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浆草

蒋德海

因参加县里的冬运会，妻的双脚不幸损伤了，脚掌肿得老高，油亮亮的，像两块发酵的面包。尽管做了几次针灸，也用了不少的药，十天半月过去了，依然寸步难行。看着妻那苦不堪言的模样，我们一家都心揪揪的，跟着难受。怎么办啊？我一筹莫展。

看来，唯有向母亲求援了！

听了我的叙述，母亲在电话里悠悠地说：“海儿，别急，你先去找些老鸹酸（酸浆草）来，捣碎，掺点烧酒，炖热，用纱布包包，每天换一次，包几天就好了。”这能行吗？太神了吧！我一时喜忧交加，又半信半疑。可是，一想到平日母亲实实诚诚的为人处事，便打消所有的疑虑，立马携了小女儿，当天清晨，出门前去找寻。

晴空碧蓝如洗。初升的太阳像熟透的柿子，洒下柔柔的光，那光，尽管微弱，但也温暖着小城的肌肤，温暖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酸浆草老家最多，无论在房前屋后、田角地埂，还是渠边河畔，处处能见到它小小巧巧的身影。这东西，极其卑微，高约1至2寸，掌状复叶互生，每茎3片倒心形的小叶，一年四季开淡黄色的小花，结圆柱形的角果，果儿酸，酷似腌菜，很好吃。通常我们不叫它酸浆草，而叫老鸹酸、老鸹腌菜、酸巴巴草等。儿时，我最喜欢吃它的果，一粒一粒品味之后，再到箐沟里掬些凉水喝，“咕咚、咕咚”一股脑儿地往嗓子里灌，直感觉浑身上下清凉透彻，几乎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爽得要命！那种爽，仅仅存储在我生命的记忆里，而今，恐怕再也无法寻觅了。

想着想着，便出了小城，到了郊外，一个名叫大营门的小地方。“爸，您看，那是什么？”女儿的惊呼声，一下子把我从记忆中拖了回来。眨眼间，只见她高兴得像只青蛙，蹦跳着，欢呼着，径自向前奔去。我循声看去，眼前，唯有一簇簇身材矮小的白杜鹃、侧柏、白蜡树，还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花小草。“在哪儿？”我问。“在这点儿，这点儿！”。我走近了几步，没看见。“在这点儿，这点儿，这点儿……”女儿急了。我再上前几步，俯下身子，定睛细看。啊，这么多！纤细柔韧的植株，娇小玲珑的叶片，黄灿灿的小花，尖溜溜的果实，绿油油的好大一片呢！在一丛丛白杜鹃的脚底，它们匍匐着，蜿蜒着，既不显山，也不露水，看似低人一等，头颅却高高地挺立着，坚强着，用鲜活的生命抗击着冬天！想到这，不免心生敬慕，一时难以狠下心来。

说时迟，那时快，女儿三下两下，就采了一大把。我也认真采起来。也许是激动吧，不到半个钟头，父女俩居然采了半袋子。应该够了，我想。便看看表，说，你妈还在苦等呢，快回家吧。

进了家门，妻子阴郁的脸色终于转晴，仿佛疼痛减了许多。一不做，二不休，我即刻将它们洗净，捣碎，并遵照母亲的嘱咐，像一名中草医生，亲自给妻护理。完毕，我让妻走走看。在我的搀扶下，妻咬紧牙关，踮着脚尖，艰难地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当晚，妻破例地睡了个好觉，一夜没被痛醒。

第二天。妻说，想去公园走走看看，我说，要不要扶扶你，她说，自己先试试吧。

第三天。妻说，女儿的书包旧了，要买个新的，想让我伴陪着逛逛商店。

第四天。妻说，想上班了，说完，便轻松自如地走出去了。

小小的酸浆草，竟有如此的神力，我的心里满是悬念。

随后，我查阅了《常用青草药手册》、《中国民间灵验偏方》、《本草纲目》、《云南常用中草药彩色图谱》等药典，结果，在后两部里见证了酸浆草（老鸹酸）的妙用。李时珍说：酸浆草，酸，寒；无毒。能解热止渴，杀虫。捣烂，外擦，能治汤火伤、蛇蝎咬伤、各种扭伤、血肿、感染等。《云南常用中草药彩色图谱》里载：酸浆草，酸，寒。能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活血化瘀。酸浆草鲜品适量捣烂外敷患处，同时以本品20克，水煎服，可治疗急性关节扭伤，跌打损伤，毒蛇咬伤，肿痛疮疖，脚癣，烧烫伤等等。总言之，酸浆草益处多多，一时半刻，无法一一罗列。

经了此次的折磨，妻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口像吃了蜂蜜一样的甜，还口口声声夸赞我和女儿的功劳。我无言。女儿笑。妻不解。最终，是女儿道破玄机：“还有，奶奶！”妻无语。

是啊，还有母亲！这样写，也许有人会误会，以为是故弄玄虚、故作高深。但我坚信，这样写发自肺腑，绝无半点牵强。母亲，中国广大妇女中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员。1米54的身材，听力也有一定的障碍。生活中，像酸浆草一样地卑微，渺小。个中的甘苦有谁能知？然而，母亲终究没向命运低头，而是挺着脊梁，脚踏实地为人做事，相夫教子，乐施好善，终以一举一动，赢得了众乡邻的敬重。

酸浆草，普通得无处不在，平凡得让人熟视无睹。这似乎有失公允！可是，也别忘了，除了鲜花和树木，装点大地母亲的，还有多少像酸浆草一样普普通通的小草啊！祈愿阳光和甘露，祈愿和风与细雨能给小草们更多的抚慰，更多的关爱，坚信大地母亲会因此更年轻，更美丽。

还乡的路上，下班的途中，俯下身子，我又一次次地瞻仰了酸浆草。纤细柔韧的身躯，小小巧巧的叶子，开黄灿灿的小花，结尖溜溜的果实，它们蜿蜒着，匍匐着，一眼看去，既不露水，也不显山，头颅却高昂着，以坚强的生命鲜活四季。每每此刻，我的心中总是涌动着别样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