜一般地敷到我的脸上。“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呗。”我回了他一句话,感觉上把他推远一点。他嘿嘿地奸笑了几声,有种讨好的意味。他掏出一支香烟,在右手的指甲盖上笃了笃。“前夫毕竟是前夫,待我好一点么?”他更进一步地向我示意,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过去做广告公司,钱来钱去的,还是很伤脑筋的,现在暂时出现了空档,他的脑袋瓜子正没处使劲呢。接下来他会不断地用话来刺探我,撩拔我,暗损我,否则他这一张嘴就算浪费了。其实这时我应该有些个短信的,可是手机像是没电了一样毫无动静。我就开口了。我说怎么待你好,我这些年待你不好吗?你去叫人评评看,论论看,我是怎样一个人,你是怎样一个人,没有我你有今天吗?什么叫同甘共苦?什么叫白手起家?老林你也算受过高等教育,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说到这儿我卡壳了。我这那是在说话,是在打冲锋枪了,一梭子又一梭子的,说的太多等于什么也没说。

从他的表情来看,我是等于什么也没说。在光线的作用下,老林的脸一半阴一半阳的。他做爱时脸部表情怎么样的,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这就是所谓的前夫吧。我给自己点了支烟,又冲他扬了扬打火机,他没接我这个茬。他仿佛没见过我抽烟似地瞪大眼看着我,一个劲地把我往坏女人那个方向看。

烟雾追随着腊梅花的暗香在屋檐下飘散开去。

“婚是你提出来离的,公司是我提议散的,你拿房子和儿子,我开走车子,你看这有多好,多平衡,多……”他晃了晃手里的香烟,可想不出最后一个多是什么多,“待我好一点嘛。”他站起身来,在院子里的月季花坛前走了几步。然后立定了低头盯着我看。我后悔没戴个帽子什么的。这个色鬼肯定在看着我梳理整齐的发缝进而联想到我下面去了。过去他说过这个事。他承认就是因为看多了公司里搞设计的小金的发缝而把她下面的那条缝搞开了的。

心头火窜上了我的嗓子眼。

“待你好?做梦吧你,你是不是想要我上楼去你的办公沙发上和你做一把,想的倒美,你死了这条心吧你。”我扔了手里的烟,抓起包要走,他倒是急了,上前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瞪眼说你干么?他的手一摊,说我能干么呢,我老林这辈子还没强奸过女人,我总不会强奸前妻吧?你听听,你听听,什么德性。他就是靠着这一张臭嘴和我的帮衬才开起广告公司来的。

这个下午漫长得像韩剧,看来我只能坐在这张椅子上和他耗下去了。我已经看出来他的兴致很高,就关照自己尽量少吭声,说话能简短就简短,看谁能耗得过谁。我的策略立竿见影,很长一段时间,院子里除了麻雀的叫声,就再也没有另外的声音。

我只顾自己想心事,老林比我难受多了。接了个电话,是约他晚上吃饭的,他没应承下来。过一会儿,屋子里那还算整齐的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响了很长时间,把我和老林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可我们两个谁也没走过去接。什么业务不业务的,今天我和他一起来这儿,是要给几个部门经理的拖欠工资发了。我们这个所谓的广告公司名头很大,其实业务非常单一,就是给房产商做楼盘推荐的,老林把房产商给的广告费全部去买了房产,又拿到市场上去炒,炒到现在他自己都要去和别人合股开发楼盘,那还瞧得上家里的旧房子和旧妻子。我一个单身弃妇,接下来做什么?想到这个问题我头就大了。我才四十岁,不老也不年轻的当口。本来我是应该说说我的长相的,发型啊,体型啊什么的,可这时老林夸起了我们租的这房子。“你看看、你看看。”老林指点着院子,有些花木熟视无睹了那么些日子,到如今他仍连名字都叫不出,可这根本不影响他的情绪和状态。他要我看我就随着他的指点东张西望。“多好的地方,在市中心哪儿还有这么好的古宅,托沈老先生的福才让我们有了一个发财的地盘。嘿嘿……”老林肯定是想到当初怎么跟文物局的头儿打关系才把这故居最后一进院子搞定的,兴奋的样子一如当初。

“租期还有大半年呢,放弃了真是可惜。”老林绕到我的背后,手放到我的肩上左右摩挲,被我甩开了。我喝斥他离我远点他就愤愤不平地回到刚才坐的椅子上去,嘴唇抿成一线,下巴上下晃动着,一副很受启发的冲动样子。我等着。搞过广告策划的人都这样儿,他心中有创意了你不让他说出来真比一刀一刀剐了他还难受。“你想过没有,”我没反应,我才不上他的当呢,“你肯定没想过。这些天你就知道想我的狼心狗肺,而忘了正事。”他把手里捏了好长一会的烟叼到嘴角上,示意我给他点上,我没理他。“怎么说吧,我是不搞广告这玩意了,这东西来钱太慢,可你可以搞啊。地方是现成的,这些办公家具处理起来没几个钱可留着用还是可以用用的,还有人,我知道你恨死了设计部的那几个小丫头,可人家是学艺术的,人家性观念开放你有什么办法,你是老板了你可以不用她们,现在招几个人还不容易,再说了有些个员工还指望着你呢。”他又架起了二郎腿,脚尖无节奏地乱抖。

“他可是巴不得有机会跟着你继续干呢?”什么样的好话坏话从下流的嘴里出来一律变成了下流话。我觉察到了老林是有所指的。有点紧张。

“……继续干继续干,你、我,谁也不会闲着的。”老林感慨地捋了捋早已谢顶了的头发,啧吧着嘴,像是在品味什么。“我知道我这个婚为啥离得这么顺当,我知道,我打心底里谢谢他。”老林的目光如虫子般在我脸颊上爬,我面不改色。如今婚都离了我还怕他什么呢。我清清了嗓子,说老林你要说什么就直言吧,不用这样旁敲侧击的,浪费你的口舌。“那可不行,那不行的,我老林不是这样的人,过去都是你说我骂我,弄得我没法做人,我才不会像你这样呢。”他达到了他的预期目的,这是他这个下午非要跟我在这人去楼空的地方好好聊聊的原因了。不过,照他的个性他是不会到此为止的。他还有更高的境界要上去呢?果然他接着关照我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难知心啊。这种话别人说说也就说说罢了,听他这么一讲我就觉得荒唐了。

可我还是泥菩萨似地坐着不开口。

因为我是在想小徐。小徐是跟我这个故事有关的第三个人。一个中文系毕业的二十四岁的小男人。他一个小时前还在这儿,站在那张收拾整齐的桌子边上叫过我一声俞姐。公司里另外的人也叫我俞姐,除了老林。老林叫我敏敏。那是我在家里的称呼,老林把它叫到公司里来了。小徐一来公司就跟我走得近,俞姐俞姐地叫个不停,好在他业务上还行,很快地老林让他当了部经理也没人说什么闲话。很快地老林就老让他出差,有时还叫我一起去,现在看来老林是有意设了个圈套,因为从今天他的言谈中我才发觉,他对我和小徐的关系了如指掌。他一直在看好戏哪。房价在发飚,他老林也在发飚。他根本不再乎,他咽得下这口气,并且越发觉得自个儿自由得不行,包括像离婚这样的事也是自己想离就离。离了也就离,他还站在一个比你更高的境界上俯下身对你表示关心。

“……虽说我是得谢谢他,可你听我一句话,他这样的人是靠不牢的。”老林阴沉着脸,装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才不会被他的假象迷惑呢。我的心顺着自己的思路走。前些天公司吃散伙饭,本来这也正常,可老林非要每个员工带上老婆或者是女朋友,没有的还要求去借一个或租一个,搞得本来是开三桌的酒席变成了六桌。我就是在酒席上第一次看见小徐在电视台做视频技术的女朋友的。那天我喝醉了可就是吐不出来,今天我倒真想吐了。

心里头恶心,我开了口。我说我、我想吐……老林急得直摆手,说:“千万、千万别吐露真相。给我个面子。我没要求你什么,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他看见我皱紧眉头,一愣,突然蹿到我跟前,抓起我的手,问我是不是怀孕了?我用抓在手里的包打了他几下,把他赶回到椅子里。老林心惊肉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的怀孕恐惧症又犯了。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松了一口气。

一架正在航拍的直升飞机,掠过沈梦龙故居的上空,不知朝哪儿飞去。沉默了一会。他在沉默中动鬼心思,我在沉默中等着。两个人在一起长久的不说话肯定是不行的,再说了他还没完呢?他才关心你一半他不会撒手不管的。我掏出一块镜子整了整脸上的妆。一个女人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化妆打扮总是能缓解气氛的。老林终于点上了那支一会在手里一会夹到嘴皮子上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继续清空积压到他喉咙口的临别赠言。“这小子一进公司我就觉得不是等闲之辈,精明着呢。如果不是有那个事我还真有点想带他进新公司,给他个销售经理干干;他一开始就瞄上你了可不敢过分,等到得知这公司快要散了他才下的手,当然我也是给你们创造了机会的,这个你不要不承认,你会说我是个阴谋家,随你怎么说吧,公司开到最后也乱了,有的贪污,有的在外边接活单干,他倒好,冲老板娘下了手,狠狠地捞了一把,嘿嘿,佩服佩服。”老林这么说着,就像是在看自己导演的一出好戏,克制不住的得意。我还能说什么呢,早知道他站在一边看好戏,憋死我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我恨不得抽自己耳光,揪自个儿的头发,我想我怎么这样傻呢,当初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地里又是羞又是怕,心里美滋滋的也不敢表露到脸上。我怎么没想到他可是老手而我是个新手,他有的是经验和手段,而我有什么,傻B一个。

刚才还在心底里荡漾着的一些美好感觉像潮水一般地退去了。我甚至怀疑小徐是不是受老林的指使才来勾引我的。这样的念头一动,我的心就掉进了冰窟隆。我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自已的手心里,只求天快点暗下去,老林被别人叫到酒桌上去。可他还没完呢,他还要关心我呢?“我说这个人靠不住还是有理由的,我试验过他,我是个骗子,他也没啥诚信,真的,你不要不相信,我这是为你好。”你说说看他这样讲我怎么去反驳。甚至他的话进一步印证了我的猜想,小徐是受老林指使的,这小伙子只不过是老林手里的一个离婚工具罢了。我觉得今儿个公司完了,家也完了,我自个儿也快要完了。崩溃了。我想自己还是哭吧,大哭一场可能心里会好受一些。我的肩膀一开始抽动,老林却过来摇着我的身体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力气驱赶他,只是抬起头,压抑在胸的哭声从嘴里出来却是一连串咯咯咯的傻笑。

院子旁边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是小徐的脚步声。我不用抬头也知道他站在那儿,眼神愣愣地朝我们两个看着。我的小腿颤抖。离我不远的榆树下有一口枯井,史书记载沈梦龙的一个小老婆就是跳这口井死的。

“林总。”小徐叫了一声老林才启动脚步到我近旁,又用更低的声音叫了声俞姐。“我不知道你们在吵架,我……”小徐解释道。他那略显稚嫩的嗓音让我镇定了下来。我抬起头,理了理罩住半边脸的垂发,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我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介绍自个儿的长相,但小徐的样子我还是要说一说的。他长了张窄脸,鼻梁又长又挺,下巴尖尖的;他穿了件爱思波雷特的短风衣,里边灰色球衫的风帽翻在外边,下身是一条满是破洞的牛仔裤,脚上也是一双登山靴,只不过老林的登山靴是进口的、高帮的,而他的是国产的低帮鞋。

我的眼光停留在这双脏兮兮的低帮鞋上,不敢看其他。

“噢——小徐你来干什么?”老林声音发颤,有点慌乱。“我不知道你们……”小徐又要重复刚说过的话,被老林打断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快说你过来到底干什么?”老林记起了他可是做过这小子老板的,一下子恢复了状态。“俞姐。”小徐又叫了我一声,似乎在开口说事前征求我的意见。我的心里乱极了,没反应。“俞姐她身体不舒服。”老林很受不了小徐跟我的接近,一下子提高了嗓音。“说吧,什么事?”老林催促道。小徐的脚原地动了动。他说也没什么大事。他的身体站得笔直,语气也是一副不亢不卑的腔调了。

“今天发工资,我那工资条上是四千二,可信封里的钱回去一数多出了五百块。我想是会计搞错了吧。”一听是这个事,我抬起头来,小徐大大方方地冲我笑了笑。“是吗?”一听老林这声气我就知道他在装了,“怎么会呢?”小徐偏过头去朝屋子里望了望,没看见会计的影子。“我知道照规距,会计弄错了是要自己赔钱进去的,所以我来还了。”说着话小徐把装了五百块钱的信封交到了老林手里。老林捏了捏信封,朝我看看,突然明白他的西洋景在我面前穿梆了。“老林你瞪我干么,你看看小徐,小徐真是好样儿的,公司都散了也不贪图这不属于自己的钱。”这样夸小徐等于是在夸我自己,我一下子浑身通透,舒服的感觉抵达每个毛孔。

“你——”老林明白我的态度,急了,我不管他,拿眼睛和小徐作情感交流,而这小伙子居然不好意思地躲闪着回避。我掏出香烟来问小徐抽烟吗,小徐摇了摇头。“林总你给会计说一声,你忙吧,我要走了。”小徐依旧躲闪着我的目光转身朝门口走去,顺手捋了把冬青树叶揉捏在自个儿的手里。

“你给我回来!”

突然之间老林震怒了,那张涨红的脸从我眼前一晃而过。

“你他妈的装君子,那我就是小人啦——你给我站住!”小徐回转身站在院子中央,一脸的疑惑。“你他妈的在我面前装诚信,你装个屁!”谢天谢地,老林没有冲过去扭打小徐。老林在那株腊梅树下止住了脚步。我紧跟在他的身后被他发觉了。“你想干么?这是我们两个男人的事情,你滚一边去。”他明白如果他和小徐打起来的话我肯定会帮小徐的,他哪受得了这个。我退到了屋檐下,叫小徐快走,小徐眨巴着大眼睛,没听我的。

“你他妈的小小年纪在我面前装什么人样,老子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跟我玩——哼,你还吃十年饭吧!”老林气得脖子都红了,手指哆嗦,“你玩诚信是吗?好啊,那我问你,你跟敏敏的事情你敢不敢跟你女朋友说?”老林的手指快点到了小徐的鼻梁骨上了。

小徐眯细了眼睛,不回答。

“你回答我,有没有说?”老林的唾沫星子喷到了小徐脸上。“那、那是两回事……”小徐嗫嚅着回答。老林狠狠地把信封摔到小徐的脚跟前,说:“一回事二回事都是事,都是你干的事!你给我少来这一套。”

“老林你太过分了!”

我在一边尖叫,老林就当没听见,睬也不睬我。

“林总,我……”小徐想解释,只因我在边上,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他别着脑袋不敢看我。

我的泪流出了眼眶。

“你不说那我说,我认得你女朋友,我去电视台跟她说。”老林的双手抱在胸前,腆着个啤酒肚,开始显示威风,“再说了,你那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好货,老子拍十万块钱在她面前,我就不信她不肯叉开大腿让我狂操一通!”

“老板,我、我……”小徐结结巴巴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我的心像是快要撕裂了一般的难受。

“哼,我再告诉你,整个下海市做广告或不做广告的都是我哥们,你还想在这儿混可没那么容易,我一个电话就把你的新饭碗砸了你信不信。”

小徐低下了头,不吭声了。

“你拣起来——”

“你拣起这五百块钱给我滚蛋!”老林跺着脚喊叫,小徐的手一松,那些个揉碎了的冬青树叶洒落到他的脚边。

“你他妈的快给我拣起来!”老林的声音尖利的像块玻璃,捅得我的耳朵都要流血了。他没发觉我从他的身后走到了枯井边上,朝井里看了看。这时小徐弯下腰去,他球衫的风帽罩到了他的头上,遮住了他的脸颊。

我喊了声小徐。他一听到我的叫声,快要碰到地上的信封的手指猛地缩了回来。他重新面对着老林站着,眼睛却第一次直直地望着我。他湿润的眼睛红了。

“你要是拣起这信封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我的鞋尖踢了踢满是青苔的石井圈。

“敏敏——”老林一听这话就急了。他想跑过来,可我的一只脚一搁到石井圈上他就不敢动了。“敏敏你别这样——”老林急的双手乱摆。我说这是我和小徐的事,与你无关。

“小徐,你走吧。”小伙子还在迟疑着,可我坚决的眼神震住了他。他扬手指着老林骂了句我操你妈,然后拨脚就跑出门去。

“你走吧,我们再也不要有什么联系……”我冲着小徐的背影喊出的那句话不知他有没有听清,但老林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呆呆地看了我一会,自己过去拣起了那个信封,放在手里掂了掂,嘀咕了一句那可是下岗工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啊,给你都不要,那我自己花呗。

“……你不要别人可要的,我现在就找小姐去。”他自言自语地收拾起自己的皮包和汽车钥匙,也走了。

我一个人在沈梦龙先生故居后院的石井圈上坐到了天黑,腿软得像棉花。小徐发短信过来,说他和他女朋友在一起,他们要晚上请我吃火锅,我没回。说好了是三个人的故事的,再把小徐女朋友牵扯进来的话,那就得另讲一个故事了,不过那很可能仍是三个人的,而我对三个人的故事实在是有点厌了。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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