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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欧启蒙思想的发展历程

2009-09-02

中国大学教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法国人世纪上帝

赵 林

在15、16世纪,西欧社会发生了两场重要的文化运动,一场是南方拉丁文化圈的文艺复兴运动,另一场是北方日耳曼文化圈的宗教改革运动,这两场运动构成了从中世纪基督教文化向西方现代文化转化的重要标志。但是从时代精神的角度来看,这两场运动虽然在客观上导致了西欧社会的一系列变化,它们却并没有开创出西方现代文化赖以生长的理性精神。文艺复兴提倡一种感性的快乐,宗教改革则弘扬一种虔诚的信仰,这两场运动的推动者们对于理性都不感兴趣。西方文化的理性精神是从17世纪开始茁壮成长的,17、18世纪对于西方文化来说,才是发生根本性变革的两个世纪,而启蒙运动则构成了这两个世纪的重要标志。正是经过启蒙运动的洗礼,一个全新意义上的西方现代文化才得以产生。今天,我就给大家讲一讲17、18世纪西欧启蒙思想的发展历程,我们先从英国讲起,经过法国,最后到德国结束。

一、英国的启蒙运动

所谓启蒙运动,说到底就是理性精神的崛起,这是从17世纪开始的。现代理性精神最初崛起的地方,既不是发起文艺复兴的意大利,也不是开创宗教改革的德国,而是孤悬海外的英国。大家知道,英国是一个岛国,游离于欧洲大陆之外,在中世纪甚至连凌驾于欧洲世俗王权之上的罗马天主教皇也对英国有鞭长莫及之感。16世纪马丁·路德发动宗教改革运动之后,英国国王亨利八世也由于一桩离婚案而与罗马教皇闹翻,从而在英国自上而下地推行宗教改革。英国宗教改革既不是出于对罗马教会的道德义愤,也不是为了捍卫什么纯正信仰,而是为了维护英格兰人的独立权利。英国的宗教改革一开始便带有很清醒的实用色彩,它的主要成果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是加强了英国国王的宗教权力,建立了英格兰的独立教会即安立甘宗或圣公会;第二是没收天主教修道院的教产并廉价地卖给乡村贵族,从而极大地推动了英国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这两项成果表现出一种审时度势的实用理性精神,有力地促进了英国民族国家的壮大和资本主义经济的生长。

英国宗教改革开创了一种相对独立和宽松的文化氛围,使理性精神得以崛起。因此,最初的启蒙思想产生于英国,而不是法国和其他欧洲大陆国家。英国启蒙思想的推动者是17世纪的一些科学家和哲学家,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牛顿和洛克。牛顿最大的功劳并不在于他创立了万有引力定律和力学三大定律,而在于他第一次把自然世界变成了一个井然有序、按照既定规律而运转的机械世界。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过去的世界是由上帝控制的,在那个世界里充满了奇迹。什么是奇迹呢?奇迹就是自然规律的破坏和中断,上帝可以任意破坏和中止自然规律。比如说,一个人从楼上跳下来,摔在地上,摔断了腿或者摔死了,这是自然规律,是重力作用。但是如果一个人从楼上跳下来,掉到一半,却飞到天上去了,这就是奇迹,也就是说自然规律被破坏了、中断了。同样,人死了埋在地下,逐渐化为黄土,这是自然规律。可是如果一个人死后被埋,却在第三天复活了,这就叫做奇迹。大家试想一下,如果自然界经常出现奇迹,自然规律经常遭到破坏和中断,那么科学家们将如何去研究自然界呢?科学与神学又有什么区别呢?就拿重力作用来说,如果重力作用在此处有效,在彼处却由于上帝的奇迹而失效,那么科学家们将如何来研究它呢?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经验哲学和实验科学已经初具规模的17世纪的英国,对于具有理性精神的科学家和哲学家来说,一个关键问题就在于如何防止上帝任意干预自然进程,让自然界成为一个按照固有规律进行运转的机械世界。这在17世纪的英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的英国科学家和哲学家仍然对基督教有抱着坚定的信仰,但是他们同时也力图把基督教的上帝与一个严格遵循既定规律的自然界协调起来。而牛顿的重要意义,就在于为人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新的世界观。这个世界完全按照自己的内在规律运转,自然界杜绝奇迹,上帝也决不会破坏自然律。在牛顿的这个机械论世界里,上帝构成了世界的第一推动力,他推了世界一把,然后世界就按照既定规律井然有序地运转起来。这种机械论世界观在17、18世纪的欧洲非常流行,它把世界看成是一个严格遵循必然性而运转的机器,这个世界是与以往那个充满奇迹的世界迥然不同的。虽然这种机械论世界观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单调刻板的世界,但是这样一个受严格必然性所制约的世界总要比一个没有任何规律、随时都可能发生奇迹的偶然性世界好得多。唯有这样一个世界才是符合理性精神的世界,才能够成为自然科学家们研究的对象。由此看来,欧洲启蒙思想的源端,最早滥觞于17世纪英国的那些具有自然神论倾向的思想家,牛顿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按照17世纪流行于英国科学家和哲学家中的自然神论的观点,整个世界就像一块结构精密的钟表,而上帝与世界的关系就如同钟表匠与钟表的关系。一个高明的钟表匠一次性地创造了一块钟表以后,就再也不用去调校它了,这块钟表本身就会有条不紊地运转下去。同样,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在一次性地创造了世界之后,就再也不用去干预它了,因为世界会按照自己的内在规律——这规律正是上帝智慧和理性的体现——而运转。反之,如果上帝老是对自然进程进行调整,老是去插手自然界的事情,通过奇迹来干预自然进程,那么这只能说明上帝是一个蹩脚的钟表匠。这样一来,上帝就被名正言顺地赶出了自然界,被束之高阁了。按照自然神论的观点,上帝就像是一个老不回家的主人,他把他的家即整个世界交给了他的大管家牛顿,而牛顿则把这个家管理得井然有序。名义上上帝是世界的主人,实际上世界却按照牛顿的力学规律在运转。所以,牛顿的贡献决不仅限于创立了万有引力定律和力学三大定律,更重要的在于他给当时的人们展现了一个像钟表一样严格遵循既定规则而运转的机械论世界。这种机械论世界观影响西欧人达两个世纪之久,它极大地改变了西方人对待自然界以及对待上帝的看法,培育了一种注重必然性的理性精神。

17世纪英国的第二位重要人物就是洛克,他与牛顿基本上是同时代的人。如果说牛顿给人们提供了一个符合理性的、按照内在规律而运转的自然世界,那么洛克就给人们展现了一个同样符合理性的、同样按照内在规律而运转的人类社会。洛克告诉人们,人类社会也是一块钟表,社会这个系统也有它的内在法则,即国家的法律,这些法律是通过社会契约而制定的。一个社会的好坏,就在于它的统治者是否理性地遵守这些法律。正如上帝也不能任意地破坏自然规律一样,国王也不能任意地践踏社会法律。一个社会的理性精神就体现在根据社会契约而制定的法律规范中,体现在遵循这些法律而进行的政府活动中,具体地说,体现在英国1688年“光荣革命”确立起来的宪政体制中。只有在一个遵循法律的宪政体制中,人民的民主和自由权利才能得到保证。而民主和自由的前提就是人的天赋人权和理性,只有当人具备自己管理自己的能力,人才有资格谈民主和自由。

如此一来,上帝也被赶出了社会领域。

在17世纪的英国,科学家和哲学家们仍然承认,人是由上帝创造的。但是他们却强调,上帝在创造人的时候,赋予人一件最高贵的禀性,那就是理性。人之所以高出万物,就在于他天生具有理性能力。那么,什么是理性呢?理性就是一种遵循既定法则或规范来管理世界和管理自己的能力。上帝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不仅能够创造出自然界,而且能够创造出有理性的人。这个有理性的人一旦被创造出来,就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性来管理世界和管理自己,无须上帝插手了。在这里,理性本身成为人的本质特征,上帝反而隐蔽在理性的光芒背后了。上帝既然已经把理性赋予了人,他就不必再在这个世界里显现了,理性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因为理性正是上帝的智慧和大能的体现。这样就通过一种明扬暗贬的方式把上帝赶出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

正是由于牛顿和洛克的作用,理性的重要意义被凸现出来。揭示出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的理性本质,这是17世纪英国人的两个重要贡献。这两个贡献,说到底,突出的是同一种精神,即理性精神。也就是说,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都充满了理性的法则。理性的法则在自然界中表现为自然规律,在社会中则表现为法律制度。而理性的基本特点就是齐一性,就是普遍必然性,即放之四海而皆准,没有任何例外。例如重力作用,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意大利,都是同样有效,没有例外。一部好的法律,也应该在任何地方都适用,都能够很好地运用来治理国家。说到底,齐一性或者普遍必然性就是杜绝例外,就是杜绝奇迹。另一方面,理性又是上帝赋予人的最高禀性,人完全可以仅凭着理性来认识和支配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这样一种对于理性的自觉意识,就是所谓的“启蒙”。

这个“启蒙”的历程最初发生在17世纪的英国,然后由英国传入欧洲大陆。在当时的欧洲大陆,在理性精神和宽容气氛方面可以与英国相媲美的是荷兰。17世纪的荷兰聚集了一大批非常重要的思想家,如笛卡儿、斯宾诺莎、惠更斯、雷汶胡克、格劳秀斯等人。荷兰的宗教政策比较宽容,思想氛围比较自由,一些在欧洲其他国家不能发表的著作、言论,在荷兰都可以自由发表。这样就鼓励了一大批哲学家和科学家跑到荷兰去避难。正是由于这些具有新思想、新观念的哲学家和科学家的加盟,使得荷兰的文化水平和科学水平在17世纪的欧洲大陆独占鳌头。但是,最初的启蒙思想还是源于英国,源于牛顿、洛克等具有自然神论倾向的英国思想家。

二、法国的启蒙运动

启蒙思想从英国肇始,然后传到荷兰、法国和欧洲其他国家。到了18世纪,法国就取代英国成为启蒙运动的中心。法国地处欧洲中部,从文化渊源上说属于拉丁文化圈,但是在蛮族大入侵后又受到日耳曼文化的影响,可谓是左右逢源,兼收并蓄。从17世纪的路易十三时代开始,法兰西就开始迅速地崛起,在文化方面很快就成为全欧洲效法的榜样。近代法国人素来以机智敏锐和标新立异而著称,17、18世纪流行于欧洲的时髦事物大多是源于法国。丹纳曾经说过,17、18世纪的法国人教会了欧洲所有开化和半开化民族一套说话、行礼和微笑的方式。当自然神论从英国流传到法国之后,擅长于追逐新潮的法国人立即就抓住了时髦的理性,法兰西也一下子从最保守的天主教阵营变成了最激进的启蒙运动中心。相比而言,启蒙运动在法国人那里和在英国人那里是非常不同的。英国人谨小慎微,具有绅士风度,始终将理性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他们虽然悄悄地挖了上帝的墙脚,但是却从来不敢公开诋毁上帝。但是法国人却喜欢走极端,赶时髦,他们一旦接受了理性精神,立即将其推向极端,从而在18世纪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法国启蒙运动。

对于中国人来说,启蒙运动总是与18世纪的一批激进的法国思想家联系在一起的。一说起启蒙运动,我们的头脑中就会浮现出伏尔泰、卢梭、狄德罗、达朗贝尔、霍尔巴赫、爱尔维修等人的名字,好像启蒙运动就是一场法国人的思想运动。事实上,法国人只是将启蒙运动推向了一个极端,即无神论的极端,这个极端并不是启蒙运动的全部内容。在近代,任何东西一到了法国人手里,往往就会剑走偏锋,被弄得轰轰烈烈、惊世骇俗。在18世纪初,伏尔泰曾到英国避难,在那里他深受牛顿和洛克思想的影响,成为一个自然神论者。回到法国后,伏尔泰就把英国人的理性精神加以发扬光大,并且推向极端,要求把一切都拉到理性的法庭面前来接受审判。由此开启了法国的启蒙运动,伏尔泰本人也成为法国启蒙运动的精神领袖。

法国启蒙思想家并非属于一个统一的阵营,老一辈的法国启蒙思想家如伏尔泰和孟德斯鸠等人相对比较稳健,基本上还是一些自然神论者;年轻一代的启蒙思想家狄德罗、霍尔巴赫等人则比较激进,已经走向了无神论。在启蒙思想家之间,也存在着很大的思想分歧,特别是卢梭,几乎与同时代的其他法国启蒙思想家都处于对立之中,尤其是与伏尔泰和霍尔巴赫等人,可以说是形同水火,势不两立。

伏尔泰作为法国启蒙运动的精神领袖,将理性提升到至高无上的地位,主张用理性来审判一切。他曾对教会人士宣称:理性的时代到来了,你们在理性面前发抖吧!他向整个时代发出了理性的呐喊。伏尔泰笔触辛辣刻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不仅在法国知识精英中享有盛誉,而且也被全欧洲的知识分子视为精神领袖。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在法国以外的地区流亡,激烈地抨击欧洲的君主专制和宗教愚昧等“卑鄙无耻的东西”,但是同时却又受到欧洲各国君主和权贵们的礼遇,被奉为座上宾。伏尔泰为人机智,打着上帝的旗帜攻击耶稣,一面宣称自己信仰上帝,另一面却对基督教的教会、教仪、神学和神职人员进行了无情的攻击。因此法国的启蒙运动,注定了是与伏尔泰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到了年轻一代的法国启蒙思想家即“百科全书派”那里,伏尔泰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自然神论就转变为公开的、战斗的无神论。狄德罗、霍尔巴赫等人公然宣称自己是无神论者,把批判的锋芒指向了上帝本身。这在当时确实是需要勇气的,在一千多年的基督教文化的影响下,尤其是在法国这样的天主教国家,宗教信仰像汪洋大海一样笼罩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敢于公开宣称自己是无神论者,敢于公开地批判上帝,这的确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在这一点上,法国人堪称勇气可嘉。法国人素来如此,敢为天下先,但是与同时代的德国人相比,法国人却显得激烈有余而深刻不足。

在英国人那里,理性只是上帝赋予人类的一种高贵禀性,上帝仍然享有至尊的地位,高于一切被创造物。然而在法国人那里,理性高于一切,理性就是上帝,在理性之外再无权威,连上帝也要接受理性的审判。在这一点上可以明显看出英国人与法国人的差别。英国人还是以一种审慎的态度来对待宗教与科学的关系问题,力图协调理性与信仰的关系。法国人则公开地把上帝从王座上拉了下来,而将理性扶持到这个王座之上。理性被戴上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冠冕,成为一切的审判者,成为

新的上帝。伏尔泰还比较滑头地在表面上承认上帝的存在,力图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自然神论者,但是他骨子里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无神论者了。而到了狄德罗、霍尔巴赫等人那里,则公开打出了无神论的大旗,把基督教简单地等同于迷信,认为一切宗教的共同基础就是无知和欺骗。伏尔泰把上帝说成是“第一个傻子遇到的第一个骗子”;霍尔巴赫则更加极端,公开宣称自己与上帝势不两立。霍尔巴赫写过一本小册子,叫做《袖珍神学》。这本书中,他对上帝、耶稣、宗教裁判所、十字军、教会、神父以及基督教的各种教义和仪式等都进行了无情的挖苦和讽刺。正是这种激烈的宗教批判,使得法国无神论名声大振,一跃而成为18世纪启蒙运动的主要代表。

法国启蒙思想家认为自己已经大彻大悟了,已经彻底揭穿了宗教的本质。他们将理性推到极端,主张用理性来审判一切。但是,这种将理性推至极端的做法却导致了新的独断论,理性变成了一个新的专制暴君。理性要求把一切都拉到自己的法庭面前来接受审判,但是却唯独忘记了对自己的审判。法国启蒙思想家要求用理性来评判一切,却唯独没有理性地对待理性本身。一种真正的理性精神,应该既看到理性的巨大作用,同时也看到理性的局限性和运用范围。理性是有界限的,如果像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那样认为理性就是一切,那么这恰恰表明了人类的妄自尊大。这样一种理性的狂妄,导致了什么结果呢?今天的生态问题,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人与人的紧张关系,都是由于过分推崇理性而造成的。所以,只有当人们不仅理性地对待别人和其他事物,同时也理性地对待理性本身时,他们才具备了真正的理性精神,即具有自我批判能力的理性。这种真正的理性精神,时髦而浅薄的法国人是不具备的,只有晦涩而深刻的德国人才具有。

三、德国的启蒙运动

近代英国人以审慎而著称,做事小心翼翼,不偏不倚。近代法国人机敏浪漫,喜欢标新立异,剑走偏锋。近代德国人则擅长思辨,在实践方面懦弱保守,在思想上却比其他任何民族都更加深刻。德国人是率先进行宗教改革的民族,尽管他们的宗教改革并没有导致德国社会的实质性变化,但是宗教改革的精神却培养了德国人的内在气质,造就了精神上的自由倾向和思辨性格。近代德国人似乎并不关心实践领域,只专注于纯粹理性和绝对精神的世界。这种片面性固然造就了近代德国在理论领域中的辉煌,但是它同时也导致了近代德国在实践领域中的积弱不振。这种积弱不振的状况一直到19世纪下半叶俾斯麦统一德国之后,才得到根本的改变。而在此以前,德国人始终沉浸在精神的修养和哲学的思辨之中,以一种轻蔑的态度对待实践,由此造成了德国在近代历史中的落后地位。

在18世纪中叶,法国的启蒙思想传播到了德国,当时的德国还处于分崩离析的封建状态。在最为强大的普鲁士,18世纪中叶由一位具有开明思想的君主执政,这就是腓特烈大帝。这位君主深受法国启蒙思想的影响,虽然他一辈子不停地与法国人打仗,但是他对法国的文化却推崇备至。1750年左右,法国启蒙运动的领袖伏尔泰被腓特烈大帝请到了柏林的王宫里,在那里待了两年。在伏尔泰和英、法其他思想家的影响之下,德国的启蒙运动也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德国的启蒙思想既不同于法国,也不同于英国。我们中国人所理解的启蒙运动,总是与法国人那种激进的无神论联系在一起,而德国的启蒙思想,却是会让我们大吃一惊的。德国启蒙运动的基本宗旨不是像法国人那样要彻底揭穿基督教信仰,而是要把德意志民族传统的宗教虔诚与英、法时髦的理性精神结合起来。与其他民族相比,德国人总是有着更加深沉的宗教信仰和虔诚精神,所以宗教改革从德国爆发,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在启蒙时代,德国人也试图将他们的宗教信仰与来自英、法等国的理性精神结合起来。这样一种结合,就构成了德国启蒙运动的基本特点。因此,德国启蒙运动并不是简单地反宗教,不是像法国人那样用理性来彻底否定基督教信仰,而是要在理性与信仰之间保持一种合适的张力。在这两个对立的东西之间寻找一种妥协,这就是德国启蒙运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和法国的情况一样,德国启蒙思想家们也不属于同一个思想阵营。他们中有的人更加偏激,有的人则更加保守,但是无论是哪一种人,其基本的思想倾向都是力图实现信仰与理性的协调或统一。康德无疑是德国启蒙思想家中比较偏重于理性精神的人物,从康德对启蒙的定义来看,启蒙并非仅仅是启他人之蒙,而是首先启自己之蒙。康德认为,启蒙就是敢于独立地运用自己的理性。由此可见,启蒙更主要的是一种自我启蒙,即摆脱各种权威的制约而独立地运用自己的理性。康德不同于法国启蒙思想家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仅以一种理性的精神来对待宗教信仰,而且也以一种理性的精神来对待理性本身。康德的整个批判哲学就是要揭示出理性的能力、范围和限度。而且,康德也不像法国启蒙思想家那样简单地否定宗教信仰,他一生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在科学与宗教、理性与信仰之间建立一种协调关系。他的三大批判,即《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所要完成的任务就是回答“我们能够认识什么?”“我们应该做什么?”和“我们可以希望什么?”这样一些问题,说到底就是要解决认识与实践、理性与信仰的协调问题。康德在推崇理性的同时,坚持认为理性本身也是有界限的,理性并非万能的。有一些东西是理性无法认识的,比如说关于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关于灵魂是否不朽的问题,理性对于这些问题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只能对它们保持沉默。这种承认理性的界限的态度,才是真正的理性态度,即理性地对待理性本身的态度。康德提醒我们既要看到理性的能力,也看到理性的界限。他提醒我们不要太狂妄,不要因为我们是有理性的动物,便以为我们可以去审判一切、凌驾于一切之上。这样一种狂妄的态度恰恰是非理性的态度,它与理性精神是背道而驰的。

康德通过他的三大批判,在科学与宗教、理性与信仰之间建立了一种和谐关系。一方面,康德强调我们的科学知识只是关于经验世界的知识,在经验世界中,没有上帝存在和灵魂不朽的立锥之地。这样一来,科学便从神学和形而上学中独立出来了,再也不必过问宗教的问题。然而另一方面,康德又强调人除了运用理论理性来认识外在的自然世界以外,还要面对我们内心的道德世界,而道德理想往往会把我们引向一种关于上帝的信仰。按照康德的观点,当科学家们在研究自然界的时候,他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上帝的问题,因为上帝不在自然界中。但是上帝不在自然界中,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在任何地方。按照法国启蒙思想家的观点,既然上帝已经被赶出了自然界,那么他就完全没有立锥之地了,就彻底完蛋了。可是康德却告诉人们,上帝并没有彻底完蛋,他虽然不存在于外在的自然界中,却可以存在于内在的道德世界中。自然科学的发展已经把上帝赶出了自然界,但是,人的道德良心却需要一个终极性的支撑,这就是上帝。没有上帝,没有关于未来世界“以福配德”的保

证,我们在现实世界中就会缺乏坚持道德的理由和勇气。这样一来,康德就给科学和宗教分了工。这二者一个负责外部世界,另一个负责内心世界;一个形成关于自然界的知识,另一个构成道德实践的信仰。这两个世界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共存并相互补充。康德一方面承认理性的巨大作用,另一方面又对理性的运用范围进行了限制,突破了理性的独断主义。在康德这个最具有理性精神的德国哲学家身上,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传统的宗教虔诚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在18世纪的德国,还有一些启蒙思想家在坚持宗教信仰方面比康德走得更远。与法国启蒙思想家强调普遍理性的做法不同,这些德国启蒙思想家坚持认为,普遍的理性法则必须与德意志民族传统的宗教虔诚相协调,他们甚至将这种宗教虔诚推到了偏颇的地步,从而导致了神秘主义。在他们看来,德国是一个落后民族,因此德国的启蒙运动不能只是一味地模仿英、法的时髦理性,而更应该通过学习这种普遍理性来弘扬德国的民族文化。这样一来,德意志民族精神便从启蒙运动中萌发出来了。在此以前,德国人总是自惭形秽,瞧不起自己。然而在启蒙运动中,德国人发现,启蒙运动的真正含义并不是批判别人,而是自我批判。自我批判的目的不是为了自我贬低,而是将自己提高到文明开化和启蒙状态之中。在启蒙运动中,德意志的精神、语言、文学艺术和民间神话等以往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东西,现在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表现出来了。德国文化作为一种落后的文化,正是在启蒙运动的过程中开始崛起的。它的崛起并不是跟在英、法之后亦步亦趋,而是把外来的、时髦的、代表着时代精神和历史前进方向的理性与本民族由来已久的文化传统有效地结合起来,在英、法的理性精神和本民族的宗教信仰之间达成一种妥协。这些更偏重民族传统的德国启蒙思想家,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他们包括哈曼、耶可比、“狂飙突进运动”的领袖赫尔德,以及稍晚的施莱格尔兄弟、谢林、荷尔德林等浪漫主义者。正是他们使得德意志精神超越了狭隘的知识理性或工具理性,走向了深邃的思辨理性和神秘主义。这种浪漫主义当然也导致了德国人自我意识的苏醒,启蒙运动不仅使德国人接受了理性精神,也使德国人产生了民族自信心和自强不息的精神。德国人在启蒙运动中不仅像英国人和法国人那样推崇理性精神,而且也大力发掘和弘扬本民族的文化传统,通过深刻的文化批判来提高整个民族的哲学教养和精神素质。在启蒙运动中,质朴愚钝的德国人逐渐意识到,德意志民族也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就像英格兰、法兰西一样,有着丰富的精神文化资源。虽然德国人在过去的时代里显得十分低俗,但是德国文化所蕴含的精神内涵却远远超过了其他民族。这样一种民族意识的自觉,使得近代德国人逐渐从自惭形秽的自卑转向了一种孤芳自赏的狂妄。这就是德国人在近代崛起的精神标志。当然,这种民族自豪感后来被推向了极端——德国人的自我意识到了19世纪后期逐渐发展成为一种唯我独尊的狂傲,导致了叔本华、尼采的唯意志主义。到了20世纪,希特勒进一步把这种唯意志主义转化为一种狂热的种族优越论,最终酿成了法西斯主义这杯苦酒。

纵观启蒙思想在西欧社会中的发展历程,可以说它在各个国家的发展情况是不尽相同的。从英国的审慎启蒙到法国的偏激启蒙,再到德国的深刻启蒙,其中的发展可以说是错综复杂。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启蒙运动理解为一个统一的、千篇一律的运动,而应该细致地分析它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中的具体情况。但是无论如何,随着启蒙运动的开展,理性的时代到来了,理性成为西方文化舞台上的主角,欧洲逐渐摆脱了中世纪的浓重阴影而走向现代化,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就是我今天给大家所讲的启蒙问题,我的目的无非是要提醒大家,一定要用理性的态度来对待理性,用启蒙的观点来看待启蒙。

责任编辑:陈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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