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男孩“疑似”性侵犯,荒唐处理毁了两个家
2009-09-03梁玉珍
梁玉珍
近年来,全国各地的校园性侵害事件频发。因此,家长普遍担心孩子受到性侵犯或者侵犯别人,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忐忑不安,甚至反应过激,进而对懵懂中的孩子造成更为严重的二次伤害。2008年6月中旬,河南省商丘市就发生了一起因警方、校方和家长方接连处理不当,而导致两个孩子心理严重失常、两个家庭相互诉讼的悲剧。事情的起因看起来既简单、又常见,11岁男孩“疑似”非礼7岁女孩,但他们“貌似”保护孩子的荒唐处理,不仅没能平息事端,还拉开了悲剧的序幕……
“疑似”遭遇非礼:7岁女孩指证11岁男孩
2008年6月13日下午,河南省商丘市。鲁祥刚下班回到家,手机便骤然响起,打电话的是儿子就读小学的副校长王蕊:“你是四年级学生鲁杰的家长吧?请速到我校来一趟,你儿子出事了!”
鲁祥一愣,还没来得及询问详情,对方已挂断电话。他狂奔到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般赶往学校。儿子跟人打架受伤了、失踪了?鲁祥不停地想象着可能发生的情形。
10分钟不到,气喘吁吁的鲁祥就赶到了王蕊的办公室。他一眼看到儿子低头站在角落里,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他还发现,除了王蕊与儿子的班主任外,在场的还有三个陌生成年人,大家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一个小女孩木然地站在大人旁边。鲁杰抬头发现父亲后号啕大哭起来,王副校长立即厉声制止:“别哭了,你就不怕丑?”鲁祥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天啊!儿子肯定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了!”
经王蕊介绍,鲁祥很快知道了其他人的身份:一年级女生郑梅,郑梅的母亲柳清、伯父和班主任。得知鲁祥的身份后,这三个成人都用愤懑的眼光直逼他,柳清更是怒目圆瞪,充满了鄙夷和仇恨。王蕊将头探出门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关紧门窗,这才压低声音告诉鲁祥,“下午6点左右,郑梅哭着告诉来接她的母亲,她被一个不认识的哥哥带到学校北楼五楼非礼了。而老师带她指认后发现,非礼她的就是你儿子。”
鲁祥听了又惊又气,他照着儿子脸上就一巴掌劈过去,吼道:“嘴上毛还没长齐,就做这种丑事,丢人哪!”
鲁杰稚嫩的脸上立即出现几道红印,他怯怯地边后退边拼命摇头。鲁祥见儿子还敢嘴硬,于是上去又踢了他一脚。
看着不停哆嗦的儿子,鲁祥双手捧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就在此时,鲁祥年过六旬的母亲赶了过来。她扶起孙子,一边安慰,一边肯定地说,“不会的!小杰不会做这种事!”儿媳妇离世早,儿子再婚后的四年,孙子都与她住在一起,虽然有些孤僻,但胆小,不会做坏事。
老人的话触怒了郑家人,柳清圆睁双眼说:“你还护犊子?难道我们冤枉他不成?”
见此架势,王蕊连忙劝阻郑家人:“孩子将来还要走向社会、成家立业,这事一定不能张扬,学校会妥善处理。你们放心!”鲁祥也不停地道歉:“如果小杰真那么做了,我们一定严加管教!”
气氛稍稍缓和后,柳清也软了下来,说:“我们也是要面子的,只要你们承担责任就行。”
见时间不早了,王蕊让双方家长先带孩子回去,想想如何处理,过几天再碰头。并再三叮嘱,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然而,三方还没来得及再次碰头。事情就莫名其妙地传开了。柳清听到闲言碎语后火冒三丈,打电话责问鲁祥。鲁祥万分委屈:“我们恨不能把事情藏盒子里,怎么可能在外面说三道四!我儿子就不要脸了?”
由于互不相让,2008年6月18日上午,郑家干脆报警。接警后,派出所随即委派指导员李进负责跟进处理。李进带领几个民警火速奔赴学校,在案发现场简单观察后,却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三方共商对策,荒唐处理逼走“肇事者”
李进建议说,即便找到了确切证据,鲁杰也因未满14周岁,法律无法追究其责任。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闹得沸沸扬扬对谁都没好处,对两个孩子伤害更大。于是校方与警方很快达成共识:全力促成私下了结。
这天上午11时许,大家再次聚集到王蕊办公室,由李进主持协调工作。但双方家长很快发生了尖锐冲突。鲁祥愤激地说:“那天我是气糊涂了,你们现在能给我证据,证明我家小杰干坏事了吗?”
柳清见对方居然推卸责任,气得两眼喷火:“我女儿不呆不傻,难道连人都认不出来?她为何没说张三,没说李四,偏偏说你家儿子干的?”
鲁祥拍着桌子吼道:“她指我家儿子,就算是我家儿子干的了?”
柳清跺着脚哭喊:“哪有这么欺负人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见此情形,李进与王蕊面面相觑:从头到尾,大家都紧张过度,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鲁杰究竟有没有非礼郑梅。就凭郑梅单方面指认,证据的确不足。
李进和王蕊低语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对郑梅进行医学鉴定,如果孩子没有受到伤害就息事宁人,如果有,就再作进一步打算。
李进随即告诉双方家长:“这是个讲证据的时代。你们要相信公家,先安排郑梅去做鉴定,等结论出来后再说。”
大约两个小时后,陈玲带回了鉴定报告:郑梅外阴有轻微炎症,处女膜完整。见到鉴定结果,双方家长又控制不住地吵了起来。柳清大哭起来:“要不是他非礼我女儿,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炎症?”她这么一嚷嚷,郑家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指责,鲁杰吓得瑟瑟发抖。鲁祥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家孩子根本没大碍,你们乱喊什么?再说,又不能肯定是我家小杰做的,说不定是她自己搞的呢!”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孰料,这时郑家人提出,干脆先让郑梅打鲁杰一顿,出出气。鲁祥当即反对!双方僵持片刻,王蕊和李进都劝鲁祥:“这倒是个办法,小孩子嘛,让她打几下出出气也行。”鲁祥迟疑不语。郑梅听到要她去打鲁杰,当即就吓得躲在了母亲身后。这时,郑梅的伯伯走过去拽住鲁杰的胳膊,柳清抱起女儿,走到鲁杰面前,郑梅在母亲和伯伯的怂恿下,终于举起小拳头朝鲁杰的头部、脸部打去。用手打完后,伯伯又建议“再踢他几脚”。于是,郑梅从母亲怀中下来,又用小脚踢鲁杰。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在大入的操纵下,一个胆怯地手脚并用地打着,一个恐惧地用双臂护头躲闪着。眼看差不多了,王蕊连忙制止:“好了好了,就这样吧!哥哥知道错了。”李进也说:“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下午家长到派出所去一趟,再走个程序,把事情趁早了结,别影响孩子读书。”
见儿子被打,鲁祥本来就很心疼,以为就这么了结,于是反驳说:“孩子都被打了,还去什么派出所?”李进劝他:“这事解决得越快对你家越好,要不然传出去多难听!你尽管放心,我们会掌握分寸,多少赔点钱,大家息事宁人。再说,人家小姑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儿子多少有些责任吧?”
鲁祥让儿子跟奶奶先回家,自己还想跟学校交涉,了解情况。
岂料,仅仅过了不到10分钟,老人家就急匆匆过来说:“不好了,小杰到楼下就跑掉了,我怎么都撵不上他。”
大家赶忙到教室寻找,鲁杰的书包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们又跑到操场,但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此后十多天,鲁祥发动所有亲朋好友,几乎翻遍了商丘市的每一个角落,找遍了孩子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地方,可哪有儿子的影子?他通过电台、电视台、报纸、网络到处发布寻人启事,可直到暑假结束,鲁杰仍然毫无音讯。
两个家庭相继发生海啸,“小事”该如何收场?
2008年9月12日,就在鲁祥和家人近乎绝望时,鲁杰的姑妈获得消息,有人在徐州火车站见到过鲁杰。鲁祥和家人即刻乘车前往,他们在徐州火车站苦苦寻找了8个多小时后,终于发现了鲁杰,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是伤痕……
虽然一家人团聚了,但鲁杰嗜睡、恐惧、发呆,不与任何人说话,还经常在夜里惊恐地哭嚎,这让鲁家阴云笼罩。鲁祥多次带儿子去商丘市儿童医院治疗,医生说:“这孩子因受外界强烈刺激,大脑神经出现紊乱,导致心理障碍疾病,你们得找出病因,多疏导孩子啊!”
听了医生的指点,儿子神志稍微清醒,鲁祥就套问他当时的情形,但鲁杰总是一脸茫然。鲁祥时常看着几乎废掉的儿子,却没法为他讨公道,心里愧疚不已,觉得太对不起儿子死去的妈了……
2009年2月12日,鲁祥突然接到法院的传票,郑梅家人向法院起诉,向他索赔5万元精神损失费!鲁祥顿时怒火中烧,“你们人也打了,气也出了,还一个劲追讨索赔。我儿子傻了,我向谁索赔去?”鲁祥气得把这事告诉家人后,母亲和弟妹都气得很,说:“咱也起诉他们!”
3月7日,鲁祥向法院另案起诉,要求警方对这起事件重新核实,并要求女方赔付鲁杰的精神损失费、后期心理治疗费和寻人费用等。
柳清得知鲁家另案起诉后,更是愤恨难平。她恨鲁祥只关心自己的儿子,而对“真正受害人”的苦痛却无动于衷。
原来那次事发后,柳清和女儿无论出现在何处,都会被人指指戳戳。女儿在原来的班级呆不下去了,柳清就找王蕊通融,给女儿调了班,可她依旧被同学耻笑。后来,郑梅哭着死活不去上学,终日不肯出门。柳清远在杭州的丈夫也无心工作了,一心想辞职回来照看女儿,还常常责怪柳清。为了讨个公道,柳青多次找警方向男方家追讨索赔,可鲁祥始终以儿子失踪和病傻为由,拖延不予赔偿。她做梦都没想到,鲁家还反咬一口,向她索赔!
然而,直到本刊截稿,当地法院还没对这两起官司作出判决,因为除郑梅一人指认外,再无其他任何人证、物证。办案法官解释说,案情其实并不复杂,如果学校能在第一时间报案,警方又能在第一时间调查取证,而不是把主要精力放在私了上,这事不可能闹这么大。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咨询中心主任、教育心理学博士李江雪认为,造成这起悲剧有两个原因,一是成人的认识误区,将孩子的性探索游戏等同于成人间的性行为,闻之色变;二是学校和警方的动机虽然好,但处理方式简单、粗暴,这给孩子造成了严重的二次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