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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

2009-09-21纪连海

中国德育 2009年7期
关键词:历史老师学生

纪连海 1965年生,北京市昌平区人。1986年7月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历史系,获历史学学士学位。1998年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首届历史教育学硕士研究生班结业。现任教于北京师范大学第二附属中学。1999年被评为中学高级教师,长期从事高中历史教学工作。北京市骨干教师,西城区学科带头人,兼职历史教研员。CCTV—10《百家讲坛》栏目主讲人。

“说到纪晓岚和和珅的关系,在历史上有一段公案,这个公案的题目叫‘个个草包。话说某年某月某日,和珅家盖了座大房子,这房子咱们知道,恭王府啊!那时候不叫恭王府,叫钮钴禄府。和珅也附庸风雅,盖好房子之后,请纪晓岚题字。于是纪晓岚提笔写下‘竹苞二字。为什么写竹苞呢?读过《诗经•小雅》的人都知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你们家把房子盖在山水相依的地方,我愿你‘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终南山的竹子,只要一根活了,它就会长成一片,我们管它叫荫,象征着‘福荫子孙。松树永远也不落叶,象征着这家永远兴旺。和珅一听非常高兴,告诉下人赶紧把这两个字表起来,挂正堂。有一天,乾隆皇帝来了,一进门看到这俩字儿,转过头对和珅说:‘你还挂这儿哪,他笑话你们是个个草包呢!话说到这儿,是为一段,这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呢?咱们下回再讲。”

学生:纪老师,您讲得确实非常精彩,平时您也这么讲课吗?

纪连海:说到讲课,我认为,第一,老师要有激情,我讲课自始至终都会有激情,因为我觉得当一名历史老师一定要有激情,得有感染力;第二,不管这段历史是有趣的,还是枯燥的,我都会想办法把它讲成有趣的。趣味性何来呢?这就要设置“包袱”,相声讲究“包袱”,评书也讲究“包袱”,所以老师需要跟相声名家或评书大家学习,正像老舍先生所说的那样,“要向劳动人民学习语言”。

学生:您觉得历史老师的魅力源于哪些方面?

纪连海:我觉得历史老师具有先天的优势。别说孩子,就是成年人也会喜欢历史。比如说聊天,聊什么呢,只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夹着历史,你不能说咱俩聊聊微积分的问题。“今天我们开会了,又戒严了。”“我告诉你,这‘戒严历史上就有……”说着说着,就会聊到历史上去了。所以,历史老师人缘一般都比较好。其实,历史不是一门工具性的学科,它是我们的人生必修课。历史老师大都看过一些书,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所以如果我们历史老师再会设置“包袱”的话,可能会比一般的老师更受欢迎一些。

学生:既然纪老师这么热衷于历史,那么您是如何爱上历史的呢?

纪连海:其实,我上大学学历史是一种迫不得已。中国恢复高考到今年是32年,1977年恢复的高考。由于种种原因,尤其是视力的原因,我在报考的时候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学文科,因为文科对眼睛的要求比较低;二是只能去师范学校,因为家里没有钱。所以我就选择了历史专业。我真正爱上历史是在上大学之后。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是当时北京市五大图书馆之一,图书太多了。那时学校规定图书馆的馆长要由历史系的教授来兼任,所以我们借书比较方便,看了很多书。看书的过程中,我深有感触。记得一千多年前,有一位皇帝,宋真宗,年号景德,他说:“读,读,读!书中自有黄金屋;读,读,读!书中自有千锺粟;读,读,读!书中自有颜如玉。”

学生:您说您是迫不得已学的历史,您后悔过吗?您是否想过,如果不是因为您的眼睛,不是因为当时的时代环境,您现在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纪连海:农村来的孩子跟城里来的孩子明显是不一样的。你问我有理想吗?真的,我的理想就是为不再吃白薯而努力。那个时代,我们家比较穷,生活的环境也比较艰苦。我们天天都吃白薯,除了白薯,再也吃不到别的东西。那时我就想,只要不让我吃白薯,让我干什么都行,所以学历史我没有后悔过,因为我终于出人头地了。

学生:据我们了解,您主张将课堂设置得更有趣,这肯定会受到学生的欢迎,从功利的角度来看,按照一般的讲课方式,大家学到的知识岂不是更多?

纪连海:关于课程,包括历史,也包括其他学科,我确实很想说两句。我们那个时代,中国也很重视教育,真没有像现在的学生那么累。成为老师之后,我才感觉到现在的学生怎么这么苦。那时候我总觉得学习是一种快乐,每学习一点知识,我都会回家跟我妈妈说,我今天学什么了,天天跟父母汇报。到高中的时候我才买了人生的第一个书包。从小学到初中,我的书包都是我妈妈拿两块布缝的。当时买的书包就是当时特别流行的帆布书包,你想想,这么一个书包里面能装几本书啊?!我觉得现在的中学生不是在上学,而是在遭罪。

学生:有人认为,现在的教育制度很好,毕竟中学这几年是学生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这时候多学点知识岂不是很好?

纪连海:第一,我并不反对当前的高考制度,因为,农村孩子的出路主要通过高考。第二,我也看过很多国家的教育,我们能不能开更多的课,让学生自己选择?如果孩子真喜欢某门课,你给他加多少压力,他都会接受的。所以,教学能否由单一指向,变成师生双向互动?虽然我支持高考,但我希望高考的难度降下来。我认为,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并不矛盾,应试教育是素质教育的一个重要方面。我们必须学会考试,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社会都要通过考试来决定胜负,只要存在竞争,就一定会有考试。但是考什么试,怎么考,这个是可以讨论的。

学生:刚才您谈到了自主选择的问题,毕竟学生都是些初中生或高中生,您认为他们有这么大的自觉性吗?

纪连海:1980年,美国有一个全美教育考察团来到中国,考察中国的教育,他们发现我们的学生都在踏踏实实地学习。后来,这个考察团写了一个报告,得出的结论是,20年之后,诺贝尔奖获得者将以中国人为主,美国将沦为二流国家。令人非常遗憾的是,截至目前,还没有一个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是,绝大部分人在这个社会上都不是精英而是普通公民,我们只要受到基本的教育就可以了,真正攻克SARS、让飞船上天等都是极少部分人的事情。让少部分人努力钻研,让绝大部分人学会做人,成为一名好公民,我觉得这样挺好。

学生:除了学习功课之外,高中生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而且有很多其他方面的诱惑,比如电脑等,又回到刚才的问题,您认为学生会有这么大的自觉性吗?

纪连海:你说的我非常同意,其实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也会,比如说,我也在网上聊天,我也在网上养宠物。为什么呢?因为我想,我在批评学生在网上养宠物的时候,学生会说,你从来不养宠物,你怎么知道养宠物就没有乐趣呢?所以我还是养了好多宠物。但这中间,我跟青春作家姚雪曼在做访谈节目的时候,我曾说,其实你写的故事,我的学生都发生过,之所以我的历史课不精彩,是因为我没有像你那样,用你的笔法来描述历史。之所以你们不喜欢老师,是因为老师不够精彩,只要老师精彩,相信会有更多的学生喜欢老师。

学生:您说的真是太好了,那您的这种说法会不会成为不好好学习的学生的一种借口,让他们认为自己学习不好是老师的责任,而不是因为自己的懒惰?

纪连海:有一次,有人问我,你说老师培养出多少学生才算是合格优秀的?我说,孔夫子作为中国教师的鼻祖,共有弟子3600名,圣贤72人,孔夫子培养的学生只有2%是优秀的。以此类推,我们老师培养的学生100个里面有2个考上大学就已经很好了。然后这2%里面有多少被证明是过后成才的呢?这72个人在《论语》中经常出现、孔夫子经常提到的不超过10个人,也就是说0.3%左右。所以我认为,师傅领进门,修炼在个人。因为你是对你自己负责,你是为你自己学的,你不是为老师学的。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说,我的任务是诲人不倦,我之所以管你,是因为我知道我是老师,我是凭着自己的良心来管你。现在有很多老师因为管学生给自己惹上了麻烦,他们是真管了,是真为学生着急了,所以有时候难免会一时冲动,其实我挺为这些老师鸣不平的。

学生:您认为学习历史最重要的是什么?

纪连海:我认为学习历史最重要的是养成历史的思维。其实只要我们将来不学历史专业,历史知识对我们的价值并不是很大。有用的就是通过历史的学习,丰富和发展你的思维判断能力。遇到什么事情,历史上什么人是怎么解决的,而我现在遇到这个问题,我这么做会出现什么结果,有个提前的判断。比如说圆明园的兔首、鼠首面临着强行拍卖,那么我们就有一个选择,历史上有没有类似的事,这件事我们在处理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所以学历史,学的是一种思维方式,“以史为鉴”,历史是用来借鉴的,所以思维方式很重要。

学生:您能给我们读什么书提供些建议吗?

纪连海:首先说,我读的书都是历史书。近几年,我读的书大部分都是应约读的。比如,有人说《康熙王朝》说的对吗?我说,这部电视我没看过。“那您看看,我们来做个关于康熙王朝的节目。”我说好,然后我就会精心查阅康熙王朝的典籍。所以,我基本上都是应人之约来看书的,给他们挑错的。比如说,我在山东台讲秦文化系列,我就会把与秦文化相关的书都搜集到我的身边;比如,我在南京讲金陵六朝风云录,我就会把这六个朝代的书放在一起。其实我自己读的书都是一段一段的,是有目的读的。这个目的从短期来说,是为了做一个节目,是为了让观众、学生喜欢我的历史;从更长远一点说,我这个人闲不着,总想着找点事情来做。书不在多,仔细、认真挑选一本书通读,你就会有收获。这本书不一定与学习相关,可能是伏尔泰的,可能是卢梭的,可能是高尔基的,也可能是金庸的。这就是古人说的,“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每本书认真读都会有用的。

学生:您刚才说要多读书,可是现在我们的作业都做不完,您怎么协调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纪连海:我们必须考虑学生们的现实,如果有精力的话,一定要多读书。我做的所有课件都会给学生们列出书单。每一课我都会给学生们推荐书籍,你只有看了这些书才能明白我要讲的内容,而且我的课件都是在一开学就给学生们的。其实,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我有时候不明白学生是怎么想的,我一天的睡眠时间不到6个小时,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除了这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其余时间基本上泡在书里面。说实话,在高中阶段,我也不怎么读书,因为那个时候我的身体素质特别差,老生病。上了大学之后,我决定改变自己,于是天天跑一万米,睡6个小时的觉。我发现我能有今天,大学那400米的操场对我有太大的帮助。所以我现在一直感到迷惑,像我这么大岁数的人,精力还这么旺盛,难道你们年轻人都不如我吗?所以,年轻人还应该对时间有个合理的安排。

学生:我听过您讲的“正说纪晓岚”“正说多尔衮”,您采用了很多夸张的手法,这些事情被您夸张之后是否还与历史相符合呢?

纪连海:有些历史的事实用现在的话可能讲不清楚,所以我就会用现代的夸张的手法做个比喻。其实,我们的任务不是让大家相信我们讲的都是真的,而是让你对历史感兴趣,原来历史可以写得更好,历史可以表述得更好。如果有更多的人写历史,有更多的人研究历史,我希望我能成为他们的一个台阶,让更多的人超越我们。

学生:您认为读历史的书籍,是精读好呢,还是泛读好呢?研究历史,是研究通史好呢,还是研究一个方面好呢?

纪连海:我认为是这样,不论读历史书还是研究历史,都应该建立在对通史基本了解的基础上,再专攻某一个方面。如果你对中国的历史处在基本不了解或者盲区的状态,你得出的结论很可能是错误的。为什么现在对明清这段历史有很多争论?很可能是因为研究者仅对自己的研究领域比较熟悉,对其他历史阶段不熟悉,所以得出的结论有所偏颇。

学生:您认为历史给您提供的最大帮助或者最大动力是什么?您认为您所在的圈子对您个人有什么影响?

纪连海:我从历史中能够看到更多的事情,得到更多的经验,同时我也能看到过去的老师是如何为人师表的。我教过初中,教过高中,也做过班主任,在这个过程中,历史的经验让我对学生更加负责。其次,我从历史中得到了很多快乐。原来我是很内向的,是历史让我外向了起来,使我结交了很多朋友。后面提到“圈子”的问题,我确实认识了很多人。这些人给了我特别多的帮助,有的是学术界的,有的是相声界的,还有其他领域的。我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跟别人接触,更重要的是向别人学习。我们每天都会遇到很多人,跟很多人交往,我希望大家通过别人的言行,每天都能够有一点收获。

学生:您说,看待事物的时候,我们可以借鉴历史的思维。然而,我们这个时代是讲究创新的时代,我们怎么才能做到借鉴历史与创新不矛盾?

纪连海:我认为任何一种创新都是建立在已有经验的基础之上。古人云:“温故而知新。”如果没有“故”,那么“新”建立在哪里呢?所以不管哪一门学问,要想创新,都要建立在对既有知识基本掌握的前提下。这就是我对二者关系的认识。

学生:我想问您一下,在您成长的这段路上,对您影响最深的一个人或一件事,或者您最信奉的一句话是什么?

纪连海:在中学时代,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应该是童第周。童第周是我国非常著名的生物学家,小学的时候蹲过班,大学的时候留过学,在国外第一学期倒数第一,第二学期正数第一。所以那个时代,我比较崇拜童第周。后来,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一个中学老师,这个老师从来没有教过我。由于当时我的眼睛不是很好,报考大学的时候,学校居然没有录取我。我当时很生气,也很无奈。后来主管我们高考工作的老师替我讨了公道,我才上了大学。那个时候,我知道老师原来是可以这样的。当时,这件事情我并不知道,被这位老师永远地藏在了心底。后来我大学毕业,先到了一个初中学校,再后来回到了我的母校工作。有一天我跟其中的一个数学老师聊天的时候,他跟我说,你知道吗,当初有个老师帮你打了官司,告了状,你才有今天。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15年了,但它让我明白,应该怎么做人,应该怎么做老师。

责任编辑/杨建伟

编后语 由中国德育杂志社、北京十一学校共同主办的明德讲堂,始终秉承“汇聚四海名家,演绎道德生活,享受道德人生”的栏目宗旨,采用“讲故事、对话、评论”的方式,让广大听众及读者感受道德的力量,再现道德生活的现实场景。本期我们邀请了北京师范大学第二附属中学历史老师纪连海做客明德讲堂,他围绕历史教学以及师生关系等问题与广大同学进行了深入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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