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七·三○”
2009-09-11阿贵
(彝族)阿 贵
1、电影效应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看一场露天电影的热闹场面胜过杀猪过年、讨亲嫁女。
有一天放学时爆出一个天大的喜讯:县电影队到我们学校放电影!
太阳还没落山,我们几百号学生就早早地拉来凳子、把好位子,眼巴巴的等着电影开场。
电影队的同志却不慌不忙,在教师厨房里有说有笑的喝包谷酒、吃狗汤锅。那年头,除了国营食堂卖饭的、供销社卖布的和食品站卖肉的外,放电影是最拿俏最吃香的行当了,哪个敢得罪他们?只有耐着性子陪他们喝、陪他们吃。
平老表、姜老闷、阿才我们几个要好的伙伴等得心里痒痒的,不停的轮流着到厨房窗子边打探消息。来回几次,终于从饮事员小阳同志的嘴里摸到情况说,今晚电影正片叫《决裂》。听到这杀气腾腾的片名,喜欢读战争小说的平老表夸夸其谈地打赌说,《决裂》肯定是一部精彩的抗日战争故事片。平老表出生在城镇居民家庭,见过的世面多,读过的课外书籍多,还从城里亲戚那里学得几招花拳秀腿,喜欢为人打抱不平,很是令我们几位农家子弟佩服,所以,在我们臭味相投的那个小团伙中,他的话自然拥有绝对权威。他对电影故事情节的猜测与我们的期望不谋而合,所以大家就心急如焚地等着枪炮连天、硝烟弥漫、人仰马翻的战争场面出现。
直到月亮懒洋洋地爬到学校对面的大山顶上时,电影队的同志才掏着牙齿、打着饱嗝、喷着酒气走到银幕下边,慢条斯理地张罗着放映设备。
此时,几个调皮的学生开始嚷嚷开了。有的问是放“洋玉片”还是放“洋瓜片”。有的说今晚吃狗汤锅肯定是放打狗腿子的战争片。电影队的同志边做自己的事边笑呵呵地说,今晚有肉吃,有酒喝,不放“洋瓜片”了,就放考试交白卷还读大学的新片子。大家以为电影队的同志吃得高兴、喝得欢心而玩笑连天,都“哄”的笑开了。
这个时候,电影队的一位大胖子可较起真来了,他“啪!啪!啪!”的擂响油肚说,狗日的骗你们,读大学要考试才是骗人。
躲在旁边偷听过瘾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天底下哪有考试交白卷还读大学的好事,要是轮到我们就好了。
露天电影开始了。首先是我们的校领导神彩飞扬地发表了一通讲话。在讲话滔滔不绝的时候,不时从各个角落传来刺耳的口哨声,这显然是咒骂校领导屁话连篇,耽误了大家看电影的时间。接着,是放映当年每场电影都必不可少的、爱看不看由你的、政治任务性质的《新闻简报》加演片。
加演片完后,正片开始时,闹哄哄的声音才会停下来。
《决裂》中开门办学的激先锋龙国正、戴眼镜的老教授、交白卷的大学生等人物轰轰烈烈的粉墨登场的时候,除了站在球场边上不懂普通话的农民群众不时的讲话外,学生们秩序井然,鸦雀无声,如久旱逢甘露一般,注意力被故事情节牢牢地抓去了。
电影《决裂》的故事情节在我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但老教授讲马尾巴的功能时遭到学生指责和嘲弄的场面却依然历历在目。残存在记忆中的还有一些当时较为时髦的名词,如“开门办学”、“半工半读”、“白卷英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等等。那晚,虽然没有看到平老表说的战争故事片,但影片中大学生们敢于和老教授较劲,并在校长龙国正的率领下,唱着“劳动大学办得好,工农群众当上了大学生”的雄壮歌声,毅然走出城市,跑出校园,奔向农衬,挽起裤腿开马路,搭竹棚,建校舍,种粮食的激动人心的场面,确实让我们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甚至认为开门办学就是好,既能学到农业科学技术,又勿需啃那些枯燥乏味的书本。
《决裂》似一剂催人亢奋的猛药,让我们做学生的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按捺不住想像电影中的青年男女一样,飞出这“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牢笼式的学校。想不到的是,我们的师长们更是为之着迷和癫狂,乖乖地当了《决裂》的俘虏,对带头开门办学的主人翁龙国正佩服得五体投地、神魂颠倒。
一场电影不过瘾,学校领导硬是情真意切的挽留电影队那几位有酒肉穿肠过就有耐心的放映员,连续放了三场《决裂》,强行给我们灌输开门办学思想。我等浑身沾满泥巴和汗味的农村娃硬是记住了电影里的大部分台词,特别是那句讥讽老教授的“马尾巴的功能”,几乎成了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二年级的数百号学生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在课堂提问时,答不出问题的学生只要俏皮地说上一句“马尾巴的功能”,便让老师们垂头丧气、无可奈何。
《决裂》放映过后的几天,被故事情节感染得睡不着觉的学校领导有些按捺不住了,认为不开门办学就跟不上形势,甚至脱离劳动群众成为臭老九、黑五类了。据说,学校班子经过激烈的讨论后,决定坚决贯彻落实毛主席关于“开门办学”的“七三○”指示,在山旮旯里率先办一所《决裂》模式的、与劳动群众相结合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在山沟沟里培养一大批不脱离生产劳动的土生土长的大学生,并以毛主席的“七三○”指示给即将诞生的学校冠名。既定方针确定后,我们的师长们上蹿下跳,又是请示,又是协调,忙得不亦乐乎。一位能说会道、口若悬河的校领导将毛主席的“七·三○”指示背得滚瓜烂熟,逢上级必讲,见干部必说,不费多少时日就拿到了上级的批文。于是,镌刻在我们记忆中的那所当时外界很少知晓,如今早已鲜为人知的“七·三○中学”诞生了。
2、极度疯狂
“七·三○中学”建校之前,老师和学生们情绪高涨、心潮澎湃,广播宣传不绝于耳,表态发言滔滔不绝,大字报、决心书铺天盖地,整个校园成了一片疯狂的海洋。
我们班里的一位有一点文采的同学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在《决心书》里写道:“让形而上学式的资产阶级教育见鬼去吧!让那些难教难读难懂的教科书见鬼去吧!让马尾巴的功能见鬼去吧!作为无产阶级和贫下中农的后代,我们将以白卷英雄张铁生为榜样,扛着铁锹和犁耙走向农村,接近农民,了解农事,义无反顾的开门办学,在广阔的天地让脚底板磨出厚厚的老茧,让脸膛晒出一层黑黑的皮肤,让胸腔里炼就出一颗火热火热的红心……”我们所有将要奔赴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农村的农家学子们,都毫不例外的写下了一份份火辣辣的《决心书》。教师办公楼窗子上的那个不会累的大喇叭,从早到晚边唱《决裂》的主题歌《开门办学就是好》,边播送同学们热情洋溢、慷慨激昂的《决心书》。我激动得夜不能寐,趴在课桌上,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冥思苦想了大半夜写出那篇老师满意并在班上让我宣读的《决心书》。不过,我那《决心书》中很多漂亮的口号和词句,是从老师丢在厕所里的或许是擦屁股用剩的半张新报纸上抄下来的。
按校方的规定,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将面临高中升学考试,就留在原学校继续读书复习,不下农村开门办学了。这本是—个明智的决策,但却引起了初二班学生的强烈不满,他们中许多人死活不干,闹着吵着要与师弟们同呼吸、共命运,到农村开门办学炼红心,争当我们公社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首批大学生。经当时的人民公社领导和部分学生家长配合校方苦
口婆心做工作,初二班的学生们才闷闷不乐的留了下来。
那些小学四、五年级的弟弟、妹妹们对即将奔赴深山半工半读的我等大哥哥、大姐姐们羡慕不已,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议论说,再过一两年他们也要到“七三○”中学读书,当一回劳动大学的大学生。
后来听说,当时有两位教师对开门办学持反对意见,暗地里煽阴风、点鬼火地说,我们现在的学校本来就座落在没公路、没电灯、没电话的闭塞农村,我们的学生原本就是浑身沾满泥巴的农民娃娃,到深山里办学校,还不如干脆让他们回家犁田耙地算了。校领导听到这些“谣言”后暴跳如雷,硬是在教职工会上将两位教师批判得体无完肤、臭不可闻。此后,两位老师只得忍气吞声的咬紧嘴巴,再不敢胡言乱语了。直到“七·三○中学”夭折后,两位老师才扬眉吐气地昂起头来走路。
附设初中更名为“七·三○”中学后,学校某领导惟恐别人抢去他那颗聪慧的脑袋想出来的“开门办学”的功劳,校址一经选定,就迫不及待地张罗着搬迁了。
我们离校的那个上午,狭窄拥挤的公社街子上,人头攒动,彩旗飘舞,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一百多号学生背着粮食和铺盖,像蚂蚁搬家一样,跟着走动的红旗和铿锵有力的锣鼓,走出校门,穿过由社员群众和小学生们组成的夹道欢送队伍,爬上陡峭的崎岖山路,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心中的“七·三○中学”进发了。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相信我们大多数人的心情都是自豪和骄傲的,我本人就有一种大革命时期热血男儿奔赴前线、抗击敌寇、卫我中华般的感动,无怨无悔,义无返顾。当然,像平老表那样在街上长大的城镇居民家的孩子,到农村去肯定是吃不消的,不要说让他们背负盘缠,就是让他们甩脚甩手的跟着走都够呛。所以,平老表的行李和粮食是他父亲向老农民借马驮去的。平老表也算有毅力和骨气了,他硬是咬着牙和我们农家子弟一道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也正是那段难忘的经历,促成了我和平老表、姜老闷、阿才四人的莫逆之交。
“七·三○中学”选址在一片原始森林旁边的一个村庄头,距我们人民公社所在地有二十多华里,离我的老家就更远,少不下四、五十星的山路。此后的日子,我便和同村的加发、保才、绕六星期六一块回家,星期天相约回校。徒步走四、五十里山路,空脚空手倒也没有什么,但要背着够一个星期吃用的粮食和蔬菜,非走趴下不可。为此,我现在都不敢回忆那段曾经摔过不少筋斗的崎岖山路。我们的校址旁边山峦延绵,树高草深,雾霭茫茫,一片荒芜。这里的山民主要以农作为生,兼做一些木器、竹编之类的家什拿到街上卖钱买些盐巴和点灯的煤油。村民们虽然住在温凉的半山腰,但田地却在大山脚的低海拔“花山”(热气腾腾的意思)。到栽种和收获季节,生产队长一声吆喝,有劳力的男男女女便赶着牲口下花山住工棚抢工分去了。他们一去就是几个月,要等干完农活才回家。多数时候,只有老人领着孩子守村看户。我们将学校搬到这里,着实让村民们高兴了一阵子。
“七·三○中学”其实是一张白纸,我们敲锣打鼓进去的时候,不要说上课的教室没有,就连栖身的茅草棚都没有一间,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白手起家,跟知识青年开进北大荒战天斗地没什么两样。
赶到我们寄住的生产队那天中午,社员群众们早已眉开眼笑地等候在村头迎接。在老师的引领下,我们按编组名单呼呼啦啦的驻进了农户家。按人民公社官员的安排,在学校还没有建起来之前,老师和学生都在农民家投宿。住村民家要和村民搞好关系,为此,师长们将我们赶到生产队牛厩房门前的空场上开会,给我们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教育我们要学习解放军,为群众劈柴担水,扫地抹桌,不吃群众的东西,不拿农民一针一线。
我们来自东南西北中的二十来名学生被安排住在一户李姓人家。头几天,因初来乍到,我们都学会了拘谨的夹着尾巴做人,与主人的关系处得不错,偶尔会得到主人瓜果豆菜、剩汤剩饭之类的施舍,主人也会不劳而获的尽情享用我们挑来的清泉水、扛来的干柴禾、摘来的野果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便恢复了那个年龄逃不掉的好奇与猎新并存的秉性,惹出了不少事端,出尽了洋相,留下了不少惋惜和遗憾。
3、啼笑皆非
我们在李家一住就是三个多月,其间,大家俨然地地道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累得喘不过气来,直到晚上才能睡一个囫囵觉。
我们十多个人的伙食是凑粮凑油凑盐凑菜统一办理的,每个星期每人出几碗包谷面、几斤疏菜是规定死的,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少。最难为人的是轮着出猪油炒菜,因为贫富差距悬殊,决定了像我等学生家里不可能一年四季都有猪油吃,但又碍于面子没勇气在同学面前说出来,所以就难免有人弄虚作假,甚至出现些偷窃行为。我就干过在香油里渗水蒙混过关的勾当。李家的油罐子不时会发现少一些油,憨厚的主人当着我们的面破口大骂其婆娘粗心大意盖不好油罐子,让嘴馋的耗子们爬进去偷了油吃。这话是不是指桑骂槐我不知道,但我却在暗地里发现一位同学鬼鬼祟祟地光顾过李家的油坛子,只是我的同情和胆怯让他化险为夷,躲过了一难。但那位同学无故逃学回家后,李家的猪油照样被耗子偷食。我想,像我发现的那位同学一样脚手不干净的家伙一定大有人在,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肯去当福尔莫斯见义勇为伤感情罢了。没办法,都是“穷”字逼出来的。后来,李家为防耗子入侵,将油坛锁进了牢不可破的红木柜子里了。接着而来的是,有的同学装在墨水瓶中的猪油又会慢慢的消失。居然敢在同学的头上犯案,真是胆大包天!我都有些愤愤不平了。但不管是谁干的,那些失窃的猪油肯定没有跑出李家屋子,最终都是随着汤汤水水流到我们大家伙的肚子里去了。直到有一天,一位姓洪的穷同学破天荒地抬出半墨水瓶猪油交给轮值煮饭的同学时,大伙便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兴高采烈地宣布神秘的偷油案告破了。尽管洪同学的脖子胀得水桶般粗想狡辩一番,但包括房主人在内的愤怒的失主们不给他申辩的机会,像发射机关枪一样把他喷射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此后,臭名昭著的洪同学便有了一个在师生中广为传颂的“洪偷油”的绰号。不几天,可怜的洪同学便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沉痛地离开了正在建设中的“七三○”中学。十多年后,我到外婆家做客时,意外地碰到了本和我是亲戚的洪同学。三碗酒下肚,洪同学便酒醉吐真言地告诉我,当年说他偷油纯粹是一起冤案,他那装在墨水瓶里的小半瓶猪油,是他星期六回家经过公社食品站时,从卖猪肉的案板上一丁点、一丁点的抠出沾在板缝中的肉沫星子,用树叶子包着带回家里炼出来的。他说,同学们喊他“洪偷油”是无知也就罢了,有一位为人师表的老师也跟着大呼小叫,让他在学生中无脸见人,造成了他辍学回家继续当穷苦农民的后果。他说,是那位师长毁了他的前途和命运,他心灵的创伤常常隐隐作痛,早想装一次酒醉日翻他的祖宗十八代,痛痛快快地报一箭之仇,。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机会不到罢了。我说,都过去了十多年了,是君子是小
人都不重要了,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生方无聊地去报复了,惹出祸来大家都不好说话。他说,你拿国家工资说话牙不疼,脱下你那身国家发给的皮子你还干不赢我,不过,看在你当了干部还肯和我这个脓包老表大碗喝酒的份上,这个仇就听你的不报了,不过你得和我划上三拳解解恨。为扑灭他的复仇之火,我便舍命陪君子,放开肚皮和他喝得个昏天黑地、人仰马翻。后来,听说洪同学早把对我的承诺抛到九宵云外,真的装了一次酒醉,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位进入不惑之年的师长撞翻在我们公社那条狭窄的街道上,幸得随着苍桑岁月的磨砺变得老谋深算的师长明哲保身没有发作,洪同学才没趣的将酒醒了过来,过瘾地骂一声“狗日的”后,就中止了蓄谋已久的报复计划。
建校的历程是艰辛的,老师把学生们分成平地基组、扛木料组、烧砖瓦组、开山炸石组、编竹木掌笆组等等生产小组,每个组的工作都有一名老师负责监督,定时定量完成任务。我个子虽小,但力气大,被分在了扛木料组。我们校址周围满山遍野都是树,木料随地砍倒扛来就能用。刚开始时,我们不懂当地的规矩,在一天上午出工时,几个人风风火火地钻进一片树林挥刀疯狂砍伐。那是邻村村民祖祖辈辈祭奠神灵,乞求风调雨顺和避邪消灾的一片龙山树,不要说砍伐不允许,就连干柴桠枝都不允许捡一根。我们的举动触怒了善良的村民,他们提着木棒、拎着斧头、扛着弯刀、端着猎枪像围剿入侵施暴的歹徒一样,对我们来了个突然袭击,将我们的斧头、砍刀等“作案”工具收缴不说,还要将我们扣作人质,说要待学校有个说法后再放人。这样,我们几个学生就乖乖的当了一回乡亲们的俘虏,让他们骂骂咧咧的押到村子里去了。被激怒了的村民将我们赶到村里的晒场上,任凭那火辣辣的太阳长时间对我们烘烤,烤得我们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我们渴得点头哈腰地向村民们讨水喝,可村民们气愤地说,不要说要水,就是要尿也不给。有几位老人实在看不过去,从家里用木瓢端来水想让我们喝,可年轻村民不允许,硬是将老人手中的水抢过去泼在地面上。一直没吃没喝的晒到下午,老师和大队干部才赶来将我们解救。
有了这次经历后,我们知道了树是不能乱砍的,盖学校的木料只能到国有林里去砍,队有林一般是不能砍的,除非校领导经常请生产队长喝酒后得到许可。可惜我们的校领导都是滴酒不粘的正人君子,生产队长在他们的眼里算不了人物,他们是不会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所以,我们只有多走一段路程,到稍远一些的国有林砍伐树木了。
国有林都是原始森林,里面浓雾弥漫,瘴气熏头,人被瘴气熏着会晕倒昏迷,甚至晕头转向出不了大山。所以,一个人是不敢贸然进去的,我们砍树组每天都是一起进山,一起出山。在阴森森的树林里,时常有浓雾缭绕,虽然是白天,往往隔上三、四步就见不到人影,只有通过嘴不停的吼叫、不停的唱歌、不停的吹口哨来互找位置,打气壮胆。总的说来,我们扛树组的活计除了要力气外,更需要特别小心安全问题。但无论老师怎么要求,还是出了不少工伤事故。
一天,平老表进山砍木料时,被锋利的竹签刺穿了脚板,生产队的干部用马把他驮回老家医治了几个月才痊愈。
一天,我和同学们进山砍柴时,因雾气太大看不清路况,掉进了附近村民用来捕捉野兽的一口陷阱,同伴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藤条将我拉了上来。
一天,一位同学在森林里拉肚子掉队迷了路,东钻西串越走越远,居然慌不择路的走进了辨不清方向的密林深处,吓得喊哑了嗓子才被两位烧木炭的山民听见呼叫声找到救出。
一天,有一位自称爬树大王的同学,为了展示自己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超凡技艺,像猴子上树一样噌噌噌的几下,就爬上了一棵够三人围的五、六十米高的大榕树,令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就在他得意忘形的从树梢向树脚滑下来的时候,被一个坚硬的树疙瘩将藏在裤裆里的小蛋蛋狠狠地碰撞了一下,疼得他捂着胯子睡在地上打滚。蛋蛋受到挤压的同学显然是直不起腰来走路了,大家伙只得砍来藤条和树枝做成一个吊架,用一根长长的滑杆像抬死狗一样将他抬回住处静养了好几天。这次遭遇过后,该同学发了神精质,见到大树就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裤裆,常常羞得女同学们红着脸扭转头去躲避。
我们整天出没于原始森林,贪婪地享受大自然赐予的美味佳肴。那些野枇杷、野葡萄、野草莓、野杏子、野樱挑等果子张口便吃。那些木耳、白生、青头菌等菌类伸手便捡。偶尔还会弄到一些竹蛆、田鸡、石蚌、雀鸟之类的小动物,可惜那年代没油炒,再好的山珍喂进嘴里都像嚼木渣一样,索然寡昧。
我们只要扛够一间教学楼和一间教师宿舍的木料就算完成了任务。但是,校长倡导我们要发扬共产主义的互助精神,多帮其他组干活。于是,在扛树的任务告一段落后,我又被安排到砖瓦组帮忙。砖瓦组的工作繁杂,工序很多,基本程序是:挖出上好的黄泥巴挑到事先掘好的小塘子里,然后牵着牛转圈子合泥巴,接着将黏稠的泥巴做成砖坯和瓦坯摆晒,再接着将晒干的砖瓦坯装进窑子用猛火不停的烧上几天几夜后封窑,最后就等火灭烟尽出砖出瓦。这些活计,仅靠学生是做不好的,附近生产队派了一位社员和两条耕牛来帮忙。两个多月过去了,砖瓦组烧出的砖瓦因火候掌握不住,全部歪歪扭扭、变形变样,压根就不能用来起房盖屋。无奈之下,砖瓦组只得改行打土基。夯土基技术含量低,要的是使不完的力气,这对我这个小个子来说不是轻松活路。所以,一天下来,我便像骨头散了架一般四肢乏力,索性装病请假不干了。
经过教师带领学生们两三个月的日夜奋战(实际上是杂乱无章的折腾),一幢一楼一底六格的农舍式的瓦房教学楼终于竣工了,老师和部分女同学们陆续搬进了新居。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开始动手盖自己吃住的房子了。大约个把星期的时间,十多间竹篱笆围成的茅草房便横七竖八的座落在教学楼右侧的斜坡地上。
我们同属一个生产大队的十多位同学就挤在一间十多个平方的茅草房里。
狭窄的茅草房分楼上楼下两层,楼上是大伙儿的地铺,楼下是厨房兼食堂。应当说,所有的茅草房都是一个模式,和农民田边地头的地棚没什么两样。每到早晚生火做饭时,从各个茅草房的屋三角飘出来的缕缕饮烟随风游移,慢慢汇集成一层层黑雾,懒懒洋洋地向山头爬去,最后被呼号怒吼的山风撕裂成朵朵浮云,星星点点的在湛蓝的天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这种景致是天晴的时候才能看到的,因为这里地处高寒山区,气候十分恶劣,特别是湿度很大,长年云雾缭绕,阴雨绵绵,难见朗朗天日。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那些不安分的湿雾随冷空气从篱笆缝里大摇大摆地钻进屋来兴风作浪,待第二天早上起床时,身上的被窝面子似水泼一般湿漉漉的,就连人的头发都是湿的。更不可思议的是,人的眉毛、眼睫毛会像路边的野草一样,挂着一串串晶莹的露珠,用手一抹就可洗去脸上的眼屎和污垢。我们十多位学生头挨着头的挤在茅草房的楼条子上,只要有一个人翻身,那些竹条铺成的床便吱呀吱呀的响,所以
大家翻身都得小心翼翼,不敢有大的动作。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脚臭味、汗臭味、屁臭味、口臭味混合成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臭味,要好长时间才能慢慢适应。大家睡的是通铺,只要有一个人从家里带来一只虱子,不过多少时日,便会繁殖出一批又一批的虱子,所有的人都免不了要被虱子折腾得心烦意乱而骂娘。蚊虫的疯狂叮咬最是无可奈何,我们时不时的烧一些蒿枝革烟熏一下会少一些,但茫茫旷野中有的是前仆后继的蚊子,烟熏火燎无济于事,不过是解一下恨罢了。好在那时年轻瞌睡大,加之白天上山干活累得疲惫不堪,一觉睡到学校的喇叭唱响《东方红》还不想起床,哪还管得了清洁卫生与蚊叮虫咬。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一天深夜,也不知是哪位同学翻身时用力过猛,我们茅屋的楼条坍塌了,同睡通铺的十多个学生哗哗啦啦地滚下楼来,一个压一个的挤成一堆。大家从冥冥梦境中惊醒过来时,还以为是天摇地动(即地震),便惊呼着你追我赶地跑出门外躲命。好在楼层不高,大伙儿有惊无险,用些草药擦一下皮外伤后,第二天便振作精神,热火朝天地重建校园了。
茅草房终于盖好了,茅草房虽然简陋一些,但冬暧夏凉,遮风避雨还将就得过去。怕的就是在风干物燥的季节发生火灾。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火灾说来就来。就在一天中午同学们忙着生火做饭时,一间茅草房突然起火燃烧,冲天的火舌随风乱蹿。刹那间,三、四间紧挨着的茅草房接二连三地燃了起来。百十号学生端着脸盆大呼小叫的从四面八方向火场奔来,费了不少力气才将火魔降服。
搬进茅草房后,我们依然像在李家一样,实行交粮交菜交盐巴辣子的集体伙食,两位女同学负责煮饭,男同学负责打柴挑水,大伙儿互相关心,其乐融融。但因我们来自不同的村庄,毕竟存在贫富差距,所以这种共产主义式的集体伙食并没维持多久,便在富人的强制推动下土崩瓦解了。首先是经常在碗底埋肉躲着吃的几位同学,不与大伙打一声招呼便另起炉灶,将藏在枕头底下的肉罐子摆在灶头上,让我们看着嘴馋吞口水。接着,是自祥、永祥、世能和我自知之明地离开了大伙食,因为不能因我们的穷而连累了富的同学,也是为了早日避免别人抛弃我们时的尴尬局面发生。很快,我们同住一间茅草房的十多位同学便不再同甘共苦了,大伙儿以生产队为伍分成了四伙,四口锅灶在屋子里一字排开,吃香喝辣互不相防了。但是,每天早晚四口土灶一起生火做饭时,满屋子烟熏火燎、雾气腾腾,呛得人鼻涕、眼泪一串一串地流到锅里,淌到碗里,滴在饭里,最后钻到肚子里,所以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龌龊。
分灶吃饭后,搭配得有意思的是一男一女两位同学,男同学姓张,女同学姓李。张同学和李同学同村,自然是他俩合伙煮吃了。三十多年没见面,也不知张、李两位同学日子过得如何。种地的人在婚嫁方面比工作同志忙得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她)们都该是当爷爷、当奶奶的时候了,他俩凑在一块还真像一个家,男同学担水劈柴,女同学升火做饭,分工井井有条,配合默默契契,犹如牛郎配织女,地设的一对,天造的一双。不爱说话的张同学和李同学常常被我们唱《天仙配》闹得面红耳赤,羞羞答答。张同学有时还真被逗弄得有些心痒痒、飘飘然,时常喜不自禁地偷看李同学几眼。每逢星期六,他俩便结伴回家,星期天又结伴回校,三、四十里的山路有没有悄悄话留下鬼才知道。不过,后来他们各自成了家。李同学随夫君远走高飞做生意去了。张同学就在村子里凑合了一门亲事,老老实实地继承祖辈们留下的“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事业。那是我读高中时听同学讲的。李同学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学习成绩在我之上是毫无疑意的,可惜到七三○中学后,读书便成了多余的事,所以心灰意冷的李同学带着赶马做生意的父亲到学校巡视一番后,便随其父跟在马屁股后边离开了学校。临走时,李同学的父亲骂骂咧咧地说:“这样的大学我都会教,千劳动跟我回去学,你们老师连犁田赶马都不会,办狗屁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李同学走后没几天,饱一顿饿一顿的孤独的张同学,也随父亲跟着马屁股回家去了。我们房里的四口小灶便消失了一口。又过一段时间,热一个冷一个地走了几位同学,我们的茅草房便开始有些冷清了,最后就只剩下我们那口土灶每天早晚孤零零地冒着青烟了。
煮饭的时候,勤劳的加发负责烧火,有些懒散的保才负责劈柴,爱照镜子用手指头梳头的绕六负责抬水,不善言辞的我自然是负责和面做饭了。因为离家远,个个星期回家背菜够累的,所以,我们便在茅草房背后开荒种了些蔬菜省着吃,偶尔也会偷偷光顾社员群众的庄稼地,弄些瓜瓜豆豆充饥解馋。吃饭的时候,因为汤多菜少,大伙是忙天抢地。不要看绕六那家伙平时在女同学面前装斯文,但吃起饭来狼吞虎咽,隔两三米远都能听到饭菜从他脖子里滚下去的咕咚咕咚的响声,有时他的脖子忍受不了粗食猛进地折腾,噎得像鸭脖子一样伸得老长老长。对他这种吃相,我十分厌恶,但硬是逆来顺受的忍了下来。都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寨邻人,怕说出来伤了他的自尊和我们的和气。后来,绕六陪我读完初中后,考取了我们县的第二中学。高中毕业后又入伍当了两年兵。退伍时不自量力地想乘改革开放的东风发家致富,可惜在一次倒腾三七生意时翻船失手,一夜之间变成了债台高筑的穷光蛋。其问,他好高骛远的拒绝了两次拿工资吃皇粮的机会,也高不成、低不就的失去了一桩桩找上门来的姻缘。此后,他便心灰意冷地四方飘泊,如今快五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想起在“七·三○”中学一块吃苦的情景,我便悔恨自己没在关键时候能帮上绕六一把。
4、彷徨踌躇
或许是时间久远的缘故,在“七·三○”中学读过些什么教科书,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但既然是学校,就得上课。既然是学生,就得读书学文化。
话又说回来,既然是劳动大学,就得顺理成章的以劳动课为主。为此,学校规定上午是书本课,下午是劳动课。
也不知是上级主管部门批准,还是学校别出心裁、标新立异,我们初中没毕业,就直接升读高中了。
上课的教室十分简陋,除了黑板有点像回事外,课桌是没有的,就在几根竹子和木头搭成的架子上安放几条木板便成了课桌。坐的是整根长的木头凳子,有时坐到长疙瘩的地方,会压得屁股生疼。师长告诫我们,白手起家就要艰苦朴素,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反正,政治挂帅胜过了考试得一百分,上书本课对学生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只有劳动积极卖力才会得到奖励和赞扬。所以,上课时多数同学都是抓紧时间打瞌睡,以养足精神拼命劳动争优秀。
多数老师也没有把心思放在教书上,各有各的盘算,有的忙着砍些好柴禾请当地学生家长赶马送回家,以备过年过节烧火煮肉。有的忙着种瓜种豆、养鸡喂兔,借这方山水挣点外快。有一位老师整天摊派学生为他捉蚂蚱喂那只已经唱不起歌的老画眉。有一位老师热衷于上山撵马蜂、钻树林找菌子、进沟捉石蚌,弄些野味下酒。
有一位老师被那恶劣的环境煎熬得心态出了问题,讲课或心不在焉,或放荡不羁,居然不顾女学生
可能难堪的面子,在课堂上将椭圆比喻成女人肚皮下边的私处,弄得女同学们羞红了脸不敢抬头看黑板上的图案。不知不觉间,这位师长变成了以体罚学生为快事的“虐待狂”,动辄变着花样收拾碍他眼睛的学生。有一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地将我叫到宿舍,要我交待和平老表干过些什么坏事,把我吓得满头大汗。我的顽固不化使他大为光火,莫须有地说我和平老表合伙偷了别人的一本《烈火金钢》。气急败坏了的我顶撞说,这些罪状都是你塑造的。在头脑嗡嗡一片空白之际,我语无伦次地将“捏造”说成“塑造”的事被他羞辱得无地自容。但给脸不要脸的我令这位师长束手无策,在他“等着瞧”的怒吼声中,我带着淋漓汗水像逃避洪水猛兽一般,跌跌撞撞地滚了出来找平老表通风报信。平老表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劝慰我,古人说过读书人偷书不算偷,何况我们的书都是捡相思豆卖钱买来的,人证物证俱在,稍安勿燥,静观其变吧。“静观其变”的结局是平老表终究没有跨进共青团的门槛,而胆小如鼠的我却虚惊一场后毫发无损。个中原由是平老表心高气傲,言语之中得罪了一位整天与“虐待狂”打得火热的“马屁精”同学。我记得一位姓王的学生也吃了一次哑巴亏,被“马屁精”诬陷偷了圆珠笔后,而被“虐待狂”罚跪于撒在黑板脚下的一堆马牙石上一个上午。这位王同学尽管疼痛难忍,曾几次昏厥摇晃,但仍不失英雄本色,始终临危不惧,宁死不屈,让“虐待狂”黔驴技穷,自讨没趣。“虐待狂”在施暴的时候,一忽儿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一忽儿翘腿托腮、吞云吐雾,一忽儿念念有词、歇斯底里。一忽儿踱步游走、悠然自得,恰似我们公社那条狭窄的街道上或随地而宿、或饥不择食、或耀武扬威、或笑骂无常的李疯子。这位如今事业小有成就的王同学在谈及此事时,不免有些耿耿于怀,好在他涵养较好,不像我先前说的洪同学那样想报一箭之仇。更值得欣慰的是,他和那位告黑状的同学相聚时仍不计前嫌地谈笑风生,其乐融触,真可谓一笑泯恩仇,压根就看不出有过深仇大恨。“七-三○”中学寿终正寝后,这位老师便恢复了神智,在平凡的岗位上兢兢业业的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地光荣退休后,常有当干部的学生登门问寒问暖,只是无人敢于提及他“装疯卖傻”的过去。而他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过,要不是党中央英明果断,恢复高考制度,你们哪还会有福气坐小包车来看我。
在一帮帮老师中,只有一位能说会道的师长精力十分旺盛,他边津津乐道的描绘“七·三○”中学的宏伟蓝图,边马不停蹄的组织劳动竞赛,叫我们将身上的三两力气使出五两来,快马加鞭搞建设,早日向党和人民交出满意的答卷。
我们高一班有一位姓章的长得五大三粗的女同学,在一次扛柴烧石灰的劳动竞赛中,挣粗了脖子压弯了腰,硬是从深山老林里扛来了一根八十斤重的干木柴,被老师在全校劳动讲评大会上大张旗鼓的表扬了一通不说,还火线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很快又是因为劳动出色当上了团干部。我们在私下议论,章同学只要能一次扛一百斤柴,老师肯定批准她入党。后来,这位对我们的话信以为真的憨厚的章同学,差点被柴禾压趴也没有扛到一百斤重,终究忍受不了同学们冷嘲热讽的奚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七·三○”中学,发挥其牛高马大的资源优势,忙天抢地为人生儿育女去了。
老师们别出心裁地给我们劳动大学的学生编班为畜牧班、土肥班、农机班、砖瓦班、石料班、木工班、红医班等等以农有关的专业,每个班不过六、七人,多的十把人而已。我幸运地被编在了名称好听的红医班。按老师的说法,红医班就是培养农村急需的治病救人的赤脚医生的。但是,在“七·三○”中学的一年多的时间里,除了建校劳动或偶尔参加支农外,我们所有的专业班不过徒有虚名而已,压根就没有上过一堂专业课。不过,老师教导我们,要向农民学习,向实践学习,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为此,各专业班都或多或少要找点事干,制造点效应或影响。
我们红医班及时发现学校发生流行性感冒后,上山采了几捆大黄煨成大锅药分给同学喝,得了学校的一次表扬。这种防伤风感冒的方法,在农村一代传一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不进红医班我也会。
听说畜牧班专门组织去看农民阉鸡阉狗。
土肥班上山拾牛粪帮助生产队搞积肥运动。
农机班去帮铁匠铺拉风箱烧火打铁造农具。
木工班主要看木匠抡锛下料弹墨线。
石料班整天抡锤飞舞凿炮眼炸石头。
应当说,这些专业都是农村社会主义建设所需要的,可惜我们“七·三○”中学不过是顺应时代潮流的政治产物,不可能培养出一名合格的农业技术人才。就像我这个红医班的学生,连针扎在屁股上的哪个部位都不知道,曾被生产大队的老赤脚医生雷三耶羞辱得无地自容。
多数学生预感到“七·三○”中学不是久留之地,与其这样浑浑噩噩的混日子,还不如趁早卷起铺盖行李回生产队抢工分苦红钱。于是,一年下来,几乎走了四分之一的学生。和我同村的伙伴加发和保才也逃之夭夭了,只有怕回家干劳动脏了衣服的绕六无动于衷,而我却是无精打采的混着、熬着苦等命运的安排。因为我父亲说他被打成反革命关了三、四年都能平反,“七·三○”中学可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叫我坚持、坚持、再坚持。
在“坚持”的那段日子里,闷得慌的我倒也不是无所事事。居然在老师漫不经心讲课的时候,聚精会神地抄写平老表弄来的那本《西游记》,自娱自乐地打发时光。我不自量力的想抄完《西游记》,可一口气抄了十多万字后,因书主催还得紧,才依依不舍地停下笔来,继续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淌口水。
5、起死回生
当我按捺不住逃学的欲望,正伺机开溜的时候,恰逢国家的政治形势有了大的转机。
罪恶的“四人帮”垮台了。
教育战线拨乱反正了。
国家恢复高考制度了。
电影《决裂》停止放映了。
开门办学的激先锋龙国正退隐江湖了。
自卷英雄张铁生没有市场了。
讲马尾巴功能的老教授重新回到讲台了。
与日亍中开了一次玩笑的“七·三○”中学桌不及垂死挣扎,便顺理成章地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时势急转之时,我们战战兢兢、无所适从,岂料这是峰回路转、起死回生。
父亲的预言应验了,我们的坚持胜利了。
一九七七年秋天,老师们不动声色地将我们从大山深处领回了人民公社中心校,并明智地让我们班从所谓的高中滑到正规的初中,从初一年级重新读起。
这一次回来,没有昔日激情飞扬般的感动,没有小学生敲锣打鼓迎接,没有群众沿街夹道欢迎,一切都异乎寻常的平静。
当我们几十号学生拖着蹒跚的脚步,默不做声地走进校园时,俨然一帮曾经迷失道路而被父母找回的孩子,即或一群跌进猎人设置的陷阱而伤痕屡屡的羔羊。
但是,这次回来不久,我对“虚度年华”一词有了更多真切的感悟,同时,也萌生了一种“而今迈步从头越”的信念。也正是这种痛定思痈、矢志不渝、从零开始、从头做起的信念激励着我轻装上阵、卷土重来,发奋努力,终于在初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和平老表、姜老闷们一道考取了我们县的第一中学。从此,我们几个伙伴便相互勉励,一路高歌,在漫漫的人生路上不停地耕耘和收获。
遗憾的是,我的不少“七·三○”同学却失去了读书成才的机会。但愿他们早已忘却那段辛酸的历史,随遇而安,生活美满,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