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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陀的声音

2009-09-01

文学港 2009年5期
关键词:普陀梵音海天

曹 琦

在普陀游玩的那几天里,我的胸中常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尽管以前我曾经三次到过普陀,每次面对海天佛国幻影般的仙境,都会发出由衷的激动不已的赞叹声,然而细细想来,我似乎寻找的不仅仅是自然之美,直到那一天午后,当我再次遥望阳光下的二龟听法石时,胸中才豁然开朗,原来我长久寻找的,竟然是普陀的声音。

普陀的声音,是一种响彻天地间的梵音,是一种只能用心去细细体会的天籁之音,是一种只能用人的全部智慧去感悟的大音。

站在山坡上,遥望两龟昂首天宇的身影,心中确实涌起无法言传的感动。

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两只海龟一前一后偷偷地浮出了水面,顺着岩石努力地向上攀登,只是为了去聆听它们原本没有资格聆听的经文,也许是它们自觉卑微不敢向前,也许是它们无力攀升到岩顶,总之,它们只能相互借力,紧紧地依贴在光滑冰冷的岩壁上,然后高昂起脖子,去接受来自天外的梵音。

它们当然记得,在黎明前必须返回海里,否则就会被变成化石,可是,它们听得实在是太投入了,乃至当黎明的曙光映红远处海水的时候,依旧恋恋不舍,迟迟不肯离去。于是,当第一缕阳光伴随着第一声鸡啼洒落在佛顶山的峰顶上,它们就永远停留在岩壁上了。

游客中有人议论:这两只海龟是笨死的,什么经文,值得赔上性命!还有人说,谁让你去听的,这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活该!

我无法想象海龟当时想了些什么,使我感动的是海龟为了信念而甘愿献身的精神。它们明明知道自己悟不了道,成不了佛,即使去偷听经文,也是要冒很大的风险,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最后又无怨无悔地和山岩拥抱在一起,将自己定格在天地与大海之间。从这个意义上讲,它得到了永生。它的生命的价值,是那些平庸的、循规蹈矩的诸神无法比拟的。中国没有偷盗天火的普罗米修斯,如果要选的话,我很想投海龟一票。

仰望深邃浩瀚的天空,我不知道,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海龟究竟听到了什么?但我又确信,海龟一定听到了什么,听到了它值得为之献身的“真经”,只不过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知晓而已。

每次走过法雨寺,细细品味悠远的钟声,常会使我浮想联翩。

我第一次来法雨寺是1984年5月下旬,在岛上过了两夜。陪同我们的是普陀广播站的同志,那时,法雨寺还在修缮之中,我们从旁边的小门进去,拾级而上,看到几座大殿被破坏得相当严重,也看到一些香客(大都是港澳的)陆续入内礼佛。我原先以为,在城市或平原地区的庙宇难以逃脱狂风暴雨式的摧残,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海岛中的千年古刹也是难逃浩劫。

在廊庑上,我听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普陀山是举世闻名的海天佛国,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自然也成了“破四旧”的重中之重,于是,一群来自县城的造反派扛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旗帜,乘船过海,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山门。他们是见和尚就斗,见菩萨就推,见文物就砸。当时,所有的僧人都被集中看管起来,根本无力制止造反派的行动。

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一个中年僧人悲愤地跳起来,飞快地爬上梯子,奋力地用自己的头颅去撞击挂在廊庑间的那口大钟,额头破了,血流了出来。听到这低沉的钟声,所有的僧人齐齐地坐在地上,双手合掌齐诵佛号。诵经的众僧立刻招来更猛烈的暴打,但低沉的钟声和诵佛声,依旧在法雨寺的上空萦绕。

“喏,就是这口大钟。”友人指指悬挂在廊庑上的大钟。

这确实是口大钟,有两米多高,上面还有许多我看不懂的铭文。我无法想象,当初这位中年僧人是怎样用自己的头颅去叩响这口大钟的。

“几个造反派用铁锤怎么砸,也砸不碎这口大钟,他们恼羞成怒,扬言第二天要带炸药来,不但要炸掉这口大钟,而且还要炸毁整座法雨寺。”

我相信确有其事,因为在那个荒唐的年代,比这更荒唐的事情都经常发生,于是我问:“后来呢?”

友人很平静地说:“船在回定海的途中,翻了,死了几个人。也许是天意吧。反正从那以后,造反派就再没有来普陀山造反了。”

天意乎?人事乎?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循环,我不敢妄猜。可我每次走过法雨寺,望着庄严肃穆的庙宇,眼前总会浮现起那个以生命抗争的中年僧人的影子,耳边总会响起那不绝如缕的庄严梵音。

梵音洞在青鼓垒东端,洞两侧峭壁百米,海潮惊拍有声,如龙吟虎啸,佛教上称作“梵音”。梵音洞据此而得名。洞山腰处建有观佛阁。我们站在观佛阁前,眼前是海阔天空的东海碧波,耳边是呼啸奔涌的涛声,确使人有心旷神怡的感受。

可是,最让我感到高兴的是,那一次在游览观佛阁时,竟然鬼使神差似地碰到了老乡。

那人年近五十,中等个子,穿着不僧不俗,极为朴素,正在佛阁内扫地,当他得知我来自嘉善,高兴地说,我们是老乡,我是金山枫泾人,离嘉善只有十里地。

他告诉我,由于从小体弱多病,父母便送他到了普陀,“文革”中他被迫还俗,回乡娶妻生子。现在政策好了,他在家里住不习惯,又念念不忘普陀山,就告别家人,又一次走进了海天佛国。

“我没有法号,我只是在这里种种莱,扫扫地。”他不肯讲自己的俗家姓名,笑着对我说,其实有没有法号不要紧,只要心中有佛就行了。他拿出一把糖果,一定要我们吃一点,又陪我们到窗口,热心地告诉我,从窗口向洞里眺望,有时可以看到佛的身影,他曾经看到过。我按照他说的方法,看了会儿,很惭愧,我听到了龙吟虎啸般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佛的身影。他笑了起来,拍拍我的肩膀神秘地说,你的功夫还不到家哩!

听了这话,我的心猛烈震动,仿佛醍醐灌顶似的,立即勾起我许多年前登泰山时碰到的一件事。

那是1975年5月24日清晨,我独自一人去登泰山,在一口气冲到中天门以后,看到前面有几个老妇人在费劲地往上爬,她们几乎是双手着地,每向上三级,便朝南天门叩首。我奔上前一问,才知道她们已经爬山两天了,昨夜是在山路旁的岩洞里过的。我惊奇地问她们;你们在拜什么呀?其中一个老妇人说,你难道没有听到南天门上的钟声吗?我静静地听了会儿,只有泉水声、松涛声,没有钟声。我认定她们是在胡说,就继续向上奔跑。当我进入山顶庙宇时,看到菩萨东倒西歪,正中竖立一块牌子,上写“泰山人民公社泰山大队山顶小队”。我特意留神,没有看到任何钟器。在下山的路上,我又遇到那几个老妇人,我很认真地告诉她们,上面确实没有人敲钟,连钟都没有,刚才一定是她们听错了。谁知,那几个老妇人朝我白了一眼,依旧叩首朝上走去。

我把往事讲了,老乡哈哈地笑起来,说,我讲你功夫不到家,没错吧。这钟声响在她们的心中,你怎么能听到呢?

一晃又过去了八年多,1992年夏季,我又一次去观佛阁,可再也没有见到这位老乡,也不知是返乡还是圆寂了。我问了阁内的僧人,他们也不知道,仿佛根本就没有过这个人,然而,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的朴素的穿着和憨厚的笑脸,还记得他的话语;这钟声响在她们的心中,你怎么能听到呢?

是的,就像这观佛洞,我自己不在化境之中,又怎么能看到佛的身影呢?

“如是我闻。”(我听见佛是这样说的)金刚经卷首开篇处就写有这四个字。

在普陀,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你用心去体会,都会有一种全新的体验。望海亭上,听潮人听到了宇宙亿万年不息的呼唤;普济寺内,进香客祈祷的是千年的平安;百步沙前,弄潮儿赞美大自然的博大宽广;磐陀石下,人们诉说的是鬼斧神工的奇妙……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普陀的声音阐释的是历史,倾诉的是因缘,谈论的是变迁,告诫的是善恶,讲述的是曲折,求证的是正果……只有在普陀,人们才能听到造化物真切的大音,只有用心去感悟,人们才能听懂来自浩瀚星宇的各种语言,才能从神奇的语言中,领略到海天佛国的美妙胜景以及已经与南海圣境融合为一体的大真、大善和大美。【责编 晓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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