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严酷的历史还是一个人的电影?
2009-09-09刘军
刘 军
《南京!南京!》听似一声响亮而具有冲击力的呐喊,字面上足以涵盖72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关于历史的全貌在这里无需重现,必须明确的是发生在公元1937年12月的“南京暴行”或称“南京大屠杀”,已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亚洲战场上的一个标识——日军侵华暴行的标识。南京,在东京战争罪行大审判中的地位等同于纽伦堡审判中的奥斯维辛。还必须明确的是,日本人是“侵略者”,他们“侵占”了中国,他们的行为是“罪恶的和残忍的”。所有的中国人,不是“勇敢的抵抗者”,就是“无辜的受害者”。南京大屠杀的本质,是“兽行”。
触碰这一题材,对于任何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来说,实为严肃之举、艰难之举——尤其是电影。因为影像,既是客观的呈现,也是主观的表达。“南京大屠杀”——这道中国现代史上深深的疤痕,将其拍成电影,客观的呈现以史为鉴,主观的表达则要经得起世人的审视,尤其是全体中国人的审视。
《南京!南京!》个性化地凸显黑白色调,仿佛在郑重声明:影片的拍摄风格是纪录的、充满历史质感的。然而历史有它对应的情节,南京的这一段历史,情节是屠杀——它发生在1937年12月中旬日本军队占据这个城市之后。当时日本军队全面入侵中国还不到半年,南京,这座国民政府首都的陷落,成了对征服中国野心最大的犒赏。接下来的整整六个礼拜,在日本军官的纵容下,士兵兽性大发,数以万计的中国士兵和平民在此期间受难,数千名年龄从9岁到75岁的妇女遭殴毁、被强暴和残杀。这期间出现过诸如野田毅和向井敏明这样的日本军官,以看谁最先砍下100个中国人的人头作为剑术的较量……大量文字和图片记录着这场杀戮,因此同一题材被拍成电影,对相关史实的展现责无旁贷。然而这些在《南京!南京!》里并没有体现,它更像是一座搭建出来的南京城,里面发生的历史情节也充满了导演的主观性和选择性。
看完这部电影一个突出的感受是陆川拍了一场日本人眼中的南京大屠杀,表现了一段日本人内心的自省与救赎,而在这一主线中,零星散布着多个中国面孔,无论是带领残兵巷战抵抗惨遭失败的国民党军官陆剑雄,企图仰仗纳粹大使秘书的身份保全自己而最后奋勇献身的唐翻译,第一个举手去作“志愿慰安妇”的妓女小江,还是自始至终带着悲悯与无奈的金陵女子学院教师姜淑云……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都试图想说明什么又没有充分地展开,相反地,他们被安排在导演认为该出现的情节中,以此来填充角川这名日本士兵的视角,展现他眼中的这场屠杀,从而一步一步推动主人公内心的自省,结局是,他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两名中国俘虏,完成了对自身的救赎。
像好莱坞历来反映战争题材的影片一样,《南京!南京!》用开篇40分钟的战争场面强烈冲击着观众的视觉感观。视听语言是纪实风格,内容却没有更多地贴近史实,而像是有意设计了一场巷战。因为城市巷战在电影中是很难表现的,对空间关系和场面调度的要求非常高。《南京!南京!》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有所突破,它大量使用手持摄影、高速剪辑、强度暴力、主观视角等标志性符号,将中日双方士兵的交战过程基本清晰地勾画出来,做到了较高的水准。用陆川的话来讲,在中国自古反映战争题材的电影里,并没有完整地表现过巷战。所以看来导演有选择性地用巷战场面来代替史实性的屠杀,在迎合了军事爱好者口味的同时,也彰显了较强的个人意愿。
“慰安妇”是日军侵华战争中不可回避的敏感话题。如果说《南京!南京!》的情节设定是多点多面的,“慰安妇”却占了相当大的比重。这里首先有必要明确对慰安妇的认知——日本侵略军实施的慰安妇制度,是人类数千年文明史上罕见的野蛮暴行。它长期地、公开地、有计划、有组织地胁迫成千上万的各国妇女充当日军官兵的性奴隶与性工具,是对女性残酷的侮辱与迫害,充分印证了日本军国主义的残忍、野蛮与暴虐。然而《南京!南京!》却模糊了这一视听,教堂中的妇女在温柔的光线中陆续举手志愿做慰安妇,似乎想表达女性身体在危难时刻进发出的力量;妓女百合子同样用身体触动了日本士兵角川人性中的本真,并由此产生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江一燕饰演的妓女小江拒绝为躲避侮辱而削发,直言自己是“凭本事吃饭”,坚挺地挑战世俗的眼光;妇女遭蹂躏致死后被全裸抬出,浑身洁白和油画式的呈现触动了观众的泪点……然而流泪之后为何觉得模棱两可——慰安妇到底是受害者还是“义士”;全裸镜头和对强奸过程的露骨展现,表达的是残酷还是诗意,刺激的是意识还是感官;影片到底在痛诉历史还是想引发争议,这些问题不能仅仅凭一名导演“独特的”个人视角就做出回答。
“日本兵视角”是《南京!南京!》的又一个代名词。角川,一名普通日本士兵,被队友称为“读过书的人”,敏感、涉世未深。大段的主观镜头告诉我们,电影在透过他的眼睛看这场屠杀,从而展开作为战争题材不可回避的关于人性的讨论。那就是在南京这座战争因素被极端放大的城市中,作为占领者,即使面对的只是别人的屈辱和死亡,也仍然难逃自身灵魂的震荡和拷问。
然而试问,面对死难30万量级的一座屠城,怎能如此以偏盖全。不能否认日军中存在像“角川”这样满怀悲悯的角色,但让其担任主角,企图通过人性之善掩盖人性之恶,实在是个人意志所为。人性原本就既能至善,也能极恶;人性原本就会从正常异化到面目全非。“南京大屠杀”正体现着人性最异化最丑恶的一面,这是必须直面的历史,岂容扭曲以成全所谓的“深刻”。
《南京!南京!》,英文名译为《生死城池》,听来鲜明大气的标题显然没有做到名副其实。从情节的设定到拍摄的视角,只能说它仅是一部掩映在残酷战争题材下的“一个人的电影”。没有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就不要触碰历史,尤其驾驭“南京大屠杀”这样残酷的历史题材,惟有立足史实、明确观点、言之有物才能让一部电影站稳脚跟,经得起世人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