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上品
2009-09-09王虹莲
王虹莲
我一直不太理解父亲,觉得他和这个社会是格格不入的。父亲是个老知青,他没有回北京,留在了这个小城。小城里有他心爱的女人,还有我和弟弟。
虽然后来考取了大学,仍旧回到这座小城,在化工厂当技术员。从此小城里多了一个无线电爱好者,一个电脑爱好者,一个音乐发烧友,一个天文发烧友,一个气功爱好者,一个足球迷,一个金庸迷……
我不知道人可以有多少精力,但他喜欢的东西都能玩到极致。他喜欢无线电,可以自己制作电视机和收音机,并且和全国各地的很多无线电爱好者通过电波联系;他喜欢电脑,60岁的年纪还能自己设计软件,很多电脑知识我还要请教他;他喜欢音乐,在古典音乐中陶醉,还能拉一手好二胡,弹一手好古筝。
什么时候有彗星飞过地球时,他总是给我打电话。那时我正为生活奔波着,或者和客户谈合同,或者在酒店里吃饭,总之我觉得自己干的都是正事,谁像他那样活着。
当然,我一次也没有看到彗星,我总是累得早早睡去,怎么可能半夜起来看彗星。但父亲每次都要一本正经地看,他的器材很先进,招了一帮年轻人一起看。我对母亲说,我爸当年肯定非常浪漫。母亲说,当年,我看重的就是你爸这种生活态度。
每次我回家,父亲都会让我坐在他的电脑前看他拍的猫和花。他用数码相机认真地记录着那些猫的生活,其中有一张叫“这只猫三个月了还在吃奶”,笑得我肚子疼。他的每只猫都有故事,每张照片都有题目,每朵花都有名字。父亲说,那都是他的孩子。
最初我真的很反感父亲的这种生活态度,和他一起出来的人早就当了处级干部,他却还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我曾抱怨他说,如果他是个处级干部,我和弟弟一定会有个特别好的工作。但父亲从不这样认为,他说,指望父母的孩子不会有多大出息,就像总在父母身边的鸟永远也飞不高一样。
后来他的话被验证是正确的,我自己成了外企的白领,弟弟成了有名的工程师,而那些官宦子女在机构精简之后有好多人待业在家,他们果真没有飞太高。
有一段时间我被派往美国工作,到美国后我发现那里到处都是像我父亲这样的人。他们悠闲地过日子,没有多少钱,但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说,人们挣了钱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现在我们能过这种生活,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陀螺一样旋转呢?
父亲每天给我发邮件,开始我总是嫌烦,无非是说一些他养的猫和兰花的事。那些猫又生了很多小猫,父亲把这些录下来传给我,他说,看一看吧,非常美妙。对春天初开的兰花,我开始并没有觉得美妙,但当我静下心来之后,渐渐发现那些兰花芬芳迷人,发现父亲发来的猫的照片生动可爱,甚至,我也有冲动想给它们一个个起名字。
父亲60岁了,他从20多岁就开始这么活着。他的生活,曾经是我觉得不求上进的生活,但现在我不这么看了。生活的上品,往往是不着痕迹地把自己融入自然,父亲便是这样。
(弯月如眉摘自《牛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